《异想集》阿蓉蓉

4、第 4 章

　　浅井别墅大厦，炸弹倒计时停止后，楼内居民正在依次撤离。萩原研二靠坐在墙边，等待着民众撤离结束的通知。

　　“那些无人应答的房间呢？住户信息确认了吗？”他缓缓吐烟，看向手持对讲机的同事。

　　“还在确认中。楼栋管理员正在依次核查。”

　　像是要印证队员的回答，正对面的2005号房内响起了手机铃声，因为长时间无人应答后自动挂断。过了一会，另一个来电提示音响起，同样无人应答。

　　萩原研二指间夹着香烟，看向对面紧闭的大门：“这户是什么情况？”

　　确认了具体信息后，队员的表情也颇为疑惑：“管理员表示，撤离人群里没有风间一家三口，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萩原研二抽烟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家三口？”

　　只是单纯的忘带手机？可带小孩离开的父母，一般都会记得带手机报平安吧……不管如何，联系不到2005的住户是事实，为了确保群众安全，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他站了起来，将烟头塞进了灭烟袋：“把门打开，一个也不能漏。”

　　2005的房门紧锁，可这难不倒爆裂物处理班的成员。而在大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浓烈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四处喷溅的血痕将所有警员都吓了一跳。

　　客厅窗帘紧闭，室内昏暗，隐约可见两个成年人躺在地上。从现场血量和血迹凝固程度来看，两人早已死亡。

　　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萩原研二一把抢过对讲机：“让搜查一课的人上来，2005号房出现了凶案。”

　　那么这户人家的女儿呢？萩原研二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因为客厅里并没有看到第三具遗体。可既然父母双亡，唯一的孩子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谁都没预料到单纯的拆弹任务会牵涉到一起凶杀案，可眼下情况由不得他们擅作主张——满地血痕无疑是重要的证据，一旦他们擅闯，现场绝对会被他们的脚印破坏。

　　在这时，萩原研二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是松田阵平，萩原的幼驯染兼爆裂物处理班的同事。

　　松田显然也收到了最新的通知，电话一接通就大着嗓门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萩原叹了口气，转头避开看门内的惨状，“无人应答的房间里发现了两名受害者，他们的女儿还没确认情况。”

　　“那还等什么？赶快进去找啊！”松田的语气越来越急，“万一还活着呢？”

　　萩原研二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到现在为止，房内都没有别的动静，那孩子……

　　像是要应和松田阵平的质问，重物倒地的声音突然响起，萩原研二不可置信地站直身体，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下意识冲了进去。

　　闷响声似乎隔着另一道门——萩原研二将同事们的呼唤抛在脑后，眼神逡巡后直接冲向唯一关了门的卧室。

　　入目是一间儿童房，浅色系寝具凌乱堆叠在一起，衣柜门留着一条缝，可房内并没有人。萩原研二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衣柜门彻底打开，扫了一眼柜子里的物品，将唯一倾倒的行李箱拖了出来。

　　从行李箱的重量来看，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萩原研二将电话扔在一旁，任由松田阵平一直在那边呼唤，毫不耽搁地拉开了行李箱的拉链。

　　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女孩蜷缩在行李箱中，浑身都是汗水，面色隐约显出青紫，呼吸急且浅，一看就处于缺氧的状态。

　　“阵平，孩子还活着。”萩原研二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一句，双手抄起小女孩就往外走。

　　可还没等他走到大门口，门外突然一阵骚乱，队员们下意识发出惊呼，脸上涌出明显的惊慌之色。

　　“怎么了？”萩原研二脚步加快。

　　他并没等到队员们的回答，甚至没能走出大门——巨大的火光从眼前迸发，彻底超出感官范围的热流扑面而来。萩原研二刚想要护住怀中的孩子，下一秒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冲击波撕碎萩原研二的一瞬间，整个世界的画面突然暂停，时钟停止了转动。而在短暂的停顿后，时间逐渐倒流，秒针不断回转，最后停在了一分钟以前。

　　在这个过程里，火焰缓缓回缩，扩散出的冲击波收回，满目碎片自动还原，萩原研二的动作回调，正在排队撤离的群众集体后退……一切都恢复到了六十秒之前，此时的松田阵平刚拨通萩原研二的电话，萩原研二正站在大门外，通知搜查一课的同事上楼。

　　咔哒一声，像是闹钟的发条到达了设定好的位置，这个世界又活了过来。萩原研二站在门口，突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就在刚才，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席卷而来，鬓角的冷汗迅速打湿了碎发，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过一次。

　　没等他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口袋里的电话又响了。

　　他近乎茫然地接通了电话，松田阵平的质问声再次在耳边响起：“到底怎么回事？”

　　音量相同，音调相同，语速也完全相同——松田阵平说出来的话和一分钟以前一模一样。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属于萩原研二的那一分钟的记忆迅速涌入脑海，让他的额角一跳一跳的疼。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还活着？

　　剧烈的头疼让萩原研二确信自己没在做梦：“阵平，刚才……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是你那里怎么了才对！”松田阵平再次炸毛，“你是没睡醒吗？”

　　萩原研二无法分辨那一分钟的记忆是错觉还是真实存在。可就算是不可思议的错觉，他也不能无动于衷。

　　“所有人撤离这里！”萩原研二第一时间对着身后的同事们下达命令，“放下装备，直接下楼，越快越好！”

　　队员们显然还很茫然，可萩原已经发话，他们只能照做。

　　那……炸弹呢？放在那里不管了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萩原已经再次冲进了那间儿童房。

　　房内陈设和印象中的完全一致，萩原研二打开了衣柜柜门，拉开行李箱，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缺氧昏迷的孩子。

　　萩原研二抱起小姑娘就往外冲，一刻也不敢耽搁。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走廊里的队员并未全部撤离，在看到萩原抱着一个孩子跑出来时，他们甚至想要回头帮一把。

　　“快走，炸弹要爆炸了！”萩原研二直接伸手把他们往楼梯口推，恨不得一口气将他们全扔回地面。

　　这一次，萩原研二刚好跑到了十九层，紧接着炸弹就爆炸了。

　　当意识再次回到一分钟之前，萩原研二已经确信，自己并不是出现了错觉，也不是被什么人开了恶劣的玩笑——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死亡之前短暂的痛苦都让他深信不疑。

　　松田阵平的那通电话已响，萩原研二并没有接，而是直接对身后的队友们下达了命令：“炸弹马上就会爆炸，所有人下楼紧急避难！”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心思确认现场细节，也没有任何余裕捡起掉落在地的手机。在惯常的笑意彻底从脸上消失后，萩原研二表现出让人心惊的冷静与倔强。

　　他抱起藏在行李箱中的孩子，用最快的速度下楼，顺利赶上了已经撤离到十七层的大部队。与此同时，二十层走廊内的炸弹终于爆炸，火光携裹着冲击波向四面八方扩散。

　　在这实际上只有二十几秒的撤退时间里，萩原研二始终将小女孩掩护在胸口，并且为了应对随时到来的冲击波，他已经提前摆好了最有效的匍匐姿态。

　　爆炸时的巨响让所有人暂时失去了听觉。整栋楼都在摇晃，天花板被震裂，水泥与瓷砖的碎片飞溅，扬起的尘土迅速遮蔽了整个世界。

　　这一次，萩原研二终于没回到2005号房的门口，而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睁开了眼睛。

　　床边坐着松田阵平，碍于医院内的禁烟限制，只能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脸色黑如锅底。看到萩原研二逐渐清醒，他扯了扯嘴角，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庆贺。

　　“哟，醒了，”松田阵平仿佛在和什么仇人说话，表情咬牙切齿，“有什么想说的吗？”

　　天知道在打给萩原的电话没接通、紧接着二十楼的炸弹爆炸的一瞬间，他有多么的绝望。

　　萩原研二迅速确认了自己的状况——遍布全身的擦伤得到了处理，脱臼的右肩已经复位，五感正常，更没有缺胳膊少腿。头有点痛，也很昏，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小女孩呢？其他队员呢？”萩原研二艰难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队里的人都没事。”松田阵平没好气地回答道，“那孩子在重症监护室，还没醒。”

　　得知爆处组的同事们没事，萩原研二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那孩子还没醒，胸口又缓缓揪紧。

　　“我感觉我做了好几场梦。”过了很久，在松田以为萩原会就这样睡过去的时候，萩原研二缓缓回忆道：“我的记忆里，我已经因为这个炸弹死了两次。”

　　松田阵平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嘴里叼着的烟都掉在了地上：“……哈？”

　　萩原研二将自己的经历叙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那两次莫名重复的一分钟。而在他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完后，沉默良久的那个人变成了松田。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两次的回溯经历，你提前知道炸弹会再次读秒，而那个孩子就藏在行李箱里……”松田紧皱着眉头托腮沉思，低声劝告一句：“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

　　萩原研二扯了扯嘴角：“当然，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且不提他能不能清楚解释两次时间回溯的因果，就算好友松田相信，别人也不一定相信自己。而且这次的事件不仅牵涉到炸弹案，还多了一起入室凶杀案，在彻底弄清原委之前，莫名多出来的两分钟只能是一个秘密。

　　“那孩子的父母呢？搜查一课有查到什么线索吗？”萩原研二努力打起精神，将注意力挪向遭遇灭顶之灾的风间家。

　　“他们也没有透露太多东西，只说死亡时间大概在炸弹爆炸四十五分钟以前，正好是炸弹犯发布勒索信息的时候。”松田阵平已经开始简单的推理，“在我们到达现场之前，凶手很可能已经提前逃离了现场。”

　　“而且，那孩子应该是被她的父母藏起来的，”萩原研二说出自己的推断，“我进去的时候，孩子应该隐约有一点意识，所以通过在行李箱内挣扎、制造出响动，从而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行李箱是常见的软壳拉链箱，有微小的空隙，再加上衣柜门没有完全关闭，给了孩子保留了更大的存活机会。”

　　想到这里，萩原研二叹了口气：“小阵平，幸好你让我先进去找人，不然等搜查一课的同事上来，孩子肯定……”

　　萩原研二并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炸弹会在一分钟后爆炸，这个被父母藏起来的孩子，以及在拆弹现场等待的所有警员，大家都不可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