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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日 ...

  •   “你没听错,就是那样。”郗阳长长吐出口气,道:“那天,在课堂上,老师指导我们练习做指检。我当时紧张,动作不熟练,来来回回,磨蹭了很久。我刚把手指抽出来,那人突然坐起身,我猜他大概是想下床,但是没能来得及,就……”
      卧槽,太惨了!我看着郗阳那张光洁白净的脸,光是听他说,都觉得震惊得说不出话,当时他如何自处?
      郗阳面上淡淡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似乎完全走了出来,可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吓人:“那时候,我就想到了死,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只能当个笑话。”
      “你……自杀了?”我不禁动容:“刘向南救了你?”
      郗阳摇头,轻轻地,依然不带任何情绪的样子。
      “刘主任当时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只是回学校做过一次讲座,我才知道了他。”
      “传播正能量,帮你重拾人生信念?”
      “不是。”郗阳摇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是他的讲座的课题,一堆专有名字,我根本没听懂。
      于是我问:“这东西,很牛逼吗?”
      郗阳道:“其实他讲得很深奥,对于本科生的我们只是一知半解,我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弄懂。”
      我在心里默默地给郗阳跪了,学霸的世界这么难以理解的吗?
      我说:“你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玩意儿,就被他拯救了?”
      “他在讲座的时候,提到了两个画家,一个是爱画睡莲的莫奈,一个是爱画向日葵的梵高。”
      睡莲和向日葵,一睡,一日,搞什么?郗阳这孩子性子太慢,听他讲个事儿,我能活活急死。
      “这两种花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莫奈的睡莲那么沉静安详,梵高的向日葵那么热烈灿烂,但两种都那么好看,都是我喜欢的。”
      “哦。”我说。
      我其实已无话可说。
      梵高我倒是了解一些,也从电视上见过他那幅被龙卷风吹过的星星,至于莫奈,不就是模模糊糊画太阳的那个吗?
      “哦。”郗阳没说话,我就又重复了一遍。
      我真的真的无话可说。
      我到底也没弄明白,刘向南的演说是怎么打动了郗阳,让他重拾生命希望,甚至在刘向南弥留的时候想到捐肾救人这么极端的奉献方式。我以为他是小孩子,年轻且浪漫,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年轻且执着。
      在刘向南去世的一个月以前,他忽然告诉郗阳,自己命不久矣,准备去公安局自首。
      刘向南这条线,郗阳追踪了多年,此人作为组织的核心人员之一,如果能和盘托出,那么这么多年的努力也总算是有了回报!所以郗阳想要豁出命去,并不是为了救刘向南这个人,而是要救那些跟他有过相同遭遇,甚至于更惨的孩子们。
      罕见疾病牵扯出连环大案,郗阳是第一个试验品,也背负了最多的不幸,可他从不怨世间不公,他只想追求真相,挽救无辜,至于自己,他全不在乎。了解他越多,我就越觉得心疼。

      学校放假,郝帅负伤,我回局工作,把他手底下的人也接了过来。
      郗阳出院那天,我送他回海城,正好也去两城交界的山上看看发现白骨的现场。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说开车进去,郗阳还说没事自己走,让我把他放在小区门口就成。幸亏我没听他的,坚持给他送到门口,不然他一个刚刚出院的文弱法医,非让房东打到二次入院不可。
      我倆刚走到院里,就看到满地的行李和纸箱,乱七八糟,七零八落。房东正站在阳台上往下扔东西,一眼看到郗阳,立即叫喊开:“快滚!我不租给你个狐狸精!”
      “怎么话呢你!我——”我刚要往上楼冲,郗阳一把拉住我,摇了摇头。
      附近几栋楼的阳台上,有几个人正往下张望。办了这么多年案子,整天告诉围观群众别看热闹,未曾想有朝一日,我自己成了热闹本身。
      郗阳俯下身子,把头埋得低低的,开始捡东西,我也加入帮忙。没等我们收拾完,围观的人已经索然无味,该干嘛干嘛去了。
      幸亏郗阳东西不多,我那老款捷达的后备箱足够了。我盖上尾箱盖,回头发现他正站在车子旁边,往楼上看。
      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少东西?”
      “恩。”他依然盯着楼上,喃喃道:“我的相框。”

      郗阳租的房子在三层,我们刚到二层,就听见那房东锁门往下走,我们俩人,对方三个,在二楼半遇上了。
      “麻烦你们开一下门,我的相框在里面。”郗阳说,语气谈谈的,一如既往。
      “凭什么啊?你说在就在?不开!”中间那个目使颐令,一边说话还一边扭动身子,说不上是什么毛病。
      我刚要说话,郗阳伸手,碰了我一下,接着说:“你们这样,是违反合同法的,我不跟你们计较,开门,让我把相框拿出来。”
      对方三个痞子,小百合竟然试图讲道理!我暗暗叹气:小朋友,你去治安待两年,就知道遇上这种人该怎么对付了。
      对方果然不上道,叫嚣道:“我违法?笑话!我合同上写的白纸黑字儿,明明白白,租户租住期间,乱搞男女关系的,直接滚蛋!”
      另一个打断他,嬉皮笑脸道:“别瞎说,人家是乱搞——男男关系!哈哈!想开门啊?要不要跟我们也搞一搞?”
      “搞你自己!”我抬起腿,一脚踹在这人胸口上,这人脸上还带着笑,就直接仰面倒在地上,哎哟哎呦叫着。就这种人,一脚一个,都不用费劲的,要不是地方小,怕伤着郗阳,我能一脚踹那人脸上。
      “啊啊啊啊打……”中间那个想叫,我一把揪住他领子,直接把他提了起来,他瞬间调成了静音状态。他大概想陪个笑脸,又害怕,嘴角一抽一抽。
      “开门。”我说着,活动活动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这动静我平时并不喜欢,是跟郝帅学的,专门用来吓唬人。刚还试图张牙舞爪扑过来的人瞬间怂了,哆哆嗦嗦爬上楼掏钥匙开门。我心说这几个也太不禁吓唬了,还有没有点儿地痞流氓的基本素养了?

      门开了,郗阳最先进去。屋子是个小开间,除了卫生间,一眼看到全部那种,屋子里还有不少东西,郗阳的床单被褥都在。
      我直接把那仨人塞进洗手间,那空间实在小,他们仨人俩胖子,勉强挤在便池周围。让我想起有一次扫黄,从男厕所隔间里抓出来的八个坐台小姐,那么小的地儿,能挤下八个人,人的潜能真是无限的!
      除了地上破碎的相框,郗阳什么都没拿,那些被褥行李,就那么扔下了。
      我把那仨人锁在厕所里,又把屋门锁了,钥匙挂在门把手上,跟郗阳一起下了楼。

      “我说,你这26年,是怎么过来的?”我一边儿下楼一边儿叨叨:“走哪儿都挨欺负,也不知道反抗,怎么都没让人打死?”我恨铁不成钢!
      郗阳一直淡淡的,道:“有什么关系?都是不重要的。”
      我服了:“我说你得被欺负成什么样,才能有这么豁达的态度?”
      郗阳没说话,我当时也没在意。
      后来才知道,他真的吃了很多苦,而他的豁达,是因为他心里的目标非常非常明确。
      走到我车子前面,郗阳又开始呆呆的站着。
      “上车啊。”我招呼他。
      “我去哪儿?”郗阳问。
      我想了想,说:“你住我家吧!”
      “啊?”郗阳一愣。
      “啊什么啊,也不是就一个卧室。”
      第一次见面,十分钟之内就带他去开了房,不到一个月,我就把他带回了家,这速度,也快赶上坐火箭了!
      郗阳听到我的提议,反应跟那天我说去开房时候是一样的,都是先愣了愣,然后点点头,说:“好吧。”
      太乖了太好欺负了我好想捏他啊!
      我当然忍住了。那时候,正直善良的我对他没有半点邪念,关键那会儿,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对个男人有兴趣,还处在动不动借着带嫌疑人体检的机会,聊扯小护士的阶段。
      等我把郗阳抱上床,我就再也不想别人了,不论男女。他真的是太勾人了,这个我以后再说。

      “我得先去个现场,你可以在车里等我。”
      我开着我的小捷达,载着郗阳,往龙城市郊走。
      郗阳抬头看我:“你觉得,我一个法医,会怕出现场?”
      我想想也是,光把他当小软萌了,忘了这小子大半夜拎着个人头,一刀一刀割下去的事儿了。
      我们往前开了很久,东拐西拐,穿过了两个村子。路极窄,有的人家门口还堆着柴火,车子勉强通过。
      老款捷达就是抗造,这大冬天的,坑坑洼洼,愣是稀里哗啦开到半山腰,直到遇上一片密密麻麻的杨树林,才不得不停下来。
      按照孙小宇同学提供的方位,那个陷阱,在这片杨树林深处。
      我下了车,回头看了看郗阳,他身上裹着我的大衣,活像只企鹅,我想干脆给他夹着走得了。
      我问他:“你冷不冷?”
      郗阳缩着个脖子,道:“不冷。”说完立即打了个喷嚏。
      “不冷也热不着你。”我从后座拿了羊绒围巾,给郗阳围上,我俩一起往树林里走。“大冬天总穿这么少,现在这小孩儿,咋这么嘚瑟?”
      “什么?”郗阳问。
      “怎么这么爱美。可以了吧?”
      “哦。师兄哪里人?”
      “东北,口音不像?”
      郗阳摇头,道:“没什么口音,就是有时候,用的词,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电视里东北喜剧,不都这么说话?”
      “我不怎么看电视。”
      “哦。”也是,郗阳往那儿一站,啥都不用干,长得就是个穿洋装、听歌剧的。“不过没关系,东北话传染,跟我待几天,你就也让我带跑偏了。唉小心!”
      郗阳踩在树枝上,趔趄了一下,我赶紧扶住他,他整个人都扑在我怀里。
      我说:“你这大病初愈的,我不该带你来,要不你还是回车上等我吧。”
      “我没事。”郗阳站好,闷头就往前走,好想跟谁生气一样。我纳闷儿我没惹着他,赶紧跟上去,他还是不抬头,自顾自往前走,说:“就快到了。”
      “恩。”我点头答应,时刻注意着他脚下,生怕他摔着,压根儿没再看路。
      常言道,关心则乱,我是关心则傻了!我当了十年警察,不敢自诩能读心,旁人撒个谎,我还是很容易识破的,如今郗阳这么明显的漏洞,我竟然都没发现!
      快到了?他怎么就知道快到了?这地儿我也是第一次来,都不确定那个坑的位置,而且郗阳一个海城公安的,还是脱产学习状态,怎么知道我们龙城荒山上一个发现白骨的陷阱在哪儿?就快到了?

      很久之后……也不是很久,就是我和郗阳在一起之后,我们又来过这山上一次。那时是春天,跟这天一样也是傍晚,我俩把车停在树林外面,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着话。
      “唉,小百合。”
      “嗯?”
      “我问你,你真让陌生男人射了一脸?”
      郗阳侧着头,看我。“师兄觉得,这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吗?”
      我干笑两声。“不是不是,我就是……”
      “就是因为我说谎太多,分不清哪件是真,哪件是假了,对吗?”
      我吐吐舌头。“你这么直接干嘛?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干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不好意思?”
      “我去……小百合,我发现你真是个狠人儿啊!”
      “谢谢。”郗阳仰起脸,我低下头,吻住他的嘴唇。
      远处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春意知几许,许我伴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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