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起蝉鸣》杏屿

1、云起

　　第一章 云起
　　光与影交织着，日与月现于同一片天空下，紫与红以一种诡谲的姿态纠缠扭曲。一切仿佛都在坍塌，在坠落。
　　晏昳拼命的伸出手，想要拉住谁的衣袖，那人却定定的看着她，眼神从未离过她半分，他的目光是那般的温柔深情，眼波流转中自有极尽风流，星月都未必能有这半分灿烂。
　　那人却忽的对她绽开一个笑容，上扬的嘴角，噙满了苦涩与不舍。
　　而那抹微笑，在她瞥见淡淡泪光的一瞬，化成虚无。
　　她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在那云端分崩离析，于那地狱哭号不休。

　　晏昳忽地惊醒，脑中一片混乱，不停地回放着方才梦里的情形，此刻再无半分睡意。她直起身来，靠在床头，低低地叹气。
　　“唉……”

　　这是她来醒来的的第二年了。
　　她是天界司花的百花之主，是创世之初伴在父神旁的一株莲，父神死后，化为人形。由天界的天尊们养大，算是父神的半个女儿。 其地位，不消说，定然是颇高的，就连帝君见了，都得敬上三分。
　　两年前，她于天界苏醒。据天界的那帮老头子说，自他们在昆仑找到她，她睡了已经近百年。
　　她的仙阶已然完成晋升，按理说她的气息此时应是运行自如的，却不知如今为何还有些凝滞，感觉像遗漏了什么般，于昆仑晋升的事，她也是忆不起半分。问那帮老头子，自己为何会这般，那些个老家伙天界大能却也只支支吾吾的道不明白。
　　百花之主在沉睡百年后终于复职，大大小小的一堆事自然少不了。她的灵台其实并未完全稳固，此时身体是有些弱的，但天界的那一伙人，似乎乐见她整日忙东忙西的，恨不得她整日便扎入那些个成堆的牍板中，不过说到底，这样的日子倒也还算充实，免得她这么快就直面这个她已不再熟悉的九重天。
　　如此繁忙的公务也被她数次拿来做不和那些不熟的神仙们打招呼的挡箭牌。但谅是她的故交好友，有几人在这百年后一如当初呢？一百年啊，究竟会改变多少东西？饶是她这个万岁的老家伙，在长眠之后，也略感无所适从。

　　不过更让她不安的，还是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在她醒来的这些日子里，那个梦便时常折磨着她，遍访古籍，也不见有解决的法子。

　　一个稚嫩干净的童声忽地将她从这种焦虑中拽出来。
　　“神君，帝君递帖子来了，说是三日后斗姆元君要在三清宫开法会，邀您一道去。”殿前的小仙童天冬乖巧的对她说，言罢，朝她微微福了一福。
　　“法会么？先搁那儿吧，容我想想。”晏昳微微偏过了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种人多的场合她倒也真是有点怵，乌泱泱的一堆人，大家彼此都不是怎么熟，还偏要捏起嘴角，热络地打着招呼。所以到了后来啊，一到这种事儿，晏昳能躲的，也就尽量躲着。
　　虽说这是斗姆元君的法会，但她还是有点不情不愿的。
　　帝君那边……想必比较好糊弄，若是真问起来，随便扯个理由也差不多了。少听场法会她也不会少块肉，她都这个道行这个资历的老家伙了，也更不会心心念念想着向大能们讨倒腾修为的好法子了。
　　嗯……！差不多了，我不去了，就这样决定了！
　　晏昳这厢正想着，天冬又脆生生的说：“神君，老君的君子兰这几日开了。”
　　“开了也好。”晏昳淡淡道。省的我一天忙到晚还要给他看着这盆不知从哪儿顺来的脆枝子，用寻常的灵力竟毫无作用，想必又是打哪儿来的灵草，饶是她百花主，对这灵草的来由也道不出个一二来，这草不知耗了她多少心神，要养他自己养去，今儿个我给他救活了，看他还敢怎么地？
　　“明儿个你便随我一道去趟兜率宫吧。”晏昳吩咐天冬道。
　　“乖丫头！乖丫头！不必去了我来找你啦！”
　　正说着，院外忽地闪现了一位白发苍苍行动却出奇灵活的老头，一边说话，一边眉飞色舞地朝她跑来。
　　这位疯疯癫癫的老头子，正是三清之一的太上老君。
　　“老君此次前来，是有何事？”晏昳抬了抬眼，装出一幅不悦的模样。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老头满面春风的造访，凭她对这位鼎鼎大名的老神仙的了解，绝对没好事！
　　“哎呀丫头！这么说不就见外了嘛！我这个做长辈的，看望看望小辈不是应该的吗！再说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你这琼华宫了嘛？”老头端着一张笑脸，直直的盯着她。
　　晏昳被他这目光盯地心里直发毛，赶紧回想了下自己是不是之前欠了这老头一笔账，又忙把因为前些日子这老头把那棵贼难养的君子兰丢给她而来的怨气给敛了下去，弱弱地来了句：“你……想干嘛？”
　　老君仍旧笑眯眯的，“丫头啊，三日后斗姆元君不是要在三清宫开法会嘛？斗姆元君自你小时也很欢喜你的是不是？”
　　“所以？”晏昳挑了挑眉。
　　“最近这段时间，我都在炼制一种丹药，原料十分难寻，到如今我只差一味药了，嘿嘿嘿，就是之前让你养的那株兰草，我实在养不活，故之前就将它送来你这琼华宫了！”
　　晏昳：“……这事儿我知道，然后呢？”
　　“但是光有了我家堂堂百花主的神力还是差了一点点啊，不过再让斗姆元君念道咒就好啦！斗姆元君也正好在这两日要开法会，所以丫头麻烦你了，好事做到底嘛。”
　　“我不去，要讨咒你自己讨去，你当人家斗姆元君的咒这般好要得的？。”你这兰草耗了我那么多灵力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您这就好意思再开口？一开口还就是让我求人？
　　“我这不是最近和斗姆元君关系闹的有点僵吗。”老君撇撇嘴。
　　“那也不行，那法会我也实在不想去。”你不去我干嘛要替你白遭罪啊，晏昳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晏昳拍拍衣袖，准备起身，“您要是没什么旁的事，就先请回吧。”遂向前迈了步子，作势要走。
　　“斗姆素来见多识广，前些年一直闭关，一直未能得谒见，想必你那无解的梦，在她那里，会寻得出路，况我这丹药，估计对你的心神也有帮助。”老君忽地沉吟。
　　晏昳身形略有滞缓，定了定，说道：“三日后，我亲自去兜率宫寻你。”
　　老君眼里藏不住的喜色：“那这事定了。”
　　说完便一溜烟的跑了，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反悔了似的。
　　晏昳看着那株兰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却又忽地，低头一笑，缓缓地道：“你说……这次我会不会知道你是谁？”

　　三日后，三清宫前。
　　宫前黑压压一大片的，果然只有闭关已久的斗姆元君才能有这种仙山仙海的排面啊。
　　晏昳从祥云上缓步而下，行至宫门。
　　“琼华尊神六界万芳百花之主到。”宫门前的仙仆向着宫内报着她的名号。
　　“见过百花主。”在她的左前方有一位容貌清丽，举止雍容端庄，身着月白金丝暗纹裙的女子朝她浅浅行了一礼。
　　“昭景不必多礼。”晏昳对她淡淡的笑了笑。
　　昭景公主，帝君第五女，唯一由帝后所出之女，少时便以文思敏捷、艳若桃李而名扬四海，毕竟年少成名，为人颇有些清高自傲。
　　从前晏昳同她就也不怎么怎么熟，打个招呼都嫌多的关系，今日怎的居然毕恭毕敬得对她行了个礼。小公主这是长大了懂事了？
　　迈步行过殿内的白玉阶。扑面而来的，是清修之地独有的空明澄澈之意，鎏金的高座端与大殿之上，缭绕着丝丝仙气，隐隐显出些微明黄的光亮来。
　　“百花主。”一位仙童小步趋至她跟前。
　　“请随我来。”仙童躬身，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晏昳不疑有他，随着那小童入了内殿。
　　厚厚的幔帐堆叠着，小童为她一路掀起这些幔帐，帐子下坠了数不清的金铃，那杂乱无章的金石碰撞之声，逼得晏昳不禁皱起了眉头：什么时候这三清宫，也弥漫起了这样一股奢靡之气了？
　　越过幔帐，穿过长长的走廊，才瞧见了那内殿的门。小童为她推开门，见她进去，而后又在殿外，将门合上。晏昳左右环顾了番，又是一样的珠帘翠幕，金碧辉煌。
　　镂空的檀木屏风后，有一人端坐。感知到了她的气息，抬起双眸，眉目慈祥。
　　此人，自是斗姆元君。
　　“孩子，过来吧。”
　　晏昳应声前去，对着元君行了叩拜之礼。
　　“你这孩子，总惦着这些礼数。”元君望着她，像个慈爱的长者一般。
　　“那也只对元君您。”晏昳咧着嘴，甜甜地笑着。
　　“您这莲座怎么不是金子做的呀？”晏昳挤挤眼。
　　“你沉睡多年，我早已去了天外天闭关，这三清宫现是帝君修道之处。”
　　“这般金灿灿的，是修道的地儿吗。”晏昳忍不住戏谑两句。
　　“你这孩子······总喜欢讨个嘴上快活。“元君温柔地对她笑着。
　　“元君，我今日来寻您，是有一事相求。”晏昳从袖中取出一枝君子兰，递给元君。
　　“这是太上老君前些日子得的灵草，我给救活了，但老君说若要拿来炼丹，则少不得元君您的一道咒。”
　　“好孩子，给我吧。”斗姆元君接过那株灵草。
　　晏昳只见有光华自元君掌中缓缓升起，明亮而温暖的气息刹那间包裹了那株君子兰。
　　斗姆元君缓缓闭上了眼，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忽然间，有耀眼的光芒自那兰草中迸射而出，整座内殿都被这光芒照耀着。然瞬息之后，所有的光芒都销声匿迹。
　　晏昳不由得晃了晃神。她抬起头来，望向斗姆元君。
　　“这·····是怎么一回事？”
　　元君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淡淡的笑.“老君这草啊，没寻错。去兜率宫吧。”
　　晏昳不明白元君在对她卖什么关子，但在这九重天，讳莫如深的东西，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