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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觉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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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世界毁灭还有十二个小时,用血液浇灌的玫瑰,送你一场真实的美梦。
格里勃,是附近方圆百里最繁华的城镇。
站在人群密集的市中心,你可以看到鲜花插满街道两旁的花架上,点心铺,成衣铺,日用铺,铁器铺,种子铺等等小而摆放满当的店铺鳞次栉比,充满生活气息,视线从圆形厚实城墙包围的市中心离开,周围大片绿色的田地涌入你的视野,远处间或几处农庄,好不清新美丽。
林予多身上是英伦风大衣围巾,和煦阳光下,他站在街道中心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像个异类。
他就是。
这是他等死的第不知道多少天。
每天他都很无聊,除了来到这里的片刻。
不无聊的地方在于,每天下午三点钟声响起时,市中心最昂贵最耀眼的城堡,会准时推开一扇窗。
一个漂亮的金发卷毛少年,揉着惺忪的黑眸,对着远处的教堂,孩子气地甜蜜一笑,开始祷告,嘴里念念有词。
他叫暮迟,是一个希望,也是一个希望的破灭。
至于为什么这个时间才祷告,问就是,他才刚起。
暮迟,他思考构造这个人的时候,有尝试添加过懒惰的性格吗?
林予多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有点不一样,林予多远远眺望这少年,忽然收起了伞。
日光照耀下来,落在这个高大而瘦削的男人身上,他五官立体,比例完美,从侧面看去,整个人像一个优美的古希腊雕塑,苍白而沉默,肌肉虽然不夸张,但隐隐地有种力量感。
深蓝色的瞳仁,在下午温柔光芒的渲染下,氤氲了稠如蜂蜜般的温柔。
他想送给暮迟一朵玫瑰花。
作为告别的礼物。
慢条斯理,林予多解开牢牢扎住的黑皮手套,依旧是苍白的皮肤,细细打量,指甲是不健康的淡紫色,只是因为皮肤纹理太过细腻,一双手在光下雪白通透,像极了艺术品。
前提是忽略他腕部的伤口,多多少少,深深浅浅,骇人而明显。
他宽大的手掌往上一翻,就像变戏法一样,空无一物的掌心忽然出现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看,一只玫瑰在天上飘。”
是的,林予多放飞了一束玫瑰。
如果这是正常世界,路人一定会震惊而有趣地大呼小叫起来。
但在格里勃,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奇景,大家熟视无睹,热热闹闹地做自己手头的活计,一个眼神都没有偏移。
包括对这个俊美异常的男人。
下一瞬间,这支玫瑰出现在了暮迟的窗台。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林予多整理完手套,戴好帽子,打起了黑伞。
高大背影带着萧瑟,一步一步走出了市中心。
不知何时,他的周围布满了迷雾。
蓝的天,绿的草,缤纷的花朵,芬芳的田野气息,全都一点点湮灭了。
只有无穷的黑暗,只有无边的空寂。
黑雾没有放过每一个角落,圆形的市中心像一块可口的糕点。
它们渗透了进去。
花墙,绿荫道,店铺,教堂,钟楼,城堡……
从天空到地面,都是黑色的。
淹没,吞噬。
无边的黑海中,只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块在闪着光。
没有看错,尽管像仓库里的一只蜡烛的灯火那么微弱,世界的确还保留着光明的一席之地。
是暮迟的房间。
枯萎的植物,腐烂的木头,朽臭的房屋,瘦骨嶙峋的居民。
都被阻挡在外。
今天的暮迟,非常开心。
昏黄的烛光散发热量,丰盛的食物十分诱人。
他已经想好了祷告词:
“我那去世的尊敬的父亲母亲,感谢你们将我带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活着的每一分钟,我都由衷的感谢你们。”
“浩瀚而广阔的宇宙和世界啊,感谢你们孕育万物,呵护生灵,呼吸着清新空气,沐浴温暖阳光的每一天,我都诚意地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
“玫瑰,可爱的玫瑰,格里勃罕见的珍贵花朵,谢谢你,也许是飞鸟,也许是白鸥,也许是神的旨意,你的降临,让我今天的笑容更加甜蜜。”
这是一个精致的房间,布置它的人一定非常光明温暖,或者非常喜欢房屋的居住者。
柔软的枕头,蓬松的绒被,床前的熨帖地毯,都是一种奶呼呼的淡蓝色,温柔而有安全感。
暮迟正老老实实端坐,准备诚心诚意地祷告了。
就在此刻,他原本要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情感袭击了他,原本放在一边的玫瑰,突然抓住了他的视线,那红色像火焰一样的花瓣牢牢映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他的目光凝在那支火辣的玫瑰上,看了一眼又一眼。
无法移开。
下意识的,暮迟拿起了玫瑰,低头嗅了一腔馥郁的香气,他恋恋不舍地把花枝夹在合十的手掌心里。
雪白细嫩的掌心,包裹着苍绿的枝干,再往上就是色彩鲜艳的翠叶和灼灼的红花。
美好的画面。
“亲爱的……”
“哎呦。”
还没说几个字,暮迟就停了下来,他感到很抱歉。
但是,这不是没有理由的停下,刚刚一股奇怪的刺痛,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上。
烛光下,暮迟金色的头发更加发亮,他乌黑的瞳仁亮闪闪的。
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和平常没有任何差别的美丽手指,白皙,还算长,有一点点肉肉的。
此刻,一个红点出现在他的指头上,他眨眼几个瞬间里,这颗不俗来客,正在迅速的扩大。
凝结成了一颗红珠。
“血。”
脑海中迅速给予了飞快的回复。
暮迟感到了新奇。
血,他已经认为这是正常的常见的,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发生过被刺伤这种事情,也没有见过血。
太有趣了,他还在看这颗红色的珠子。
圆乎乎胖嘟嘟,恍惚间,反复有极其璀璨的光线从中爆发,陷进去,陷进去,去看,去探索,无数的星光,亮片,白点,在头颅中迸溅,目不暇接,晕头转向,啊,那简直是一个新奇的世界。
旋转,旋转,一眼之中,仿佛有无数个模糊的事物在诞生。
无声的,乐章在响起,音符在跳动,花朵绽放,水滴落下。
庆贺着新生。
而暮迟一无所知。
他舔掉了这颗血珠。不腥,反而有点甜,玫瑰的香气。
与此同时,就在他没有意识到的地方,从这座小小温暖的孤岛开始,一种新生的蓬勃的有力的能量,迅速向外扩散而去。
像鸽子飞过千山万水,像河流流经五湖四海,像鲸鱼在无限的深海里发出了一道无声的呐喊。
空间碎了。
一片一片,玻璃飞溅,维度扭曲,荒诞而震撼。
所有的地方无一幸免,即便是林予多所处的地方。
这时候就不得不交代一下,此地的背景。
这个地方,有人将它叫做失落之城,有人认为这是寂灭之地,还有人说它是焚心所,埋骨深渊,理想棺材什么的。
也有另一世界的人,将它称为副本。
而林予多就是这个副本的主人。一个废弃副本的主人。
这个世界的设计者。
原本,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他和无数拥有这类副本的同类,有一个共同的种族,叫做人类。
后来,或许是科技的发展,或许是灾难到来,又或者是冥冥之中的宿命。
所有的人抛弃了自己的身躯,将珍贵脆弱的精神投放到新的空间里。
虽然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所谓的永生的概念,但那是个全新的、未知的、神秘的,乃至于禁忌的国度。
有人在冷冰冰的数据世界做了孤魂野鬼,有人不甘心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生活,精神崩溃衰竭而死。
还有人探索新人类的未来,不断的努力,创造了一种被称为精神家园的概念。
每个人,每个有能力,每个灵魂力量足够强大的新人类,可以构建这种类似副本的产物。
还原他们的文明,真正感知对方,感知世界的家园文明。
初衷是好的,但一人之力构造完整严密的世界,终究不成。
于是,出现了一堆居心叵测的新人类,他们诱惑那些仍保留躯体的宇宙生物,进入这个迷幻的世界。
用他们的力量维持家园的运行。
一开始是可以的,只不过越往后来,死的生物越多后,即便是以高级精神体自居的新人类,也承受不了其产生的反噬。
消亡,是必不可免的事。
而这里是林予多的精神家园。
对立于“弑杀者”的概念,他是一个“卫道者”。
他给被捕获的生灵一个出路,他也曾接纳失去星球家园的流浪者。
消亡,亦不可免。
时至今日,所有曾经停驻在他家园里的来客,都已经默默离去了。
家园,已经在湮灭了。
只是,林予多没想到的是,世界崩塌,比他想象的来的快一点。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庄园。
宽广辽阔的庄园,且简陋。
一个遮阳伞,一把躺椅,一堵避风的白墙。
紧接着就是庄园的主要成员,无边无际的玫瑰。
此刻都在飞舞,花瓣脱落盘旋,他位于花瓣的中心。
意料之中的搅碎没有发生,相反,眼前是越来越白的光,林予多有点睁不开眼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法克!麻麻救命!这是什么鬼地方鸭!”
房间依旧完好无损,但墙壁变成透明的了,眼前的一切极具冲击。
暮迟震惊了。
左边房间是邻居奶奶,右边房间是巡警叔叔。
他的房间出去走几步就是楼梯。
原本是温和慈祥的奶奶,家里总是散发着好闻的下午茶味道,高大威猛的叔叔,很喜欢吃肉和酱骨头。
楼梯也是常年整洁干净,雪白的盘旋楼梯,像艺术品一样优美。
但此刻,隔着一道透明的墙壁。
瘦得皮包骨头的奶奶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干枯如橘子皮的脸上眼眶骨尤为巨大,她空洞地望着窗户,像一具沉默的尸体。往里看,屋里所有的家具和装饰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不知名的黑色小昆虫窸窸窣窣地在墙上爬来爬去,墙角青苔湿润,到地面上汇集了一摊又一摊绿褐色的污水。
暮迟惊惧的眼神落在了一个熟悉的盘子上,他记得这个盘子!
就在不久前的下午,他熟练露出招牌的甜甜微笑,撒娇问奶奶多要了几款松饼,还夸赞她的手艺太好了。
此刻,美味的松饼像一堆松散的沙土一样黏在瓷盘上,浸泡在构成成分难测的类呕吐物中,不出所料,依旧有小虫子在粘液中奋力地爬来爬去。
那是水果酱吗?
暮迟:“呕!”
他为了躲避眼前的冲击,迅速扭过头去,接着一声更加响亮的惨叫从他的喉咙中发出,“啊!!”
暮迟被对面的叔叔吓到了。
不同于奶奶的静坐,巡警叔叔是个好动的男人,此刻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手里窝着一根大棒骨。
瘦成人干般的男人,脑袋硕大无比,他走一口啃一下骨头,表情狰狞,嘴角裂到了耳朵边,行走姿势像扭坏了的机械玩偶,而被他奉为美味的那根棒骨上,密密麻麻正在蠕动着……
“呕!”
跑,赶紧跑!
这是暮迟脑袋的第一信号。
他的视线迅速移向楼梯。
“……”
那是什么?
一条腐朽的、破烂的、蛛丝密结的、污水横流的、摇摇欲坠的……楼梯?
进退维艰,左右为难,呆也呆不住,出也出不去。
他被困住了。
“哎呦我去。”
毁灭吧。
于是,暮迟小脸煞白地,笔直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