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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第一章
仁济五年冬,京师大雪连月,至春不止。
次年春,久阴恒寒,京畿周边冻死无数。
这年冬日,仁济帝突发奇想,着工部连日赶制数丈高台,名为望月楼又为摘星台,邀众世家贵女于上元佳节之夜同登高台,与帝同游。
名为同游,实为选妃。
路上的冻骨无数,饿殍遍野。宫里的摘星台已经初见模型,年节七日仁济帝更是携众大臣夜夜笙歌,所耗财物不胜枚举。
壬辰年初,正月十四,雪尽风止冰融。御史大夫林清汝在早朝上痛斥仁济帝不顾灾情不体察民情耽于享乐。
以头抢地,以死直谏。
血溅朝堂,众人震惊,却无一人敢言。
仁济帝懒洋洋坐在龙椅上,抬腿踢了踢身旁的内侍:“去看看死了没。”
“真晦气,朕今日好不容易有兴致来听早朝,就闹这么一出。”
“散朝散朝,日后便是皇后再怎么哭闹,这早朝朕也不来了,让黄内监替朕来听就是了。”
言罢,仁济帝揣着蝈蝈笼子,将狐裘大氅的毛领紧了紧,被人搀扶着脚步虚浮地下了龙椅。
“陛下!”
林御史瘫软在地,额前鲜血直流,声嘶力竭呐喊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面饱含泪水,看向仁济帝时满是绝望。
仁济帝似乎没听见他的声音,自顾自地将蝈蝈笼子放到耳边:“瞧瞧,大将军叫的真欢!你们这些人还总说去年冬天闹雪灾天寒地冻的,真是说瞎话。”
一面说着,他一面又将蝈蝈笼子塞回了怀里。
若是严寒天气,这蝈蝈笼子里的大将军,早该冻死了。
林清汝几乎发不出声音,被他这话气得浑身颤抖,连连咳嗽。
搀扶着仁济帝的内侍悄悄瞥了他一眼,而后立马移开了目光,凑到仁济帝耳边低语道:“陛下,林大人重伤若是不及时就医恐怕……会伤了朝臣们的心。”
仁济帝顿足,仿佛这才想起还躺在地上的林清汝,回眸淡淡扫了他一眼:“派人救活他,他不是忧国忧民吗?不是说北边的叛军要攻进京师了吗?派他去守城门。”
“陛下……”
听到仁济帝这话,文武百官纷纷跪下,仿佛都在为仁济帝喊冤,但却无一人敢替林清汝求情。
“闭嘴,”仁济帝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看众人,眼神轻蔑地瞟了一眼瘫倒在地满头是血的林清汝,不耐烦道,“谁敢多言,朕这个皇位给你坐要不要啊?”
言毕,不等众人反应他便扶着小太监的手走了出去。
林御史虽撞破了头,却在太医院的救治下捡回了一条命,次日一早便缠着一脑袋的纱布穿上了护卫的铠甲去了上京城西边的城门口。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多是为林御史打抱不平的,也有不少人开始忧心北边的叛军和西边南边的叛军会不会攻入上京。
原本去年夏日里,叛军还只有北方一小股势力,这半年时间过去了,不仅仅是北边,西边南边也冒出来好几股势力。这些势力里头,有的是异姓王有的是仁济帝同父异母的王爷,还有的是自立为王的草寇。倒是都异口同声地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一路朝上京城打了过来。
但仁济帝眼瞎耳聋,不肯听谏,至今仍活在梦里。加上去年冬日里闹了场雪灾,赈灾银钱迟迟到不了灾民手中,都察院的御史们忙得焦头烂额,日日弹劾,日日进言,仁济帝就更烦他们了。
眼下刚好,仁济帝拿御史大夫林清汝开刀,堵住了都察院一帮人的嘴,落了个清闲。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是仁济帝在摘星楼宴邀官家女眷的日子,也是林清汝去守城门的第一日。
林府上下一片肃穆,无一人敢出声嬉笑。
到了晚间林府二姑娘林婉乔借口身子不适没参加家中席面,和女使躲在自己的院子里悄悄清查账目。
清风明苑内,主仆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谷雨,今年年节时,祖母赏赐的那对白玉镯子怎么不在?”林婉乔一面一一查点着自己的私产,一面问到。
“姑娘,”站在一旁研墨的白露抢先答道,“您忘了,前些日子您让我和谷雨典当了些用不上的首饰,换成了金锭子,那副对镯也在其中。”
这倒是提醒她了,怎么把祖母赏赐给当了呢?
林婉乔眉头一皱,很快便又松开。
“罢了罢了,左右以后也不一定会见到祖母了。”
谷雨将装着金锭子的匣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姑娘,您为何不换成银票,带着方便不是?这金锭子沉甸甸的,还容易丢。”
林婉乔抬头看她,盘账的手也停顿了,歪了歪脑袋:“明日你将这匣子里一半的金锭子送去打金店,统统打成小金瓜子,再去成衣店定制几套心衣,让他们在里衬里头缝上些小口袋。”
“过些日子,咱们准备妥帖,便换上,再将金瓜子放在里头贴身藏着。”
谷雨一贯胆小还是很担忧,愁容不展的:“可是,咱们三个女流之辈,怎么才能在乱军进城前逃出去呢?还要去北境寻容郡主,这也太难了。”
“你怕什么,”白露磨完墨,熟练地将几张田产铺面的地契塞到了新纳的鞋垫夹层之中,“姑娘已经早早安排好了镖局,咱们到时候跟他们一同走,一路上乔装打扮伪装成镖局的人,不会有事的。”
林婉乔没说话,又将自己的私产仔仔细细的盘查了一遍。
太少了,她拥有的实在太少了。
这些钱,恐怕很难让她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寻到一个安稳的生活。
眼下也只能赌一赌,去寻她的手帕交,远在北境的镇北侯府容郡主了。容家虽被贬去了北地,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容郡主又一身武艺,自然能护她。
“那,那咱们何时走?”谷雨追问。
这一问,倒也难住了林婉乔。按理说,既然要选择逃命,肯定是越快越好。可她常在闺中,消息闭塞,从决定要离家出走到如今做下这些准备,也不过才十日。
她还有太多东西没有准备好了。
但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同镖局约定好了三日后,不能再晚了,如今已是上元节了。”
白露点了点头:“是的,不能再耽搁了,那日我听到大娘子说的日子,是正月二十。二十之前,咱们必须得出去。”
提起大娘子。
林婉乔抿唇,将笔紧紧握在手心,脸色跟着差了几分:“大娘子那边今日有什么动静吗?”
谷雨怯生生道:“乱作一团了,听闻是大姑娘因主君在朝堂上死谏得罪了陛下被贬去看城门的事,被免了今日去摘星楼赴宴的机会,闹着呢。”
“大姑娘说,是主君断了她做贵妃娘娘的路。”
林婉乔点了点头:“咱们别管她的事,专心准备咱们的,只要盯紧了大娘子那边的日子别提前了就行。”
白露和谷雨齐刷刷点头:“我们一定会盯紧大娘子的,若是大娘子那边提前了,我们俩豁出命也要送姑娘出城。”
“行,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不必为我守夜,都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两人点头行礼退了出去。
林婉乔收起了桌上的物件,伸了伸懒腰,将外衫脱下随意搭在了椅子上,揉着自己有些发酸的脖子往拔步床走去。
夜里的清风明苑格外寂静,外头的灯火也都已熄灭,林婉乔的卧房里只点燃了一盏微弱的铜灯,昏黄色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墙面上,摇曳生姿。
忽然,一阵风过,木质的窗棱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复又重重落了回去,发出了一声哐当的声响。
林婉乔解衣的手一顿,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被这声音吓得一抖。
她蹙眉一瞥,朝窗口看去,看来又是谷雨忙手忙脚忘了关窗户。
没办法,她只能自己去关。烛影摇曳,窗外的风吹动着老树枯枝沙沙作响,高悬的明月照映着老树枝桠,一树影影憧憧,像是树梢上坐了个人似的。
林婉乔心事重重,没多想,紧了紧领口,啪嗒一声关紧了窗户。
两日后,林婉乔打点好了一切,与两位女使也换好了藏着金瓜子的心衣。
几人正在屋中盘算着明日一早离开上京城后去往北地的路线,一道尖锐的声音自抄手游廊处传来。
“不好了二姑娘,叛军入城了,眼下城门已破,大娘子派奴婢来传您去她院里。”
大娘子院子里的二等女使立夏跑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屋内众人一惊。
“怎会如此之快,前些日子不是说,上京城的布防极为严密,至少也能扛过十日吗?”林婉乔站起身,往屋外走去,边走边问。
“爹爹呢?城门失守,爹爹在何处?”
立夏哭哭啼啼地摇头:“大娘子派去查探的人没寻到主君,城门口乱作一团。听闻,有一白袍叛将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一箭射中了守门的将军还有主君,主君怕是……”
“怕是已经逢难了。”
林婉乔的身型晃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她一把扶住了身旁的谷雨,另一只手掐着自己的大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先去复命,我收拾一下马上便去大娘子院子里。”
立夏起身,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见人走后,林婉乔立马关上了房门,吩咐道:“快,将咱们一早备好的衣物拿出来换上,白露来替我梳头,梳个已婚妇人的发髻,扮成镖局的随行妇人。虽说比计划提前了一日,但镖局应该不会不管咱们,咱们先去寻他们。”
谷雨一面换着衣服,一面怯生生问道:“外头乱了,咱们还逃吗?”
白露横了她一眼:“逃出去,尚有一线生机。不逃,等着大娘子来要姑娘的命吗?”
“若非大娘子步步紧逼,姑娘也不会出此下策。”
没一会儿,几人便装扮一新,换了副模样。几人自后门而出,一路沿着小道走到了林府的后门,再从那逃离。
“大娘子有命,全府的女眷都需得去她院子里,但二姑娘不见了,你们快去找。”
“去拿白绫。”
“大娘子要。”
一路上,尖叫呐喊声混着管事妈妈的命令,林婉乔听的心惊胆战,一直到坐上白露一早藏在后院巷子里的马车上时,她才稍稍心安。
“幸好咱们跑的快,大娘子要白绫做什么?要杀姑娘?”谷雨拍了拍胸口,仍是心有余悸。
林婉乔摇头:“不是,大娘子大概是要学人殉节。她担心乱军入城,胡乱闯进宅子里,会坏了他们的名节。”
“但她定然是惜命的,不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死的。若是真有乱军闯入,怕事后被人提起,她推一个出去便是,而后她再假借白绫做戏一番。”
“那幸好咱们跑了,”谷雨坚定道,“但乱军真的敢闯官家府院吗?”
林婉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小心为上。等会到了城门附近,咱们就别坐马车了,混在流民中,伪装成逃难的百姓,跟着大流一同出城,再去城郊寻镖局。”
“咱们包里有白绸吗?”
白露翻了翻自己身上的背囊:“有的,姑娘要这个做什么?”
林婉乔接过白绸直接上手当机立断撕成了碎条:“那边有一队送葬的人马,咱们混在他们后头,跟着出城吧。”
“来,绑上。”
言毕,她将撕下来的白绸缠在了发髻上,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与送葬队伍里头戴孝的白麻有什么区别。
“快,别犹豫了,现在下车,趁乱跑过去,我先走,你们跟着我。”
她性子爽利行事果断,认准了目标,便立刻行动了起来,绑好发髻便立马跳下了车。
栢国人信奉神灵,饶是城中再怎么混乱,叛军的铁蹄之下,应当也不会为难一支送葬的队伍。
“姑娘,姑娘,”白露拿着帏帽追了上来,“您还是戴上这个吧,现下兵荒马乱的,万一叫人认出来怎么办?”
说完,她便将帏帽戴在了林婉乔的身上。
“不行,摘了吧,哪有送葬队伍里头戴帽子的。”林婉乔抬手,边往前走着,边准备将帏帽拿下。
忽然,几道马蹄声响起,紧接着是兵刃出鞘时发出的碰撞声。
“棺材里头的是什么人?打开看看。”端坐在马匹上的将军横眉冷目,拦住了队伍的去路。
“是不是藏着宝物,企图蒙混出城?你们这些贪官污吏!”
说完,黑脸将军不听辩解,不管不顾地挥起手中的长剑,一剑刺向了正抬着棺材的小厮。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乱了阵脚,抬着棺材的几名小厮慌乱之下松了手,棺材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里头藏着的金银珠宝,散落了一地。
糟了。怪她疏忽了,怎会有人夜里送葬呢?
林婉乔在心底惊呼一声,原本准备掀开帏帽的手,又将帏帽拉紧了几分。
“走,掉头。”她压低了声音,拉着谷雨的衣袖转过了身。
三人低着头,匆匆转身,想往前走。
“站住!”
“你们三个,给本将军站住!”
身后传来了方才那位黑脸将军的咆哮声。
林婉乔心如擂鼓,她紧紧攥住了谷雨和白露的手,双手发抖,犹豫着是回头还是逃跑。
忽然,人群中传来了一道箭羽破空时发出的飒飒声,刹那之间,方才还举着剑朝她大喊的黑脸将军手腕一痛,握在手中的长剑应声落地。
林婉乔呆愣在原地,牵着女使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嘈杂混乱的人声里,传来了几道急驰的马蹄声,而后是利刃出鞘划破夜空,冰冷的寒光在她眼前一闪。
林婉乔戴在头顶的帏帽被人轻松挑开。
容小狗:嘿嘿 想不到吧 是我
家人们,看看预收那本,《染红胭》不出意外是个甜甜的小短篇,搞红绿灯中间那个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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