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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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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记开机密码了。
一般开机都是通过指纹解锁,开机密码已经很久没用过,但今日似乎是指纹传感器损坏所以只能用传统方式解锁。
他对耗费心思牢记生活中的各类密码感到厌烦,除非是特别重要的密码,他一向都只用同一个。在搬进现在住的地方之前,他用的是自己家已经弃用的电话号码作为密码。但是电脑是和锖兔同居后买的,所使用的密码已经换了。
他揉揉眉心,较长的黑发垂在眼镜架两旁,被他漫不经心用修长指节往后挽起,用红绳箍住。
不过……锖兔是谁?
间歇性失忆的症状是今年才出现的,给他的生活造成了很多困扰,但这已经算是恢复期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了。
他拉开座椅站起身,向书架走去。本已抬手想将笔记本抽出,青年却突然停顿住。放于书籍脊背的手指颤了颤,一个修长的身影窜进脑海,似乎是在灿烂的笑着,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亮闪闪的——是锖兔吗?
青年皱起眉努力思考,回忆却如吉光片羽从缝隙中流失。
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但是不管是模样、声音还是长相都记不起来;什么时候遇见的、两个人之间是怎样的关系、有怎样的往事,也全都一无所知。他时常厌恶自己这般被重重迷雾紧锁的混乱大脑,但有时却会有种莫名的轻松感觉,好似自己的间歇性失忆是上天赐予的救赎。
思考无果,他拿下书架上一本浅橘色封皮的笔记,轻轻翻开。
这是他的记事本。记忆变得混乱后,他决定购买一本笔记,用于记录日常的杂七杂八。不知为何他对浅橘色系有种特殊的偏爱,在电脑上打开购买页面的第一眼,他就选定了它。
他翻开如熟透脐橙般颜色的封皮,内心冒出一个声音:不是这个颜色,是更明亮热烈一些的。
他习惯地将声音按回心底,视线移向笔记内页。
有一段时间他的精神状况非常糟糕,拖累几位友人照顾了一段日子,笔记上前几页既有清秀端正的字迹,也有狂放的草书,记着一些“义勇先生:大门的备用钥匙在柜子第二个抽屉:)”、“每天给猫喂粮啊!混蛋!!”之类的事情。
他往后翻了几页,记得有一页专门记录了日常会用到的一些密码,他准备找出来看看。
有时义勇感觉自己的记忆就像老人家,感受不到脑海中回忆的时间长短,也无法连贯想起某些回忆。有时会莫名其妙因为脑海中闪过的画面而停顿住手中正在做的事情,往往等回过神来水已经溢出了杯子,或者锅已经烧干。
笔记本上写着一些数字,旁边用括号详细解释数字的用途,比如银行卡密码、账号密码之类的。几行后边有括号解释的数字下方,一行加粗的数字孤零零横着,后边儿没跟着解释的文字,他猜想那大概就是常用的密码。
0125
一月二十五日,某个人的生日。他莫名知道这行数字的含义,心中生出一种笃定的感觉,他坐回电脑前,慢慢敲入四个数字,按下回车键。
屏幕上跳出一个红框弹窗——“请输入正确密码!”
他皱起眉,为难地看着屏幕。印象里的正确密码却无法解锁屏幕,这个事实让他有些困惑。沾着些尘灰的电脑屏幕上,冷冰冰的弹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义勇看向屏幕中自己倒影,一身整齐洁净的居家服罩在身上,发丝一丝不苟用发绳拢住,弯月状指甲被整齐修剪过,眼底没有黑眼圈,嘴唇附近没有胡茬——自锖兔离开以后,他有很好地照顾自己。
又是莫名其妙的记忆了,锖兔是谁,他去留学了吗?
手机闹钟响了,提示他吃午饭。
于是义勇决定暂且放下寻找密码的事,他走去厨房,按下电饭煲的煮饭开关。
在等待煮饭的时间内,他将蔬菜均匀切成小块简单炒熟,加上80g鲑鱼肉炸熟,最后整齐码在雪白晶莹的米饭上。
吃饭时他想着下一顿的菜谱,主菜是鲑大根,需要准备萝卜、鲑鱼和大葱等调料,由于做法比较耗时需要提前开始。他是照着饭菜清单做菜的,清单写就了七日的量,一周一轮换。鲑大根是唯一一道在七日中出现三次的菜,他翻阅蝴蝶忍写就的菜谱时,没忍住好奇问了出来。
当时那位医师小姐表情带有些古怪的怜悯,说是因为他自己以前很喜欢这道菜。
他淡淡回答道,是吗。
实在是弄不明白,不过是忘掉自己喜欢的菜,这样的小事而已,这是什么会让别人感到同情的事情吗。
鲑大根确实十分好吃,作为本身味道清淡的菜,需要调料提鲜,咸淡上需要尤为注意。他笨手笨脚的,起先很多次做出来的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熟练程度上去后,咸淡适宜的鲜美汤汁送入唇,却祛散不去淡淡的陌生感。于是他试着更换调料,用不同鲜嫩程度的萝卜,虽然直至今日还是没有找到印象中的那个味道,但他不会放弃尝试下去。
今天加一些芹菜看看。
青年吃完碗中最后一勺饭,将碗筷收拾干净。他抬头看了看时钟,还没到午睡的时候,于是他决定给别人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密码的事情。
伊黑小芭内是附近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某种程度而言是和不死川实弥相差不离的暴躁性格。虽然总是嫌弃他,但关心的时候也从未落下,是面冷心热的好人。
电话接通了。
“义勇?”
对方声音中藏着浓浓的困倦感,懒散开口问道。
义勇直接问道:“伊黑先生,你记得我的开机密码吗?”
“开机密码?你脑子抽了吧这事来问我?抱歉忘了你真是脑子抽了——这种事情你不如往墙上撞撞自己脑袋,说不定撞好了就能记起来。”
“那是不可能的,胡蝶说我现在脑部不能经受强烈撞击。”
对面一瞬间失去了声音,青年等了一会儿还未得到回应,奇怪地看了看仍处于通话界面的屏幕。
“伊黑?”
“……让蜜璃和你说吧。”
手机传来一个清甜充满活力的声音:“义勇先生你好!是在为开机密码头痛吗?我觉得设置密码时一般是常见的有纪念意义的日期,也可能是重要的数字比如证件号之类的?总之先试一试吧……”
“可是我不记得了。”他冷静说道,“我不觉得自己生活中有什么重要日期。”
“十分抱歉!”女孩子声音变得慌慌张张,“那,那——”
电话被夺走,又转回伊黑小芭内手上:“别为难蜜璃。实在不行你把他电脑拿过来,我给你重装系统,但这样文件可能会丢失。”
“不了,我再试试。”他直接拒绝。
电话挂断后,他怔怔看着电脑发起呆来。
电脑外壳是低调的灰蓝色,闪着光的锁屏界面是他的照片。好像被谁拉着正往前走,微笑的面容被相机捕捉,他试图抿着嘴微笑,却也忍不住笑得露出了牙齿的细微表情被完整保存下来,锁在电脑屏幕上。
义勇试图揣测自己当时的心情,他想应该是开心的吧,毕竟谁都能看出照片上黑发青年与平日冷谈风格完全不符的表情。他笨拙地咧开嘴,试图通过模仿照片上的微笑找回当时的心情,却还是失败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所呈现出的真心笑容,不是现在的他能通过拙劣的模仿能找到的。
他又默默坐了会儿,一个日期从脑海中跳出来,没头没脑的,却被他准确兜住,仿佛坐在这儿就是为了守候这一刻。
0711
一块记忆的碎片被小心打捞起,他窥见了来自过去的一段画面。
肉桂色头发的少年小心拉住他的手,紧张地说着什么,将一腔热忱的少年心意赤裸裸捧到他面前,他忽然知道这位少年就是锖兔。
夜晚的风儿柔软地吹过他的胸膛,霓虹灯照耀在少年脸上,少年略带干燥的嘴唇和嘴角的伤疤在他看来都十分可爱,于是他顺从心意吻住了他。
七月十一号,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锖兔,是他的爱人。
他站在记忆的河流中,来往的碎片被他窥见却不能触动半分。他感受不到那日的心情,只是明了了少年的模样与身份。
他平静抬手在电脑键盘中输入0711四位数字,只是敲击下回车键的瞬间,突然想到少年灿烂却不灼热的发色,带着些迟来又莫名的恍然大悟——这个颜色才是他潜意识中寻找的。
电脑弹出鲜红的警告框,这个密码依旧错误。
刚刚那段记忆给了他一些灵感,他走进卧室,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尘封的大箱子。收拾屋子时,炼狱和胡蝶帮他将一些容易引起精神刺激的旧物整理进箱子,让他以后记起来了自己打开。
胡蝶说他之前病得最厉害的一段时间,情绪不时崩溃,每回必须至少有一个人陪着才能安稳度过。那段时间确实麻烦了他们很多,但这两个月他已经好转不少,心底叫嚣着渴求知道更多少年的信息,蠢蠢欲动地撺掇他去打开那个薛定谔的盒子。他伸出手去,熟练地解开了箱子上的锁。
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一道短信提示音,他无暇去看,心神全被箱子里的东西所吸引。
木箱中堆了很多杂物,破损的足球、褪色的纸风筝、几本书籍和本子、厚厚的几大本相册、奖状和奖牌、毕业照片、还有带血色的戒指。
他将戒指拿起来,放在掌心感受金属微凉的质感。款式简洁的男戒十分眼熟,与他无名指上所戴是同一对,只是边缘沁了一道陌生刺眼的血色。他想起自己曾无数次用清洁剂或柠檬酸试图将它清洗干净,但因为时间实在太久,那道血色还是被留在了上面。
将戒指紧紧攥在掌心,骨头被硌得生痛也不放手,突然又有一个日期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0322
静止不动的雪白窗帘温柔地挡住外面的阳光,同样雪白的病房内,他看见了锖兔的身影。肉桂色头发的青年躺在病床上,突如其来的疾病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俩人骤然品尝到命运掩藏在人生拐角处的恶意,满腔苦涩化为强撑的笑容和宽慰的话语。比起上一段记忆,青年身材更加高大,面容成熟坚毅,一身却没什么肌肉,在疾病折磨中形销骨立。呼吸机罩住他大半面容,单调的仪器滴滴声中义勇看见自己弯腰坐在病床前,沉默地低着头,双手紧紧握住锖兔无力回握的右手。
那时自己已经两天没阖眼,疲倦和透支让脑袋像针扎似的痛,脑部神经跃跃跳动,相对的是精神却像是被晴天暖阳中被冰水迎头浇下一样清醒。他默默听着锖兔越发艰难的呼吸声,目光茫然没有焦点。他愿意剖开心肝滴干血液——只要能缓解青年的痛苦,他想成为普罗米修斯,最终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只是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自己走在一条看不见光明的路上,沿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自我折磨,但他却无法走出去。
他守着锖兔一直到微弱的呼吸声停止,然后似乎有人跑过来,有人在叫他名字,视野剧烈摇晃起来——他想不起来那一刻的心情。
记忆截然断开,最后一瞬看见好友难得一见的慌乱表情。但他心里什么都感觉不到,喜悦、快乐或者悲伤渐渐远去——好像空荡荡轻飘飘地,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义勇疲惫地从记忆中挣扎出来,似乎是要牵起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思维乱糟糟的,想打电话告诉医生他有进步,这一次他没有崩溃——不管是因为遗忘还是释怀。
却只是沉默地将0322输入电脑,然后不出意外看红色弹窗蹦出。
其实并不意外,他其实并不太想回忆起这个日子,也就更不可能将其设为密码。
他的内心充满矛盾,锖兔一言一行历历在目时他只想忘却这个噩梦,但真的连青年模样也快忘却时却满脑子想着找回他,希望将这一天的最后一眼牢牢刻在心中。
义勇不知道自己坐在书桌前沉湎了多久,只是回过神来发现太阳已经向西边挪去。
他拿出手机,发现自己有条未读短信,是伊黑小芭内发来的。
“你的电脑修好了,什么时候找时间过来拿。”
……?
这条短信是什么意思?他的电脑,不是就在面前吗。
他拿起手机,一字一字敲下回复:“伊黑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的电脑就在家里。”
短信发过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伊黑小芭内直接打来电话。
“啊啊啊真是的,头疼死了……果然啥时候还是叫胡蝶再来看看吧?她上次说什么没有大体问题,我看你这样子很明显就是没好吧。”
他的困惑仿佛能从声音中听出来:“不,我已经好了,是香奈惠小姐说的。”
伊黑小芭内直接了当戳开事实。
“两天前因为电脑外壳破裂,你拜托我为它换个外壳——虽然这件事你那不顶用的大脑已经完全忘了个透——所以你现在用个鬼的自己电脑。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暂时是用的锖兔电脑吧?”
义勇呆住了,他异常后知后觉地抚摸电脑湛蓝色金属外壳,那是和他眼眸一样的颜色。
落地窗斜射下一抹夕阳,橘黄色阳光静默地将黑发青年拥在自己怀抱中。它温柔地吻过青年怔住的眉眼,留恋地掠过他微微张开的湿润嘴唇,抚摸他隐入光线中仿佛透明的发丝,像一位旧人。
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与阴影的分界线周围上下飞舞。
他没有在意电话什么时候挂断的,只是想起多年前锖兔给他庆祝生日的一天。他们买了一个小蛋糕,本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哄着他吃,最后因为太甜还是被锖兔苦着脸吃掉了。那天晚上他们胡闹到很晚才睡,睡梦中还能闻到没有收拾的餐桌上醇正的香槟味道。锖兔轻轻咬着他的耳朵,要他睁开眼睛再亲他一口,他困倦地睁开眼,落入了一双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
手机闹钟响起,将他从回忆中惊醒,需要准备晚饭了。
视线好像有点模糊,笔记本上有星星点点水痕。
他抬手输入自己的生日。
0208
电脑开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