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霭集［文豪野犬］》川里

1、Blest Angel

　　他们身上全是刺，扎得对方生疼，也不想放开彼此。

　　Ⅰ
　　“我和中也谈恋爱了哦！”太宰治一脸兴致勃勃。
　　“哦。”我和织田作之助都很冷静。
　　“什么？！”这是安吾和回过神来的我发出的震惊的声音。
　　“他居然能够忍受你？”我一脸无语的说道。
　　安吾点头附议。
　　只有织田作之助这个天然呆傻愣愣对他们摸不着头脑的古怪爱情表示赞同：“那真好。”
　　“作之助真应该专门去进修一门课程——吐槽。就是因为你不吐槽太宰治才更加得意忘形好吗？你真应该去学的，那样我们三个人就可以好好地怼太宰治了。”
　　安吾说我说得真好。

　　Ⅱ
　　我原本是不相信他们谈恋爱的，以为太宰治是逗我们玩儿的。
　　不料我见到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在港口吻着彼此。凶猛、激烈，不像是情人间的接吻，反倒像是宿敌般的厮杀，偏要分个你死我活，不然就不死不休。太宰治咬着中原中也的唇，中原中也也回啃过去，哪怕我站得远远的，也仿佛能闻到那丝若隐若无的血腥味。太宰治缓缓舔舐中原中也唇上他刚刚咬出来的斑斑驳驳的血迹，那个吻或许是猩甜的，他们彼此都沉迷于其中。
　　太宰治揽着中原中也的腰，继续进攻，而中原中也像是被穷追猛打后走投无路的野兽，凶狠地咬住太宰治红肿的下唇不放。他们都没有防守，都将自己满身的刺暴露在对方面前，也许他们早已被对方尖锐的刺扎得产生生理上钝痛，却依旧不想放开彼此。
　　从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情欲。

　　我讨厌你和我想上你有冲突吗？我想没有，只是我们是一生的宿敌，又是默契的搭档。我熟知你身上每一个弱点，我看得到你身上的光芒。你也明白我的恶劣，你也清晰地察觉得到我内心的阴暗。但我们是彼此最好的床伴不是吗？既然你和我都抱有着对彼此性的渴望，那做游戏不是水到渠成又皆大欢喜的吗？
　　我猜太宰治是这么想的。

　　Ⅲ
　　距离太宰治说他和中原中也谈恋爱已经有几月有余。这晚我刚好加班处理好文件，正为自己的发量担忧，一阵急促的电话铃突然响起。
　　让我看看是哪个狗东西在深夜给我打电话，哦，是太宰治这个狗东西。
　　“中也跟我说让我跟他在老地方见，那个老地方在哪儿呢？”他苦恼地问我。
　　“我靠，”我骂他，“我又不是你，我又没和中原中也一起做过游戏。”
　　“诶诶，可是你见证过我们的恋爱历程啊。”他在那头反驳我。
　　“你有毒吧，”我恨不得揍他八拳十拳，“难道我连你们一夜几次都知道吗？”
　　“有一天你们分手了，一定都是你作的。”我继续说，“老地方大概在你们以前执行任务的港口那里，那天晚上你们在小巷里接了吻。”
　　“噫，你连这个都知道，你该不会是个偷窥狂吧。”他拉长声音说。
　　我直接挂电话。

　　我觉得太宰治这种人应该被狠狠的唾弃，他是一个炉火纯青的玩弄别人的渣男，不需要无数段感情经历的雕琢，他的渣是与生俱来的，是浑然天成的。他甚至是漫不经心地与中原中也嬉戏打闹，三心二意地做任何事，对待中原中也表现出的有些赤裸的爱意竟是默不作声地忽视。与他这个莫名其妙的物种谈恋爱简直痛苦。
　　我对中原中也表示由衷的敬佩，为他鼓掌。

　　Ⅳ
　　太宰治又来日常烦我了。
　　“听过这句话吗？”我一边写着文书一边问他。
　　“天使在天空中飞舞。听从神的意志，天使隐去翅膀，宛如降落伞一般，飘落到世界上的每个角落。我飘落在了北国的雪原上，你飘落在了南国的柑橘地里。而这群少年则飘落在了上野公园。
　　差别仅此而已。少年们哪，从今以后，无论你们如何长大，都不要太在意自己的容貌，不要抽烟，也不要喝酒，除非逢年过节。
　　而且要持之以恒地去爱一个姑娘，一个腼腆而又有点臭美的姑娘。①”
　　他摸了摸下巴，一手合拳击另一只手的掌心，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说这段话是告诉我要持之以恒地爱中也那个腼腆而又有点臭美的姑娘吗？”
　　“傻逼，哪儿跟哪儿啊，你这么说他会杀了你的吧？”我恨不得给他个头锤。
　　“还是不要经常吸烟和喝酒？”
　　“…你和安吾一起睡觉吧，求求你了！”我好痛苦。
　　“就算你这么诚恳地求我我也不会答应的，安吾不是我的菜。”他撅起嘴。
　　我心想安吾要吐了，说：
　　“行行好，快滚吧你！”
　　我连忙把他推出我的办公室。

　　Ⅴ
　　他问我爱情是什么。
　　我说我连生命的意义都不知道，更何况博大精深的爱情。
　　他那时用许久没打理而变长的指甲抠着我的办公桌，“刺啦刺啦”，我想打他。
　　“好好好，”我对他服气，“爱情是没有理由的心疼。”
　　“爱的反义词不是孤独，也不是恨，而是冷漠。孤独者和恨者都是会爱的，冷漠者却与爱完全无缘。如果说孤独是爱心的没有着落，恨是爱心的受挫，那么冷漠就是爱心的死灭。②”我顿了顿，“所以你不要偷偷躲在一边看着中原中也独自痛苦，你会翻车的。”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我的告诫没。

　　Ⅵ
　　织田作之助与孩子们去世的那天下着瓢泼大雨。神明都给我们渲染凄凉气氛的机会。听到他们的死讯是我还在港口Mafia办公楼里处理一大堆文件。骤雨愈来愈急，由着窗口上遮挡雨水的圆弧形篷子顺势织成一张雨帘。
　　滚烫的咖啡逐渐变得冰凉，抿一口寒气直冲大脑，凉意在胸口散发蔓延至每一根流动着鲜活血液的血管。
　　作之助……

　　“中也，分手吧。”
　　“哈？你说什么？”
　　“分手吧，中也。”
　　“混蛋太宰！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谁啊！我就是个小丑吗？！可恶！你给我滚吧！我不奉陪了！”
　　一到现场就听见中原中也暴跳如雷说出这句话的我表示非常刺激。我觉得这个时候太宰治应该好言好语把中原中也哄好，却不料孺子不可教的太宰治又开始对中原中也的日常冷嘲热讽。
　　“哎呀～中也怎么就生气了呢，经常生气会变得越来越矮的～”
　　太宰治的声音甜腻腻的，好像能熬成一锅蜜糖，但他用这黏糊糊声音来恶心人的时候百分百气得人找不到东南。
　　果然，他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中原中也再次激怒了。
　　我想，太宰治你这个孩子要后悔的。

　　我第一次看见太宰治这个人精喝得酩酊大醉的样子。或许是因为他的心情不佳的缘故，一头毛茸茸的鬈发都坍塌了下来，恹恹地。
　　“呐呐，完全想不到中也会哭呢，好狼狈呢！更像蛞蝓了呢！是吧！”
　　太宰治现在还在死鸭子嘴硬。我夺过他的威士忌、白兰地以及伏特加混合产物，搁在身后他伸手拿不到的吧台上。
　　叫你作吧，是不是把人家一个好生生的小可爱给作没了。
　　虽然心里我这么暗戳戳地想着，但像我这么一个充满朋友爱的人是不会去戳他的痛处的，于是我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嘴硬，其实很舍不得别人的吧。”
　　结果我这一笑，把太宰治给笑趴了。他趴在冰凉反光的圆形玻璃桌上，瞬间没了声响，但不久后他又开始哼哼唧唧。
　　这货不会哭了吧？我推了推他，摸到了一点温热又黏腻的液体。
　　卧槽！我震惊着也不忘拍拍他的肩。心想原来他们爱情就是你哭我也背着你哭。
　　“我该怎么办啊……”
　　我沉默，因为我无法给他答案。中原中也无疑是忠诚的，与他分手不去干扰他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太宰治未免太过理性，他好像从未相信爱情能将人改变，从未相信中原中也会因为他而变得纵情。他要学会自己先去真诚地爱，九十九步中原中也早已走完，他只要学会走出那一步，这些事都是旁人不能来帮他的。

　　Ⅶ
　　有天晚上他像是突发奇想的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离开港口Mafia。
　　我说算了吧，我还要帮他看着他的中也小甜心呢。
　　他走过来轻轻地抱了我一下，他说，织田作让他成为救人的一方。
　　我说你加油啊，如果是太宰的话一定能做得很好的。
　　我无法描述出那一刻的太宰治，他的灵魂好像换了一个人。我接着说，你要幸福啊，太宰。
　　他说谢谢你。

　　Ⅷ
　　时光飞逝，太宰治毫无音讯，两年间他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为什么要说两年呢，因为——
　　“我明白那句话了哦。”
　　这是阔别两年后太宰治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爱他少年时。”
　　太宰治换了一身打扮，脱去了死气沉沉的黑大衣，换上了沙色风衣，显得他更加柔和，更加朝气。
　　于是我们聊天，从北国的雪原聊到南国的柑橘地里，又聊到中原中也。他说他现在正在重新追求中原中也，我说那真好。
　　太宰治偏爱那些陈腔滥调，喋喋不休的嘴里翻来覆去地总是那么几句情话。
　　他说，中也，我爱你。
　　他说，中也，我想做了。
　　他说，中也，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或许连情话都算不上，本人说自己是行动派，单纯依靠行动就可以让中原中也脸红心跳。
　　我表示质疑：
　　“如果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散漫的话你一定追不回小甜心的心的。”
　　“谁说的，我明明超级认真！”他佯怒反驳我，“嗨呀，不和你这只单身狗说话了，人家待会还要和中也约会呢。”
　　“虽然我生气得想要把你碎尸万段，”我踮脚揉揉他的发顶，“要幸福啊，太宰。”
　　他笑了，霓虹灯光逐次亮起，在他眼里闪烁交织的，原本幽暗的深琥珀色变成了蜜金，眸里流转的水色是一锅蜜糖。
　　他现在看起来很温柔，也许他现在本就温柔。
　　他说，谢谢你。
　　我像是回到了那一年我们都还年少，酒吧的小巷外人流称得上络绎不绝，而酒吧内的我们仿佛得到了这个城市唯一一点宁静，片刻安稳，我们互相打趣着对方，大多时候聊的都是中原中也。
　　好像我们都没有变，我依旧是太宰治的好友，依旧是他的恋爱导师，为他出谋划策。
　　但好像我们都变了，彼此的方向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但我们都无法放心彼此，虽然我经常嫌弃太宰治，我却从没有一次想要放弃这段友谊，他也许也是这样想的。
　　“教你这样一段话吧。
　　明日我们的爱情将很辽廓，
　　如瀚海，如用非常诱人的
　　蜃楼与海市做花边的浩瀚
　　我们的爱情是不带指环的
　　看暮色弯下腰，拾走你的背影。③”
　　“还不错呢！”他弯了弯眸子，“今晚就说给中也听。哦对啦，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哦。”
　　我说再见，他背对我挥了挥手。
　　“再见。”
　　我不清楚我们是否改变，但我相信这份感情在我们的灵魂中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记。我如何用言语来表达呢？或许仅仅是“高山流水”这四个字，但却有着强烈而飘渺的深情厚谊。
　　我们都是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天使，都要幸福啊。

　　①太宰治《美男子与香烟》
　　②周国平《我喜欢生命本来的样子》
　　③余光中《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