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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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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咱俩被扭送到派出所的消息,怎么会传到了瘸丁的耳朵里呢?他一瘸一拐地来到你住的地下室,推门就进。
当时你正在换衣服准备出门,慌得你急忙掩住了衣襟,心里甭提有多么恼火,不禁冲他发开了脾气:“你要干吗?怎么连门也不敲就闯进来啦?”瘸丁的眼晴里闪烁着淫邪的目光,阴阳怪气地说:“现在是无产阶级专政,对于资产阶级的臭小姐,还讲什么礼貌客气?再说了,你又没在屋里洗澡,怕我看见你光着身子没穿衣服?”你气得喊了起来:“你说话怎么没遮没掩!你一个大老男人,随便闯进女孩子的房间,想要干什么?”瘸丁嬉皮笑脸地说:“我又不是来□□你的,你怕什么呀?”你气得一把绰起了鸡毛掸子:“滚!滚出去!”
瘸丁一看你那个架势,情知不赶紧离开,那鸡毛掸子可就真的要抽过来了。他一瘸一拐地急忙往外走,不想脚底下被门槛一绊,扑通一声摔出了门外,疼得他直呲牙咧嘴。你几步赶过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该死的瘸丁,太不是个东西了,自从搬进了抢来的新居,好像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对于这个无耻的家伙,决不敢掉以轻心。我得琢磨一个办法,好好地收抬收拾他!
咱们被扭送进派出所的消息,也传进了我老爹的耳朵里。说句实在话,我老爹本来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见了警察就腿肚子哆嗦。每天出来进去,看见有人揪斗“黑五类”,他便赶紧绕着走。我老爹虽然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但我爷爷在解放前那会儿,不但掩护了党的地下组织,而且以自己的特殊身份营救过党的地下工作者。或许因为这个缘故,我们家才没有被划入“黑五类”。但我老爹毕竟也不是什么“红五类”,自然那底气也就差了老大一截子。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我老爹见你家惨遭灭顶之灾,担心连累到鲍家,便要求我跟你划清界线。
我粗声粗气地说:“爸,您可别逼我,我不管什么出身不出身。欧筱娅他爸爸就是北洋政府的大军阀,也跟欧筱娅没有关系。娶了欧筱娅,不就是不能入党吗,不就是不能做官吗,还能怎么样?只要我听党的话、跟着党走,做一个老老实实的平头百姓,这又有什么不好?”老爹说:“老二,你是鬼迷心窍啦!谁不想老老实实实地过日子,可它能由得了你吗?你瞧瞧在马路边蹶着屁股挨斗的主儿,哪一个是调皮捣蛋的?我的小祖宗,祸从天降啊!”我颇不服气地说:“您甭跟我说这些!如果因为娶了欧筱娅就把我揪出去批斗,我还真不在乎!爸,您可听好了,您别当法海,我也不是许仙。谁要敢把欧筱娅压在雷锋塔下,我就跟谁急!”老爹气得直撅胡子:“你是……你是……”我语气干脆地说:“对!我就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您看怎么办吧?”老爹骂了起来:“小兔崽子!你敢跟我叫板?”
我老爹怒气冲天地一下子绰起了小板凳,照着我的脑袋就砸了过来。我的倔犟劲上来了,硬是没有躲。只听噗地一声,鲜血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我老爹顿时吓傻眼了,小板凳也砰地掉在了地板上。他扑过来心疼地捶着我的胸脯,声音颤抖地骂着:“小兔崽子!你为嘛不躲?你为嘛不躲呀?”我闷声闷气地说:“我就要跟您叫这个板!”
面对我以死相拼的劲头儿,老爹不得不服输。想当年,我老爹跟我老妈自由恋爱那会儿,我爷爷也坚决反对,甚至把他绑在树上灌镪水。他的脑袋一挣扎,镪水泼在胸前,把棉袍都烧糊了。幸亏我妈及时赶到,一番慷慨激昂的理论,才救下了我老爹。那是民国时候发生的事儿,想不到又在今天重演了,只是当年的爷爷换成了老爸,当年的老爸换成了我。
我妈下班回来,看见我的脑袋上缠着绷带,就问我是怎么受的伤?我起初不肯说,可经不住我妈再三逼问,才轻描淡写地讲了讲,这一下可就把当母亲的气坏了。我妈冒火地说:“老东西!管教孩子打哪儿不行,非要往脑袋上砸。你家老爷子没少揍你,也没把你打出息了!”我老爹强词夺理地说:“甭跟我大惊小怪的,这不是失手了吗?”我妈不依不饶地说:“但凡你尊重尊重孩子的选择,那还会失手吗?再说了,欧筱娅是个多懂事的孩子,哪点配不上老二?看着人家这会儿有了麻烦,你也跟着落井下石是不是?”我老爹自知理亏,假装给胡琴调弦,故意不理睬我妈。我说:“妈!我爸不言语了,您也少说两句吧!”我妈说:“到底是爷俩,挨了打还替他说话。去把欧筱娅请到家里来,我给她做点好吃的!”我说:“欧筱娅的自尊心很强,她不会来的。”我老爹说:“死心眼儿!她不来,你不会送过去?”
我笑了,我妈也笑了。我老爹却绷着脸,摇头晃脸地拉开了西皮过门,可到底也没能憋住,还是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你呀,正如我分析的那样,说什么也不肯去我家添麻烦。我妈便做了一些能存放的食品,叫我给你送了过来。身处逆境的你,感动的热泪盈眶。我心里很清楚,你并不是因为有了好吃的而感动,而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鲍家没有离弃你。
眼下,最令我担心的还是你的安全。瘸丁肆无忌惮地闯入你的房间,使你感到连生存的权力都受到了威胁。待在地下室里,哪怕一点点声响都会吓得你心惊肉跳。这种极度恐慌的情绪,几乎使你的精神都快崩溃了。我从瘸丁那诡异的眼神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家伙看你时的样子,就像是喝了65度的直沽高梁似的。福尔摩斯的侦探形象,又在我的心里活了起来。于是,在我的精心策划下,一场除暴安良的行动开始了。
夜半更深,万籁俱寂。我蹲守在楼道的暗处,监视着瘸丁的门口。楼道的窗□□进朗朗的月光,把楼梯照得朦朦胧胧。这时候,我仿佛变成了福尔摩斯的忠实搭档华生医生,潜伏在巴士克维尔庄园,听到了半夜时分女人凄惨的哭声。我正在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到瘸丁的房间里有了动静,便赶忙仄着耳朵仔细听。
“黑灯瞎火的,你又爬起来穷得瑟嘛!”
“睡你的觉吧!”
“挨千刀的!你又干嘛去?”
“你没听见阶级敌人在磨刀霍霍吗?越是黑更半夜,越要警惕资产阶级的反扑!”
“见你妈的鬼去吧!”
房门打开了,只见瘸丁一边往胳膊上套着红袖箍,一边迈出了门槛。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口,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去。我也悄悄地尾随着他,眼看着到了楼下。蓦然间,随着吱扭一声响,客厅的房门打开了,房管站造反派头头的老婆走了出来。她只穿着粉嘟嘟的亵衣,支楞着一对大□□,直奔厕所而去。瘸丁站住了,我也站住了。我在暗中看见瘸丁死盯着那个半裸的女人,直到那女人进了厕所半掩上门,他也没有挪地方。接着,便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瘸丁对那种声音好像特别敏感,显得很亢奋,直用手抓自己的□□。不一会儿,流水声蓦地消失了,随后厕所门一开,造反派的老婆挺着一对大□□,又踢达踢达地趿拉着拖鞋回屋去了。眼瞅着房门吱扭一声掩上,瘸丁站在那里还抓着□□不放。瞧他那架势,恨不得也跟了进去。
瘸丁终于又挪动了脚步,鬼鬼崇崇地直奔地下室。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这家伙来到地下室的门口,把个扇风耳紧紧地贴在门板上,一心捕捉着屋里细微的声音。此时,周围静得好可怕,瘸丁像只壁虎般贴在门框上,渐渐显得有点累了。冷不丁,那屋里的小床板,响起了咯咯吱吱的声音。瘸丁好像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把个窝瓜脑袋又贴向门板。可是,那咯吱声只是响了几下,便听不见了。瘸丁用一条腿支撑着整个身体,越来越觉得吃力,便蹲了下来。蓦地,只听那屋里吱嘎一声响,瘸丁像触了电似的蹦了起来。屋里的声音由小变大,由缓慢变急促,由压抑而疯狂起来。瘸丁立时亢奋得难以自制,忍不住扯着脖子喊叫起来。
“谁在偷吃我的奶酪?”
瘸丁这一嗓子还挺管事儿,那暴风骤雨的“咯吱”声,一下子消失了,四周又静得怕人,好似坠入了黑古隆冬的枯井。他举起拳头擂门,不想拳头刚碰着门板,那房门竟然开了。小窗口透进朗朗的月光,照在那张睡着美人的小床上。朦胧之间,床上好像只躺着一个人。此时此刻,瘸丁再也控制不住一腔□□,竟然扒光了衣服就扑上去。没容瘸丁靠近小床,便见躺在床上的美人飞起一脚,把他踢得一个跟头栽在了墙角里。接着,响起了美人的呼叫声。
“抓流氓呀!抓流氓呀!”
女人的声音本来就是高频率,又是在夜深人静,很有穿透力。楼房里有了动静,楼梯上传来了杂踏的脚步声。摔在墙角的瘸丁一定纳闷儿,看似文静的女孩子,脚上怎么会有那么厉害的功夫?当他好不容易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屋里的灯一下子亮了。瘸丁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一位陌生的姑娘。白花花的灯光之下,光着腚的瘸丁双手捂住隐□□,忽地蹲在了地上。这时候,新搬进来的几户人家出现在门口,造反派头头的老婆瞪着赤条条的瘸丁,一脸的愕然。
瘸丁那个又黑又胖的老婆一头闯进屋里,抓着他又撕又咬:“你个挨千刀的!你不是警惕资产阶级去了吗?怎么警惕到人家姑娘屋里来啦?”造反派头头哈哈大笑:“瘸丁,你是革命偷腥两不误啊!”瘸丁臊得驴脸变成了紫茄子,蹲在地上不肯起来。我走过去用脚一撩,把瘸丁的裤头甩了过去,说:“你还知道什么叫害臊?走,去派出所说话!”
瘸丁的老婆想拦住丈夫,却被叶百香一把推开了。地下室的门口出现了你,也出现了郭家航和庞树德。大家不由分说,把瘸丁一顿狠揍,然后又连打带踹地押着他去了派出所。我们忍了两个晚上,终于等到了瘸丁自投罗网。抓了瘸丁的“现行”,真是大快人心。
怡静里的居民没有不讨厌瘸丁的,自然谁也没有替他说好话。派出所给他弄了个“□□未遂”的罪名,戴上了坏分子的帽子,在怡静里居委会的监管下接受改造。从此,清扫胡同的活儿,就落在了瘸丁的头上。
我们尽管扳倒了恶棍瘸丁,但是你的处境并没有得到些许改善。就在咱俩感到前途无望的时候,地处棉产区的滏阳城棉纺织厂前来招工。咱俩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决定一起离开这沉闷而恐惧的怡静里。这一次,你不再像去北大港那样遭遇家庭的阻力了,因为爸爸妈妈都在牛棚里,他们无暇顾及你的离去。但是做为女儿,你却不能不顾及父母的感受。
你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见到了父亲。你爸爸消瘦得很厉害,高高的颧骨,塌陷的眼窝,蓬乱的头发,使你几乎不敢相信那就是曾经谈笑风生、神采奕奕的父亲。你见到父亲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令你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爸爸听说你打算跟我一块报名去滏阳城棉纺织厂,显得十分豁达。他鼓励你说,怡静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去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吧!并且说,如果你真心喜欢我,不必征求父母的意见,尽管组合自己的小家庭,父母会为咱俩衷心祝福的。得到爸爸的祝福,你真是太高兴了。当你跟爸爸分手的时候,你看见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泪光。你禁不住偷偷对我说,都说资本家天性贪婪、冷酷、血腥,可是你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他从来就没有跟官僚和国际资本家勾结,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他始终站在人民的一边,坚决跟着共产党走。说起来,他还是很有民族责任感的人。眼下,他积极支持女儿走出怡静里,鼓励你去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就是很好的证明嘛!
当然,这样的话,你也就只敢偷偷地跟我讲,要是叫□□知道了,你这满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就要遭殃了。我曾经看见很多资本家的太太,被□□剪了头发,就像鬼剃头似的。我也曾看见挺漂亮的女孩儿,就因为喜欢穿得鲜亮一点儿,被扒去衣服,只戴着乳罩、穿着裤头,在当街被批斗。
你去美术家协会再次去找那个造反派大头头时,人家告诉你,他的造反生涯已经终结了。因为有人揭发,他曾经说毛主席的毛笔字是“怪体”,这是攻击伟大领袖的罪过,不蹲监狱那才怪呢!幸亏在美协门口,遇见了那位一直想把你描绘成中国的“蒙娜丽莎”的造反派,如今他是造反派大头头了。在他好心的帮助下,你跟妈妈又在美协的地下室里见了面。妈妈可没有爸爸那样开朗,她万念俱灰地对你说,她再也无力照顾你了。你对妈妈说,不要再把你当小孩子看了,你完全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当她听说你要跟我去滏阳城,好半天没有说话。
你说:“妈,你跟爸爸的工资停发了,家里的存钱折也被工商联没收了。这些日子,全靠鲍建铭接济,不然我连饭都吃不上了。妈,我总得自己养活自己呀!”妈妈流着眼泪说:“筱娅,如果你觉得鲍建铭好,那就跟他走吧!”你高兴地说:“妈!您答应啦?”妈妈说:“我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为了你的安全和生计,我只得放手啦!”你说:“妈,女儿相中的人,不会有错的。能够得到您跟我爸的同意,我太高兴啦!”妈妈苦笑着说:“我就知道,你爸爸准定支持你!”
不久,咱们一同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因为你的父母不能来送你,所以我也没有让我的父母来送。鲍建晟和鲍爱珠非来送不可,还是你替我答应了。在充满了欢乐气氛的车厢里,咱们与北大港社会主义建设团的很多队友相遇了,其中自然少不了叶百香、郭家航和庞树德,就连黑铁旦也跟着来了。更让咱俩想不到的是,吴竞远竟然也混迹在列车上。
火车头一声长鸣,列车徐徐地驶出了天津站。命运多舛的你和我,不知道又要经历怎样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