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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抄家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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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小的□□一看我的块头,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便掏出哨子用力一吹。随着尖厉的哨声,也不知从哪里一下子冒出了一群男女□□。他们个个戴军帽、穿军衣,腰间扎着宽皮带,胳膊上套着红袖箍。有的女□□甚至挎着木制玩具冲锋枪,摆出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
你赶忙上前护住了我,和颜悦色地说:“别误会!别误会!他不是故意要顶撞你们的。我们刚从北大港油田回来,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红海洋’。”□□大声叫道:“北大港就不搞□□了吗?”你连忙说:“搞!当然搞!全国一盘棋嘛!”□□讥讽地说:“嗬,你还懂得什么叫全国一盘棋?”我生怕你吃亏,便将你挡在了身后说:“甭以为就你革命!我……”
还没容我把话说完,那名□□仗着他们人多势众,抬手就是一拳,直冲我的面门而来。幸亏我练过摔跤,脑袋一偏躲闪了过去。不然的话,这一拳下去,准得变成个“乌眼青”。我急了,上前一把抓往那个□□,拖着就走:“你敢动手打人?走,去派出所讲理去!”这时候,那群□□一哄而上,对我拳打脚踢。你急得扑上来拉架,也挨了几拳头。正在这时候,王二婶出现了。
王二婶大声呼喊着:“革命小将!革命小将!不要打啦!我是居委会主任,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好不好?”□□指着嘴角流血的我,厉声喝问:“他是什么出身?”王二婶说:“他父亲是铁路职工,也算是工人阶级一分子吧!”□□说:“既然不是黑五类的狗崽子,这一回就饶了他!你是居委会主任,我们找的就是你。你们胡同为嘛没搞‘红海洋’,是不是想跟无产阶级专政唱对台戏?”王二婶忙陪着笑脸说:“革命小将,咱可不敢乱扣帽子呀!红漆刚刚买来,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写嘛!”□□又一指怡静里的牌子说:“你们胡同的名字,跟当前的政治形势格格不入,而且散发着封资修的腐朽气息,马上改成向阳里!”王二婶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马上就改!马上就改!”
就这样,那群□□好像打了一场胜仗似的,趾高气扬地凯旋而去了。
我气得直喘粗气,呸地吐出了一口血水,恨恨地骂道:“简直就是一帮混混!”王二婶回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你不想活啦?”你生气地说:“这是招谁惹谁了?刚进胡同口,就没头没脑地挨了一顿揍,冤不冤呀?”王二婶说:“闺女,你们好像都是从外星球来的,不知道中国正在搞□□啊?祸从口出,都给我小心点儿!咦?你们不在北大港闹革命,回怡静里干嘛来啦?”我说:“建设团解散了,又把我们遣送回来当社会青年啦!二婶,有没有临时工的名额?”王二婶白了我一眼说:“先甭临时工不临时工的!赶紧把行李卷扛回家,出来给我搞‘红海洋’!”
咱们两人答应着,抱着行李卷匆匆地走了。当咱们再出来的时候,王二婶已经用一张白纸盖住了胡同标牌,又叫我用红笔在上面写上了“向阳里”三个字。
整整花了三天的时间,咱俩用红、黄两种油漆,将胡同里凡能书写大字标语的地方,全都涂上了革命口号。我对于这个差事,可谓是乐以忘忧。我倒不是对涂写标语有多大的爱好,而是因为能跟你待在一起。
治保主任瘸丁为了表现自己,又心血来潮地打发街道大妈挨门挨户收钱,买了一大堆红双喜字糊在每家门口,把个怡静里装扮的喜气洋洋。不成想,又来了一群□□,痛斥这是明目张胆地宣扬封建糟粕,跟破四旧唱对台戏。瘸丁闻听吓得屁滚尿流,又赶忙指挥咱俩把红双喜字全撕掉了。□□临走时,又勒令瘸丁将“向阳里”改成了“□□里”。
怡静里的“地富反坏右”和大小资本家,一个也没落地全都记在了瘸丁开得黑名单上。你父母的名字,也赫然出现在那一大串名字当中。瘸丁把这份黑名单,恭恭敬敬地献给了□□。然而,不等□□下手,工商联就已经把你父亲软禁起来,并抢先抄了家。凡是值钱的东西,全都被造反派用大卡车拉走了。接着,□□又来个大扫荡,连桌椅板凳、衣物被褥都不放过。等到美协的造反派再来抄家的时候,你家里已经是四壁萧然,空空如也了。最让你心疼的,就是那架声音含蓄、极具底蕴的奥地利Bosendorfer钢琴。
每当黄昏来临,一队队牛鬼蛇神戴着纸糊的高帽,有的甚至还穿着戏衣,敲着锣打着镲,在造反派的押解下戏剧性地游着街。大街小巷争着揪斗黑五类,也不知道是为了凑热闹,还是大革命的需要。而围观瞧热闹的人,除了不懂事的孩子,大概就是一些阿Q之类的人物了。
你眼睁睁地看着家里被抄得净光,吓得不轻,也气得不行。连日来,你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白天几乎不敢在家里待着,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闯来一群□□、造反派。我一直陪着你,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似的,在偌大的城市里东游西荡。直到夜幕降临,咱俩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怡静里。每当来到胡同口,你都要远远地观察自己的家门口,看看是不是有□□。不久,你母亲也被单位隔离审查了。此时的你,面对着破败的家庭,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呀!你明显的消瘦了,眼窝儿也塌陷下去。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始终含着无限的哀愁与忧伤。那天傍晚,你盘腿坐在地板上,连眼泪都流光了。空空荡荡的客厅里,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里面还特地窝了两个荷包蛋,跪在你的跟前说:“筱娅,吃点东西吧!”你慢慢地摇了摇头说:“心里堵得慌,吃不下去。”我说:“遭受不幸的又不是你一家,日子还得往下过啊!”你突然声泪俱下地喊了起来:“怎么过?爸爸妈妈关进了牛棚,见都不许见。家里抄得干干净净,连张睡觉的小床都没有了。你说,这日子怎么过?”我一把将你揽进了怀里说:“筱娅,哭吧!哭吧!把心里的忧怨都哭出来,也好给肚子腾点地方。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再这么耗下去,身子骨就熬垮了。筱娅,爸爸妈妈不在,你的身边起码还有我呀!”你搂着我的脖子,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见你哭得那么伤心,也陪着掉眼泪。那时候,我们非常的无助,脑袋里一片混乱。
你好一会儿才放开我,用手帕擦净了脸上的泪水说:“不哭了,哭又有什么用?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怕再死一次吗?”我心头一惊,赶忙说:“筱娅,咱可不敢胡思乱想!你的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我的,还有你爸你妈的。你要是再死一次,叫我们怎么活呀?”你问:“你真的那么在乎我?”我点点头说:“真的在乎!筱娅,不是一般的在乎,是刻骨铭心的在乎!”
你的眼圈一红说:“难得你对我好,就是有死的念头,我也得为你活着。鲍子,他们抄了我的家,抄了也就抄了,全是身外之物,有与没有都没关系。可是那架钢琴,倾注着我的梦想。音乐学院可以不叫我上,辉煌的音乐舞台可以不叫我登,但是做一个钢琴艺术家的美梦,他们不该也给我打碎了呀!人要是没有了梦想,生活就会失去色彩,失去追求。鲍子,你明白吗?”
我安慰你说:“筱娅,要有信心!世界不会老是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就这么一直搞下去。等生活平稳了,咱们再去买一架更好的,你又可以做钢琴艺术家的美梦啦!瞧,汤面都凉了,我再去给你热一热!”你说:“不,就这么吃吧,挺好的!”
你刚把那碗汤面端起来,就见瘸丁带着一帮人闯进了客厅。那些人戴着造反派的红袖章,横眉立目地捋胳膊卷袖子,好像要跟谁打架似的。瘸丁指着那帮人说:“欧筱娅,他们是房管站‘追穷寇战斗队’的造反派,到你家来执行革命任务!”你淡淡地说:“我家都被抄光了,你们看还有什么值钱的,尽管拿好啦!”造反派头头说:“嗬,抵触情绪还不小呐!抄你的家,那是长无产阶级志气,灭资产阶级威风。你家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靠剝削弄来的?就是这房子,也是你家老混蛋残酷剝削劳动人民的铁证!欧筱娅,你们作威作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你被扫地出门啦!”
当时,你一下子就昏了过去,幸好我在你的身边,你才没有摔倒。
当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坐起来茫然地环顾着四周,有气无力地问:“鲍子,这是哪儿?”我满脸愁容地说:你的新家。”你问:“我原来的家呢?”我说:“被造反派分了。”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吓得我赶忙抱住你,生怕你再晕倒了,“筱娅!筱娅!你一定要挺住啊!”你怔怔地问:“爸爸妈妈回来住哪儿啊?”我说:“别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哭着说:“鲍子,眼下这一步我就迈不出去了呀!”我替你擦着眼泪,极力安慰着说:“筱娅,我跟你相依为命,没有迈过不去的坎儿。”
是的,只要人还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你从极度的悲伤中,缓过一口气来,那艰难的一步,最终还是迈开了。为了使你早点恢复体力,我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要请你好好地吃一顿大餐。然而,当我们来到小白楼起士林的时候,那里的店门已经被造反派贴了封条。理由很简单,西餐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过去都是老爷太太少爷小姐摆阔的地方,劳动人民根本就不敢问津。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叫它存在下去呢?但是我不死心,又拽着你去了劝业场的“狗不理”,这才算遂了心愿。不过,如今在饭馆吃饭,都要自己动手。叫服务员服务到桌,那是资产阶级的享受主义。
你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仿佛由天堂坠入了地狱。此时,我成为你唯一的安慰。你说,你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我的百般呵护,自己是不是还能挺得住。我的神啊,你别把我看得那么伟大,我压根也不会照顾人。只因你是我的美人菩萨,我就必须虔诚地供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