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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事 ...

  •   永巷的宫人从事粗陋之活,去未央宫侍候前,需要先去青岚台学习礼仪,免得一言一行冲撞了贵人。

      比起永巷,青岚台宫人的面貌平整得多,这里的宫人大多出身殷实人家,大多知书识礼。待贵人们有需要,便可从青岚台调度。

      在永巷中,妙仪或许有几分清秀,但到了青岚台,便泯然众人。只是她的肌肤格外光滑细嫩,丝毫看不出常住永巷的痕迹,且仪态端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个小吏的女儿。

      这日,妙仪在青岚台学完早课,如往常一般除了宫殿,熟悉周边事物。才下了石阶,便见姝影欢呼雀跃地跳将过来,“好姐姐,我日日都来这里等,总算等到你了!”她拉着妙仪的双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印象的妙仪,总是畏畏缩缩,尤其是入宫前,话也说不利索。这几年在永巷,她也总是沉默寡言,唯有为自己出头时,才多说几句话,平常走路也仍旧是低着头,有人背后悄悄说,妙仪总是含着胸走路。可就在刚刚,她分明看到妙仪昂首挺胸了。

      小时候,妙仪吃不饱穿不暖,还时常被打骂,因此她总是非常自卑,见了人也不敢抬头,即便是姝影,也比她多了几分动人的姿色。哥哥弟弟都讽刺她长得丑,尤其是经常拿她脸上的几点雀斑来说事,为此,她好几次有过寻死的念头。那时,她觉得女子将来都要找个男人作为依靠,可是丑女怎么会有人要?与其一辈子在家受辱,还不如早点投胎。

      直到高祖十一年,她终于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每天她砍柴归来,都会趁着空档去书院的后墙偷听夫子讲课。她注意到有个明眸皓眼的少年,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人群的焦点。每个夫子都会夸赞他,说他是清河书院里最有前途的学生。他的那帮同窗并不安分,总是打架斗殴,而他总是去劝架。

      这么优秀的少年,是清河书院最有可能被推举的人才,将来不是秀才就是孝廉,是要吃皇粮的。如果有机会,能去他的后厨烧火做饭,一定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

      妙仪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不知不觉,劈柴的手就没有那么疼了。

      那日,妙仪在溪边捣衣,恰逢清河书院的学子沿着溪边外出踏春,少女的心激动地怦怦直跳,她偷偷去看溪边的倒影,只见那个俊美无俦的少年头顶着明晃晃的蓝天白云,脚踏混合着野花的芬芳泥土,迎着清爽和煦的春风,正往她这边看过来,当时,她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而这时,她又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平平无奇,灰头土脸,又不由得垂头丧气。

      接连数日,她都陶醉在那个倒影中。那个少年,是在看我吗?假如是的,那这一辈子都值了。

      当她再次出现在清河书院时,一眼便望见那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少年一边走路一边看着她,直到视线消失。

      后来的后来,少年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她捣衣的小溪边。有一次,她捣衣捣得出神,没注意到少年从溪边经过,直到少年唱起了清河小调《林雀》,她才往倒影看去。

      高祖十一年的隆冬,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少年,她洗完衣裳,手冻得通红,往回走时,少年与她擦肩而过,当时她步履虚浮,由于心思不在走路上,她不小心踩到一块冰,眼看就要摔倒,少年抬手抵住她的腰部,“姑娘小心”。

      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她不免慌了,因为当时田野间有人,如果那些人乱嚼舌头,她的名声就毁了。

      少年的面部通红,“幸亏我今日随身带着笛子,不知道这根笛子有没有伤到姑娘。”他很大声地向周围人解释,方才他用来救人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这根笛子。

      妙仪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她摇了摇头,与少年错身走开。她很少与人交流,根本不知道怎么说,刚才那种情形下是应该说“谢谢”,还是“没有伤到我”。总之,当她想好怎么说的时候,少年已经错身走开了。

      从那之后,她再去清河书院,便再也见不到少年了。少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可能到处去打听。少年或许去了更好的私学吧,愿他前程锦绣。愿他荣归故里时,许我执扇捧砚。

      也正是那次的歌声,让她确定了少年的心意,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丑陋不堪。想到少年用歌声引起她的注意,从那以后,她便开启了自我救赎的道路。往后的岁月,无论过得多不如意,她都会想办法活下去。同父异母的兄弟再欺负她时,她便与二人斗智斗勇,为自己争取片刻的安宁。

      终于在高祖十四年这一年,她迎来了生命中的转机。她从别处探听到宫中正在招纳粗使宫女,她佯装无意说给了姝影的叔父,后来的事情,就都在预料之中了。

      思绪飘回眼前,她擦了擦姝影的额上的细汗,“小丫头,什么事这么急着来找我啊?”

      姝影从袖中拿出一个胭脂盒,附耳道:“这是宫外的好东西。”每逢初一,永巷的周公公便可以出宫,宫人们会央求周公公帮忙从外头捎点东西。姝影刚拿到东西,便迫不及待地送来了。

      这时,侍卫刘连鼓起勇气上前,“窦姐姐。”

      早在第一次见到刘连时,她便听出了刘连的清河口音,于是才有了未央宫前那一幕。

      “你是?”

      “我叫刘连,供职于裕华门,之前在未央宫前,听姑娘的口音像是同乡,冒昧前来结识,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妙仪一脸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

      “这是在下的小小心意,希望姑娘不要嫌弃。”刘连打开了一个小匣子,一对宝石做的耳珰赫然映入眼帘,和宫娥小婵所佩戴的十分相似,只是更贵重了几分。

      “这也太贵重了。”妙仪推脱道,“无功不受禄。”

      “不值几个钱,”刘连说得云淡风轻,他靠祖荫在宫中吃皇粮,一个月有十两俸禄,这耳珰虽花了二两银子,但对于他来说,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姐姐别说这样生分的话,日后还指着姐姐照拂一二呢!”

      妙仪一副踟蹰的样子。姝影已经替她接过,“哎呀姐姐,大家都是同乡,别这么客气了。”

      妙仪嗔怪地看了眼姝影,很是难为情地接过,“那便谢谢刘家哥哥了。”话音甫落,她便戴好了其中一只。

      刘连见她生得明艳,配上这宝石做的耳珰,更衬得肌肤鲜妍,当下咧嘴一笑,“姐姐日后有什么事情,大可来裕华门找我。”

      打那之后,刘连每路过青岚台,都会远远地瞄向宫门口,但是每次都失望而归。

      直到有一日,妙仪找来裕华门,拜托他帮忙买口脂,刘连喜出望外,同时,又有点失落。

      “你要什么口脂?”

      “啊?口脂还分品种吗?”妙仪有些不知所措。

      刘连心想,看来妙仪从未用过口脂,当下解释道:“姑娘家的口脂分不同颜色的,有的颜色深,比如海棠红,杜鹃红,有的淡,比如桃红,月季红。”

      “你懂得好多啊,看来我找对人了。”

      刘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只是给宫里的姐姐们买了几次,你这样的适合海棠红。”

      “我不是给自己买的,我想给我妹妹买,你知道她适合什么颜色吗?”

      “大概知道。”

      “那太好了,”她把荷包递给刘连,“多的你自己买酒喝。”

      刘连接过荷包,估摸着里面只有十钱,十钱怎么够买口脂呢?真是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姑娘。看着荷包上绣的莲叶,他若有所思,刘连,莲叶……

      “你绣的吗?”

      “对啊,随便绣的,你喜欢就拿去。”

      “那便谢谢了。”

      “是我该谢你!”

      看着妙仪即将离去的动作,刘连终于问道:“对了,你今日怎么没戴耳珰呢?”

      妙仪似乎想起了什么,垂头丧气地道:“哎,都怪我不小心,我摘下来把玩的时候,其中一只掉莲花池里了,我找人下去捞,捞半天也没捞到。”

      “莲花池里都是泥巴,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可是,”妙仪说得十分认真,“那是你的一片心意啊,我本想着这几日托人从宫外买一对一模一样的,可是想了半天,根本不知道找谁。”

      “为什么要买一模一样的啊?”

      “因为我怕你知道耳环丢了会难过,毕竟,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刘连的嘴角显见得浮动了一下,“哎,没事,一对耳珰嘛!你别放心上。”

      “不仅仅是因为心疼你的钱,更是因为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耳珰!”

      “你喜欢?”

      “当然了,真的非常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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