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百晓生》对9当歌

2、百晓生

　　我一直是谦卑的，虽然我忘记了一大半的前尘往事，但是忘记不了那种谦卑的感觉。
　　梦境中，我永远跪在地上怯怯地哀叹：“我受不住了，放过我，求求你，求求你们……让我死吧……”期期艾艾唯唯诺诺，唯恐自己一说话，就惹对方不快。

　　对面的人高高在上，永远看不清脸庞的样子。他只是头也不回地走，将我远远抛在身后。
　　“你这样的人，永远都是受到诅咒的。让你死，不过是便宜了你。你必须活着，你的每一滴血，都必须在赎罪之中流干净……”
　　那个人的声音很好听，他在模糊中拥有一张美丽的容颜，但是扭曲着，竟是那样的可怖。

　　“不要！”我倏地惊醒，方才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被铺里面。
　　那些日子，日里夜里，都似乎预见到自己溺死在死寂的湖水里面。没有呼吸，安静地像水草一样沉沉浮浮，没有一个人关心，没有一个人在意。
　　水里岸上是白茫茫的一片，然后看到岸上有人，他们在追逐打闹，争斗不休，他们都在呼喊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是不是我？一定不是。我的死亡只会让人感到舒快的解脱，没有可能得到一丝丝怜悯。

　　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我在微冷的夜晚，紧紧地抱住自己，如果神怜悯于我，给了我新生，为什么不将那段腐朽的过往一并抹掉？
　　为什么我忘却了一大半，却还模糊地记得一部分？
　　“你一定恨我吧？”有人向我伸出手臂，想要拉住我。
　　“活着才能继续恨我，不要死，不要走，回来……”我闭上眼睛，耳边是锦锻撕裂的声音，我知道我解脱了，我睁开眼睛，我看见他扯着那半片袖子，伤痛欲绝的眼神……
　　前尘往事想湖水一样泛滥。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活在梦中，还是我已然死去。

　　翌日清晨，鸟语花香。
　　“怎么，后山的风景到底是不错的吧！”若羞说道，随手扑捉在身边飞舞的粉蝶。
　　“阳光，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阳光了。”我的记忆都是暗无天日，我说过，我是神制造的一段罪恶，但是忘记给我注入丝毫光明。

　　我记得我的童年，那时候我没日没夜的干活，我只有馊掉的馒头和脏水果腹，但是我依旧拼命地干活，我害怕我一旦没有干活的作用，便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
　　然后有一天，我永远都忘不掉那日的情形。有人打开窖门，让我顺着楼梯爬上去。我不明就已，顺从地爬到上面。
　　眼睛还一时不能适应外面的光线，我猜想着，难道是上天恩赐于我，让我得以见到光明？
　　然而等着我的却是人贩。

　　天就快要黑了，一整天没有进食任何东西的我，在晚饭的香气里被牵了出去。
　　此后十年，被人贩不断再度转卖，我最后的记忆是在一所偌大的宅子里，我只是活着，或者说我只是身体活着，我的灵魂和心，已经死亡。
　　我每天会遇到很多不同的男人，有人心肠好，怜悯于我，给我一个拥抱一个吻；有人冷漠，对我一言不发，只是提枪上马；还有人,他们大概生活得不如意，心里很苦，于是对我很坏。

　　“欢颜，你又瞎想什么了？”若羞打断我的思绪。
　　“没什么。”我扯开笑容，“真的什么都没有想，我记不住那么多的东西。”
　　“欢颜。”若羞叹气道，“我觉得你还是听子楚的话，要不就在我们风月楼呆下去吧。风月楼虽然名字取得恶俗，但终究却是干干净净、安安全全的地方。”若羞说道。
　　“况且，欢颜，你有我们都没有的东西。百晓生，我也想当来着，但是这个行当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的来的。”

　　“我有什么？”我笑道，“比起若羞，我更是一无所有……我甚至连字也不识的。”
　　“你有！”若羞却掰过我的脸，“欢颜难道不知道么？你比我们所有的人都敏感。虽然欢颜刚到的时候不能说话，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但是欢颜，竟然可以听懂小鸟的说话……欢颜，你是一个奇迹。”若羞认真地说道。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别过脸，不言语。
　　“欢颜，你可以听懂小白小红在讲话吧！”小白小红是若羞养的鸽子，信鸽。
　　“笑话，我是一个人，怎么能够……”
　　“你莫要骗我。我不会把你当成怪物的。”若羞说道，“风月楼，其实我们也需要营生的活计，那么多的眼线，那么多的信鸽，放在外面就是为了让消息灵通，一直以来都只靠我们几个，江湖这么大，消息那么多，却很难全部都掌握。好在有清哥儿他们……不然风月楼这么多人……子楚那么败家，早就没有钱了。”若羞说道。

　　“欢颜，若是当我们是自家人，不若和我们一起生活。欢颜听的懂鸟儿的说话，日后做消息买卖的事情，定然能够得心应手。”笑容浮现在若羞的脸上，“好不好，欢颜？”
　　我沉默不语，半晌后，还是点点头。听见若羞说以后可以这样可以那样，连我这样一个残破的人，竟然也不住的幻想，未来，可以稍微美好一点。
　　“太好了！”若羞叫到，“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风雨同舟，荣辱与共！”说罢拉着我的手，就往后山跑去。

　　只是在我不知道的后面，子楚却是一脸笑容放下了心。
　　“怎么？终于同意了？”清哥儿站在她后面，小声地问道。
　　“真怕他还是想不开。现在……大抵有了生存的目标和意义了吧。”子楚笑道，“清哥儿，还是谢谢你的药和医术，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下来。”
　　“不是我的医术高明，是他还有未了的心事。”清哥儿笑道，“好了，我要去熬药了，眼看梅雨季节就要到了，欧阳的腿，怕是又要疼了。”转身离开。

　　子楚望着渐远的两人，终究淹没在初春的花海中。生活真好，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