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山影

1、第 1 章

　　姑苏，无垢山庄，武林盟主连泽天的驻地，往日煊煊赫赫门庭若市备受武林正道敬仰的地方，已然今非昔比，全因连泽天败于魔教天宗教主逍遥侯之手，不堪受辱自尽，原本正值百花竟放季节的庄园因此蒙上了厚厚一层的阴影，忙忙碌碌的奴仆都是垂手低头不敢多语，白红莲身穿丧服跪在灵堂前低眉垂首向火盆中撒着纸钱，不时向来访吊唁的武林人士鞠躬道谢，她的头上摘去了往日的红翡绿翠，只梳了个辫子，鬓边簪着一朵白色绢花，一张即使不施脂粉也依然清丽的脸上不见多少悲意，只冷冷清清的低垂着眼帘，微微抿着的唇略显苍白。她的身边跪着一个抓髻的男孩，约莫5岁的样子，也是一身的丧服，白白净净的小脸带着明显的婴儿肥，殷红的小嘴抿得紧紧的，小小身子有些微微颤抖，却固执的不肯哭出声来，原本乌黑纯澈的眼睛不断的有泪珠无声滚落下来，他跪坐在母亲的身边，一双小手紧抓着丧服下摆压在大腿上，麻木机械的低头鞠躬道谢，起身坐直，但是不论是弯腰还是坐着，他的脊背都挺得笔直，仿佛背上绑着笔直的铁板。母子两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神态出奇一致。
　　天色渐沉，无垢山庄内陆续点上白色灯笼，来吊唁的客人也已经散尽，管家安伯安顿好客人后站在白红莲身边轻声汇报着客人的情况，白红莲不言不语烧着纸钱，安伯说完就退后一步垂首等着主人的吩咐。白红莲将纸钱烧尽，慢慢站了起来，因为跪的太久起来时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然后转身抱起了儿子连城璧，连城璧双手环绕着母亲的脖子，小脸埋进母亲的颈肩，他的眼泪已经停了，只是满脸的泪痕，原本殷红的小嘴干裂苍白。白红莲轻轻抚摸着连城璧的头：“城璧，等会吃点东西再睡，娘知道你累了，但是再忍忍，好吗？”轻声的安抚着，然后吩咐管家道“安伯，将准备好的粥点拿到少庄主的房里，今天在少庄主的房里用，让备好的热水也带去。”安伯应声退下去安排了。白红莲抱着儿子盯着灵堂上丈夫的灵位半晌无言，转身慢慢走出灵堂，来到连城璧的寝室，安伯已经带着丫鬟布置好了吃食，另有一个丫鬟端着热水等候在旁，白红莲亲手将连城璧的小脸洗净，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试探了下孩子的额头脸颊，没有发现不妥的地方后将连城璧放在了桌边椅子上，为他呈了份粥，因为是孝期，桌上都是素点素粥，为了儿子的身体，她吩咐人每晚为少主准备一份牛乳。室内除了母子两进餐的声音外不见任何声响，丫鬟进出仿佛都是垫着脚尖走路的样子，见气氛实在压抑，白红莲挥退了下人，屋子里只留下了母子两。
　　连城璧小小的人坐在桌边，他的下巴刚能过桌子，一张脸木愣愣的有一口没一口的舀着碗里的粥往嘴里送。白红莲叹了口气，将连城璧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城璧，娘在这里，娘在这里。”一声声的安慰，轻轻柔柔的回荡在耳边，连城璧原本紧抿得嘴唇颤抖的越来越剧烈终于裂开发出响亮的哭声，泪珠从泛红的眼里源源不断的滚下来，从小脸上滑落，滴在白红莲的肩上，不过片刻便湿了她的肩。安伯垂首站在紧闭的门外，听着里面的哭声，隐隐的松了口气，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里面声音渐消。咿呀一声，白红莲从里面出来关上门后吩咐管家候在门口，随时注意少庄主的动静。回到房间，白红莲默默的坐在梳妆台前，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泛红，一滴滴的眼泪从脸上滑落，掉落在木梳上，木梳浸润了泪水，斑斑点点。
　　她静静看着镜子里不断落泪的女人，“他死了，连泽天死了，他就这样死了，抛下你们孤儿寡母，就这样自杀了，你又有什么好哭的呢，不值得……不值得！”镜子里的人眼泪不断，声音哽咽，“他就这样走了，只是听外人几句闲话，他死的时候对你们没有一点留恋，你又为他哭什么！哭什么！”昏黄的镜子映着哭泣的人影，白红莲说说停停，将自己和镜子里的人割裂开来，手紧紧按着心口，好像不这样压着，里面剧痛的心脏会炸开来似的。“他还害了城璧，他让城璧亲眼看到他爹的死，他才5岁，5岁啊！”白红莲一掌拍在了妆台上，掌下的红木妆台出现了一道裂纹。
　　灵堂里，巨大的白蜡烛燃烧着，照亮一室的哀戚，白红莲一个人守在灵堂，视线毫无焦距得落在烛火上。这时灵堂外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慢慢步入灵堂。白红莲回头看到来人，眉间一蹙，冷声道：“沈飞云，你来干什么。”来人一身暗红色抹胸束腰裙，眉眼间满是飞扬尖锐，正是沈飞云，她眉眼一挑，眼中闪过厉色，又松下眉眼，看着白红莲说：“二师姐，你我份数同门，你遇到这样的事，我自然应该过来，何况，连泽天的死与我无关，我问心无愧，又为何不来？”白红莲听了低声讽刺一笑“呵呵，与你无关？！那么外面的那些传言从何而来，因何而起？你我心知肚明！”原本平缓的声音越到后面愈加凄厉“沈飞云，你无非是想要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就将我们多年的姐妹情弃如敝履！？”白红莲激怒攻心，几乎要站不住了，眼角红的仿佛要沁出血来。沈飞云听了一笑，看着白红莲道：“不愧是二师姐，你从来都是我们中看事物最透彻的。”白红莲仔细的看着沈飞云，却发现这个人越看越陌生，突生心灰意冷之感，她转过头背对沈飞云，不愿再看，冷声道：“你走吧，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再不相干，我无垢山庄再不许你来，我亦不会再踏入你沈家半步！”沈飞云身形一顿，脸色顿时惨白，望着前面人的背影，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又看了看连泽天的灵位，哑声道：“二师姐，至少让我上柱香再赶我走。”白红莲听了摆手制止道：“不必，他的死因在你，果却在他，你我再不相干，你和他也就不相干了，你的香，我怕惹得他不清净了。”沈飞云咬牙，却也不再坚持，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白红莲深深得叹了口气，走近棺椁，手轻轻抚摸着棺壁，看着里面的人蜡白的脸，眼中浸润了泪水，嘴角却轻轻牵起：“阿泽，你说，我们四姐妹为什么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呢？大师姐失踪，三师妹四师妹反目，四师妹死了，而我……失去了你……”
　　无垢山庄停灵四十九天后出殡，出殡的队列蜿蜿蜒蜒走出好长，白红莲牵着连城璧走在前头，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淅淅索索的议论声也跟了一路。出殡结束后，无垢山庄便关紧大门，轻易不再外出也不再接待江湖武林同道，武林世家无垢山庄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江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