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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证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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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舞台上下来,一种剧烈的疼痛几乎叫我迈不开腿。然而我跑到一半又折道而返,匆匆忙忙捡起遗落在舞台上,不知何时早已熄灭的白蜡。
即使是一根蜡烛,对于如今穷困潦倒的我来说,也是不能舍弃的东西,在我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它是我今夜光亮的来源。
“你这卑鄙的,狡诈的,胆敢偷偷溜进来的可恶小偷!”
火把燃烧着拉长的黑影越来越短,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也在静寂的黑暗里愈发明显。
巴黎歌剧院的守夜人是一位跛脚的老年人,眼窝深陷,内里闪烁着凶横的光芒。
众所周知,他的眼神不太好,记忆力也不太好,总会忘记给偏门上锁。
而歌剧院除了前门和后门以外,只有一道侧门,我就是从那里偷溜进来的。
就像现在,也只有一条退路。
必须原路折返。
我忍着痛楚,一只手夹着琴盒,朝着舞台后方冲去。
感谢上帝吧!至少因为我在剧院工作过,虽然那个三流剧院比不上歌剧院五分之一的大小,但这并不妨碍我清楚,剧院后台有着一排排的演出房间,万一就能寻觅到逃脱的办法——
“站住!我看到你了,我要狠狠地扒了你的皮!”
提着火把的守夜人高喊:“在那里,警卫们,快抓住他!”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是啊,这里距离警卫室并不远,守夜人既然发现了有人偷溜进来,那警卫当然也会跟过来。这么大,这么恢弘,这么久负盛名的剧院,怎么可能没有警卫驻守?
紧接着,更加急促的一连串脚步声出现。
或许他们手上还拿着贝/克/枪?
越是这种时候,我的心脏反而砰砰直跳。
如果被抓到了,恐怕就会扭送到警局去。往后别说是找到一份新的体面的工作了,名声也算是毁了。若是刚刚的白蜡滴到红衫木地板,以此需要赔偿,那又是一笔天价开支......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抓到。
“停下来!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警卫,举起手来!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充耳不闻,在黑暗狭窄的走廊上疯狂奔跑,地板被我踩得嘎吱嘎吱响。
因为紧迫,那些痛楚都不再干扰我。
枪声。
或许有枪声。
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因为常年缺乏锻炼,这么急促的跑步已经让我大脑充血,耳朵嗡嗡作响。
甚至有什么迷幻的东西,就像周遭的灯全部瞬间敞开亮堂起来。
刚刚那些远去的衣香鬓影和皮鞋踢踏再度出现。
——你是被选中的人。
有忽远忽近的笑声搭着我的手,用呓语般的声音呼唤,指引我。
他们的声音如此神圣,轻而易举让我血液沸腾。
我知道他们,他们刚才聆听了我的演奏,掌声如雷。
还有那座城池,那座月光高高升起,尖塔一般朦胧在背后的城池。
我再也无法分辨自己身处何地,而是扑通一声撞到了木柜上。
下一秒,所有人都不见了。
脚步声没有了,吵闹声没有了。
背后那些黑暗逐渐浓重,重到什么也看不清,只为我分出一条路来。
上帝啊!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里庇护着我。
我是什么?是他们的猎物,是垂死挣扎的老鼠?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被光明注视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体验。
被黑暗注视也一样,它让人上瘾。
我死死护住了胸口的琴盒,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头冲进了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
一个充满噩梦的夜晚,毫无睡意,天就亮了。
过了好半晌,我才从这狭窄又臭烘烘的木板床上回过神来。
等瞥见地板上那截燃烧到一半的蜡烛后,我飞也似地跳了起来。抓起了琴盒,重新缠上一段羊肠线后,将小提琴架在我的肩头。
我就像一位叩拜神明的信徒,颤颤巍巍将琴弓放在琴弦上。
没有丝毫犹豫的,又是一首难度极高的随想曲在我的手中流淌出来,无法用言语形容那种音符跳跃的美妙,胜过任何一位女人的胸脯,
随想曲,又是随想曲!
昨天晚上的记忆像是蒙了一层纱布,但这并不妨碍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曾在深夜无人的巴黎歌剧院里演奏,近乎疯狂那样地炫技,抛却了最拙劣的技巧,焕然一新,浴火新生。
不可思议,但这的确是我做到的!
我跪在地上,掩面痛泣。
我获得了惊人的才能!是“天主”赐予的!
就连如今抓着琴盒的手,似乎都变得轻快起来。
没有丝毫停顿的,我冲回了那座我工作了好几年的剧院。
这家剧院很小,舞台上的木板不知道被踩踏了多少次,当然雇不起一位有着高超技巧的小提琴手。事实上,能雇佣到我这种半桶水的小提琴手,也就能证明它捉襟见肘的本事。
“喂。你还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第一眼就了过来,他们吹了个口哨,用下/流的眼光在我身上打量:“以诺,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昨天就被解雇了?”
“哈哈哈哈哈哈,是啊,现在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回来干什么?”
像是说了什么俏皮话那样,这几个剧院雇来游手好闲的家伙就肆无忌惮地开始了取笑。
如今剧院还没有开场,门口的骚动一下子就吸引来了不少视线。
我却不理会他们的取笑,而是一字一句地说:“让开。”
上个星期的时候,我输了一场和另一位小提琴手的比试。
理所当然的,这成了我被解雇的最佳理由。
但现在,我回来了。
我要用我的行动来证明自己。
那个取代我的小提琴手从小就有老师,虽然也是个二流提琴手,但比起我这种半桶水来说可谓基础扎实,而我以前只是一个在琴店打杂的下人,趁着休息间隙偷学一点。连仅有的一把琴都是用薪水抵扣的,用最廉价的木材,周围边角全部都是磨损破烂的痕迹。
我偷看过其他小提琴手的演出,他们运弓的姿势和我不同,在这种需要年幼就打基础的乐器上,越是习惯越是难以更改,也注定我无法达到他们的高度。
我不稀罕再回到这里,只是想要证明自己也有这个能力。
那样的乐曲,我一样可以。
无所谓有没有人看,反正剧院面前来来往往的全是人。
这里的骚动让不少爱看热闹的巴黎市民驻足围观,比起几道街之隔的地方,这一段从来不缺少平民,更不缺少混混。
信心满满的我将小提琴架在了肩头。
就像十五分钟前,我将它架在身上那样,拉开了弓弦。
我已经感受过两次琴弓在琴弦上跳跃绷起的力道,体会过音乐从指间流淌的快.感,还有那样快速拉动时......
并且,我信心满满,这次一定能给他们一个好看。
......
十分钟后,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巨大的笑声。
这一阵锯齿般的声音让所有看好戏的人皱起眉头,甚至路边那位拄着拐杖老人怒斥一声这是对艺术的侮辱。
拉出来的曲子别说炫技了,就是连我平时十分之一的水平也不如,吱吱呀呀就像锯木头,难听到叫人作呕。
“听听他拉的那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就这水平,回你的妈妈怀里喝奶去吧!”
嘲弄声铺天盖地。
刚下过雨的污水面上倒映出小提琴手如今的模样。
我站立在人群的中央,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
“不,这不可能,明明昨晚和刚才都拉出来了,为什么......”
在哄笑声里,我像一个愚弄大众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