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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078 ...


  •   殷雪辰没料到霍青光会问得如此直白,在阿霜有气无力的惨叫声里,轻轻呵了一口气:“何为真心?”

      霍青光冷冷道:“世子明知故问。”

      他的确在明知故问。
      殷雪辰缓缓揣起手,眼尾的海棠花在火光下透出几分妖冶的色泽。他仗着已经得了赫连辞的真心,故意刺激人:“怎么,像你口中的摄政王殿下那般,强人所难,就是真心了?”
      霍青光听得呼吸急促,面色发青,狂怒着握紧了手中的剑:“殿下为你……”
      “他为我做过什么,需要你说?”殷雪辰看也不看霍青光,走到阿霜面前,抽出了那柄没入骨肉的匕首,掂在手心里把玩,“再说了,我的真心……也不需要刨出来给你看。”

      ——哐当。

      沾血的匕首跌落在地,溅起一片发黑的血污。

      阿霜惨叫出声:“世子!”

      “嗯。”殷雪辰被袖笼遮掩的手抖了抖,“阿霜,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与外族人狼狈为奸?”
      阿霜惨白的唇蠕动了几下,血肉模糊的胳膊疯狂地痉挛起来。
      他艰难地仰起头,像是想用鲜血淋漓的手触碰殷雪辰,又像是想要离他近一些,用力到喉咙里不断地传来渗人的痛呼。

      “世子……我……我虽……但对你……从无……从无二心。”

      殷雪辰嗤笑:“从无二心?阿霜,你若是对我从无二心,为何要与鞑子勾结?”
      “……难不成,猎场里的熊,是自个儿跋山涉水,坐船来的盛京城?”

      阿霜死死咬着唇,说不出半句话来。

      “阿霜,若是因为我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直说便是。”殷雪辰见状,蹙眉捏住阿霜的下巴,逼迫他抬头,“已经到了这般田地,还有什么,是你不能说的?”
      阿霜呛出一口血沫,凄厉地笑起来:“我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世子,你……你当真不知,阿霜所作所为,都是……都是为了你吗?!”

      “为了我?”殷雪辰冷下脸,“放熊来咬我,也是为了我?”

      “熊自然不会来咬世子……”阿霜笑得浑身都在发抖,“世子啊世子,有那蛮子在,熊怎么会咬你呢?”
      “……或者说,有那蛮子在,他怎么舍得让你去死呢?”阿霜像是忘记了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拼命地挣扎,“我要的,是那蛮子的命!我何时想要世子你的命了呢?!”

      殷雪辰面色剧变,抬手抽出腰间佩剑,直逼在阿霜颈侧:“蛮子……也是你能叫的?”

      癫狂的笑意僵在阿霜的唇角。
      他的目光略有些呆滞,方才大笑时扯动的伤口复又流出鲜血来:“原来如此。”
      “……我还当世子厌极了摄政王,才日日唤其蛮子。”
      “……原来……原来是这样。”

      殷雪辰冷哼着收回手,余光扫过光洁的剑身,见上面沾染了血污,不满地挑眉,继而从怀中掏出干净的帕子,将那几点红色的印记细细抹去。
      他是上战场的人,自然不在乎血污,只是这柄剑原是赫连辞给的,他不愿让阿霜的血脏了剑身。

      “原来世子不在乎荣国公府的名声,原来世子当真愿意与摄政王殿下亲近。”喃喃自语了许久的阿霜忽然暴起,扯得那四条缠在手臂与腿脚之上的铁链哐当作响,“那我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世子,我与你朝夕相处多年,你把我当什么?!”

      殷雪辰后退半步,冷声答:“几日以前,你还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

      “我不要之一!”阿霜声嘶力竭地怒吼,“世子是嫌弃我是罪奴出身吗?可……可我家道并未中落之时,也是这盛京城中万千好儿郎之一。我父虽官位品级不高,但两袖清风,从无半点过错!若不是命运不济,我脸上也不会被刺字,世子也不会瞧不起我,宁愿与异族的蛮子……唔!”
      阿霜话音未落,双颊已被殷雪辰用手指死死钳住。
      他怒由心起,厉声呵斥:“我何尝嫌弃过你的出身?若真嫌弃,我和我阿爹何苦帮你隐瞒身份,让你留在北城?!”

      “可我终究不是奴仆。”阿霜啐出一口混着内脏的血,含含糊糊地笑起来,“世子啊,我……我家世虽不如你显赫,可幼时,也是……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我……我不甘心呐……”

      殷雪辰骤然松开了阿霜的面颊,厌弃地用擦过长剑的手继续擦手指。
      雪白的帕子上绽放出朵朵红梅。

      果然,赫连辞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那蛮子哪怕成日抱着他,他也生不出半点嫌恶之心,可如今,阿霜的血沾染上他的手指,他便觉得恶心。

      殷雪辰擦完了手,将帕子随意丢在一旁:“不,阿霜,你在撒谎。”

      阿霜浑身一震。

      “你的确可能不甘心,可你也必定是恨我的。”他歪了歪头,徐徐道来,“你模仿我的字迹与鞑子传递消息,还模仿我的字迹,向我的阿爹写信……你做得这些事,哪一件是真心为我好?”

      阿霜还在徒劳地挣扎:“若不让侯爷知道……您与摄政王岂不是要……”

      “要什么?”殷雪辰长叹一声,“阿霜啊,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却一点儿也不懂我。”

      阿霜被“不懂”二字刺激得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反问:“难道世子不在意荣国公府的名声吗?!”
      “我自然在意。”殷雪辰不急不缓地点头,“我是我阿爹膝下的独子,自然在意荣国公府的名声,可我也要做我想做之事,余生陪伴唯一心悦之人。”
      “……二者若不可得兼,我宁愿不做荣国公府的世子,不要这滔天的荣华富贵。再者,上战场杀鞑子,与我是不是荣国公府的世子,有什么关系?阿爹就算怨极了我,也夺不走我战死沙场的权利。”

      阿霜闻言,眼里终是涌起深深的迷茫:“为什么?”

      为什么,他曾经被剥夺的富贵,殷雪辰可以毫不在乎?
      为什么,他满心渴望的身份地位,殷雪辰可以弃之不顾?

      “没有什么为什么。”殷雪辰偏头,示意霍青光将掉落在地的匕首拾起。

      霍青光犹豫一瞬,将沾血的匕首从血泊中捞起,递到了他的手中。

      殷雪辰的眼底闪过淡淡的厌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阿霜闻若未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地重复着“为什么”三个字,仿佛这样,就能抵消掉满心荒谬的悔意似的。

      “罢了,主仆多年,我得让你死后做个明白鬼。”殷雪辰晃了晃手腕,徐徐道来,“你恨我,是因为多年前,我选择救下了自己的属下,而没有救下囚车中你的亲人?”

      阿霜念经般的自言自语戛然而止。

      殷雪辰了然颔首:“我猜,那是你爹吧?”

      阿霜听到这里,再也绷不住,痉挛着垂下头,大滴大滴的泪砸在血泊中,溅起小小的血花。

      “果然如此。”殷雪辰心里一沉,“原来这些年,你都是恨我的。”
      他捏着匕首的手骤然收紧。

      啪嗒,啪嗒。
      不知是血还是泪,溅在殷雪辰的手背上,寒意刺骨。

      “世子,我不愿恨你的……我真真是不愿恨你的。”阿霜最后一层心思被戳破,彻底失去了力气。
      他像是挂在铁链上的一副骸骨,随着微弱的呼吸,摇摇欲坠。

      “你待我……那般好,教我习武,让我念书,可……”阿霜牙齿打颤,哽咽不已,“可你放弃的,是我的阿爹啊!”

      殷雪辰踉跄着后退半步,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阿霜的声音还在他的耳畔徘徊:“我阿爹一生未做过错事,两袖清风,就凭那昏庸无度的先帝一句话,我阿爹就被生生断去了仕途,全家老小,更是发配的发配,为奴的为奴……凭什么,凭什么啊?!”
      “世子,你告诉我,到底凭什么?!”

      殷雪辰豁然睁开双眼。
      他眼里的沉痛已然淡去,只剩孤注一掷的决绝:“问得好!那你倒是告诉我,凭什么你阿爹的命,比我属下的命更重要?”

      阿霜的耳畔犹如炸响了惊雷,一时竟分不出心神辩驳,满心都是轰鸣。

      “我的属下救过无数北境的百姓,手刃了不知道多少鞑子。他的命,没你阿爹的命重要吗?”殷雪辰面露怜悯,握着匕首的手缓缓来到阿霜的颈边,“我不后悔当初将你救下,但如今……我也不后悔亲手送你走。”

      锋利的匕首没入皮肉,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殷雪辰的面颊上。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阿霜从挣扎到瘫软,最后彻底失去声息的过程,终是在阿霜眼底的光熄灭后,松开手,一步一步退到了囚牢的门前。

      霍青光早已看傻了眼,竟连帕子都忘了递。

      殷雪辰不以为意。
      他用拇指蹭掉脸颊边的血迹,却蹭不掉眼角眉梢沾染的寒气。

      “愣着做什么?”殷雪辰离去前,平静地瞥了霍青光一眼,“人是我动手处理的,你在赫连辞面前,直说便是。”
      那一眼蕴藏着浓浓的杀意,眼尾的纹路更是妖异到了极点。
      霍青光平白软了双腿。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荣国公府的小世子在北境令鞑靼闻风丧胆,不是没有缘由的。

      若换了他,在战场上撞见这幅模样的杀神,只会觉得自己遇到了地府里爬出来的艳鬼,拎着血淋淋的长枪,来追魂索命了。

      殷雪辰带着半身的血,直走到诏狱门前,才吐出一口浊气来。

      他的内心自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养只小猫小狗,日子久了,分别时还舍不得呢,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殷雪辰有些茫然地站在炽热的阳光下,任凭身上的血液干涸。

      当年……他做错了吗?
      殷雪辰攥紧了五指,才发觉,方才结果了阿霜性命的匕首还在自己的手中。

      许是没错的,殷雪辰心想,哪怕时间倒流,一切重新回到原点,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然而,这样的选择在阿霜眼里,必然是错的。

      他的恨有根有据,竟让殷雪辰生出了歉意。

      异位而处,谁会不恨自己的杀父仇人呢?

      但殷雪辰并不后悔。
      他活着,惟愿事事不悔。

      “啊!”不知是哪里来的顽童,遥遥地路过诏狱,见殷雪辰满身鲜血的模样,吓得鬼哭狼嚎,屁滚尿流地跑了。
      殷雪辰循声望去,只觉得阳光刺目异常,有模糊又熟悉的人影急匆匆向自己走来。

      “殷雪辰。”

      他肩头一暖,是赫连辞用披风裹住了他身上沾满血的衣衫。

      殷雪辰胸腔里一直紧绷着的那口气没由来地散去,沾血的匕首再次跌落在地上。

      只不过,这一次,没人再去管它。

      殷雪辰将额头贴在赫连辞的颈侧,急促地喘息:“赫连辞,我将他杀了。”
      “……我……我将他杀了。”

      他以前只有在生气时,才会直呼赫连辞的大名,唯有此刻,是真真正正地寻求依托,语气里有藏不住的茫然与惶恐。

      赫连辞微微一愣,抓住殷雪辰颤抖的手,干涩的唇动了动,开始费力地组织措辞。
      可惜,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吐出口的,也不过是句“杀得好”罢了。

      殷雪辰静静地喘了会儿气,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诚然,赫连辞并不会安慰人,但那句“杀得好”恰好安慰在了点子上。

      他手刃了一个虚假的,让他年幼时重拾自信的阿霜,却收获了一个会无条件信任他的赫连辞,不算亏。

      “你不怪我?”想通的殷雪辰抬起头,狡黠地眨着眼睛,“蛮子,你可知,今日之事传出去,弹劾我阿爹的奏疏中都会多参我一笔……届时,你要如何罚我?”

      赫连辞抿唇低语:“不罚。”
      继而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迟疑地伸手,擦去他眼尾干涸的血迹:“你若不高兴,不必强颜欢笑。”

      殷雪辰面上的神情登时出现短暂的僵硬。

      赫连辞又道:“你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其实是为他好。”

      诏狱中刑罚千千万,没有人能全扛过去。
      殷雪辰既已知晓阿霜对自己的恨源于何处,所能做的,就是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罢了。

      “你不怪我?”他面上再无笑意,直直地望进赫连辞的眼睛,只要里面涌现出一丝半缕的犹豫,都会转身就走。

      好在,赫连辞比他还要疯魔:“怪你做什么?我早就说了,这样的人,死了便是死了,你非要亲自动手……”
      赫连辞垂眸,冷哼:“脏。”

      摄政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殷雪辰听得耳根发热,甚至怀疑面前的赫连辞被人换了芯子。
      如若不然,这人怎么有的时候会说话,有的时候笨嘴拙舌,连句安慰都说得像喊打喊杀的威胁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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