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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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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雪辰不仅去找了熊,还和熊双双负伤,拄着银枪靠在一棵苍天大树前喘息。
腥风扑面。
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臂弯上渗出鲜血的伤口,轻轻吸了一口气。但熊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棕熊的半个熊掌断裂,满身都是深可见骨的伤。
它棕黄色的眼睛被血色浸染,因为疼痛,死死盯着殷雪辰,不住地嘶吼。
除了熊的嚎叫,树林里落针可闻。
那些啾鸣的鸟雀都被浓重的血腥气吓走,唯有一人一兽的喘息声在风中交织。
某一刻,伤痕累累的棕熊暴起。
殷雪辰也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可就在二者即将厮杀在一起的刹那,一道黑影撕开茂密的树林,挡在了殷雪辰面前。
“什……”殷雪辰的瞳孔微微一缩,尚未来得及开口,腰就被结实的手臂勒紧,连退十来步,躲过了棕熊的满是怒意的一爪。
赫连辞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将殷雪辰甩在身后,拔剑将棕熊逼退后,继而转身,双眸喷火,厉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言罢,看见他依旧在滴血的手臂,怒意更甚:“你就这么想死?!”
“蛮子,你胡说些什么?”殷雪辰一边警惕着棕熊的再次暴起,一边莫名其妙地反问,“我何时要寻死,你又何故诅咒我死?”
“我……”赫连辞话到嘴边就是一阵头疼。
他狠狠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见殷雪辰满不在乎的神情,头疼欲裂。
世人都怕死。
唯独殷雪辰不怕。
前世不怕,今生也不怕。
前世他能为了摆脱束缚,毫不犹豫地跳下悬崖,今生他就能寻到一头棕熊,气死想气的人——常人不会将殷雪辰的行径与前世做比较,可赫连辞不是常人。
他握剑的手青筋毕露,不待棕熊有所反应,直冲了过去。
银色的剑芒闪过,猛兽的惨叫直冲云霄。
“蛮子,你是来抢我的猎物的?”殷雪辰见状,大惊失色,顾不上争吵,提枪赶过去,配合着赫连辞,将一只熊掌完完整整地劈了下来。
“你又来做什么?”被溅了一身血的赫连辞怒斥,“殷雪辰,你给我退到一边去!”
“凭什么?”殷雪辰不甘示弱地用银枪将熊掌扒拉到自己身后,“先来后到,你不懂吗?”
赫连辞不懂,理智宛若一根丝线,在怒火的炙烤下,即将断裂。
殷雪辰又哪里知道赫连辞心中的煎熬?
他就算知道,也会觉得不可理喻,故而将赫连辞不寻常的反应,当成了对猎物的渴望。
殷雪辰心里的胜负欲熊熊燃烧。
而棕熊也因断掌失血,攻势渐渐迟钝了起来。
殷雪辰不由放松警惕:“这头熊到底算谁的?”
他走神看了一眼赫连辞,见摄政王面上沾血,瞳孔泛绿,手中长剑满是血污,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当真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怪不得世人畏惧他。
因他本就可怖。
“殷雪辰!”
正看着,殷雪辰耳畔忽地响起一声暴呵。
他恍然回神,早已体力不支的棕熊居然回光返照般扑了过来。
电光石火间,躲是肯定来不及了。
殷雪辰没有慌乱,他举起银枪,试图挡下棕熊含怒一击,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赫连辞的反应居然比他还要快——摄政王丢下剑,毫不犹豫地扑过来,反身将他搂在怀里,用后背生生挨了一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待殷雪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赫连辞压在地上,而棕熊也因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轰然倒地。
“你……”殷雪辰颤抖着抬手,想要把赫连辞推开,可他的手触碰到了热滚滚的鲜血,鼻翼间亦满是血腥味。
他的指尖猛地一颤,连呼吸间都夹杂起了战栗。
殷雪辰没敢动伏在自己身上喘息的赫连辞。
赫连辞反倒先起了身,蹙眉拾起掉落的长剑,走到棕熊身边,割破了熊的喉咙,待确定棕熊再无伤人可能后,蹒跚地回到殷雪辰身边。
殷雪辰还恍惚地躺在地上。
在战场上待得久了,死亡原本是他眼中最寻常的事。
可方才,赫连辞是为护他受伤的。
骁勇善战的荣国公府小世子迷茫了。
连上战场,他都不需要被人护着,怎么面对一头熊时……
“伤了?”赫连辞心头的怒火在棕熊彻底死去后,渐渐熄灭,他见殷雪辰还躺在地上,蹙眉弯腰,“伤哪里了?”
殷雪辰茫然地盯着赫连辞看了半晌,忽地从地上跳起来:“你疯了?”
他问完,又觉得难堪:“谁叫你救我的?”
赫连辞冷冷地瞪他一眼:“你想死在我面前?做梦。”
“谁说我会死……”殷雪辰不甘心地嘀咕,“我能挡住的。”
至多……至多是受点伤,银枪断成两截罢了。
他念及此,忍不住凑到赫连辞面前:“你的伤……”
“无妨。”赫连辞心里的怒火虽然平息了,但见殷雪辰的脸,想起前世种种,还是怄气,所以语气也格外冷淡,恨不能将面前这个视自己的性命为草芥的小世子锁在皇城中,关一辈子。
但他也能想想罢了。
于是心头的郁闷愈发强烈。
“怎么是无妨呢?”殷雪辰不赞同地轻哼。
他难得关心一回人,做足了心里准备,还默念了好几遍“救命恩人”,结果就得了个冷淡至极的回应,自然觉得难堪到了极点。
但说来说去,还是绕不过“救命恩人”四个字。
就算救他的是他最厌烦的摄政王,他也不能放任摄政王带着一身伤在林子里孤零零地离去。
“蛮子,你跟我走。”殷雪辰定了定心神,追上去,一把攥住了赫连辞的衣摆。
赫连辞脚步微顿,迟钝地垂眸,望着衣袖上多出来的苍白五指,眼神微闪。
殷雪辰却不等赫连辞有所反应,就吹起了口哨。
马蹄声渐近,二月带着一阵风出现在他们面前。
“二月。”殷雪辰嘴角浮现出零星的笑意,翻身上马后,向赫连辞伸出了手。
他挑着眉,脸上的神情在朦胧的光影里模糊不清。
因背上的伤失血过多而眼前一片朦胧光影的赫连辞,一眨不眨地盯着殷雪辰、
赫连辞盯着他嘴角浅浅的笑意,也盯着他伸到面前的手。
这是梦吧。
赫连辞想,只有梦里,殷雪辰才会对他伸手,才会愿意同他亲近。
他在梦里握住了殷雪辰的手,抱住了日思夜想的人。
殷雪辰低头,望向缠在腰间的胳膊,嘴角抽了抽。
“若不是看在你替我挡了那一下的份儿上,我一定让二月将你丢在林子里。”殷雪辰愤愤地嘀咕了两句,继而不再耽搁,纵马冲出了树林。
他没走大路,亦没有去校场,而是避开朝臣与宗室子弟,直接回了别院。
摄政王受伤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埋伏在别院各处的暗卫唤来了太医,殷雪辰待太医们撕开赫连辞后背上因血黏在一起的衣服时,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臂上也有伤。
但他看着摄政王脊背上狰狞的伤疤,什么都没有说。
“好险,好险。”太医惊呼,“再深一寸,殿下怕是再也没法起身了。”
殷雪辰听得眼皮直跳。
太医又感慨:“真是天佑我大周。”
他默然,将受伤的手臂藏在了身后。
纷乱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小皇帝带着梁公公冲进寝殿,先是被浓重的血腥气惊住,继而慌慌张张地跑到殷雪辰面前:“皇叔……皇叔他……”
“陛下。”太医们跪倒在地,“陛下稍安勿躁,摄政王殿下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了而已。”
“皇叔无大碍?”李知知悬起的心重重落下,长舒一口气,“太好了……真真是太好了。”
他说着,豆大的泪珠就顺着面颊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殷雪辰也跪在李知知的身边,黯然不语。
“快……快给皇叔治治!”小皇帝难过了一会儿,又急起来,“朕要皇叔明日就好!”
太医们闻言,皆忙不迭地爬起来,围在摄政王的榻前,手忙脚乱地擦着伤口上渗出来的鲜血。
“你怎么还跪着?”小皇帝擦了擦泪,见殷雪辰尚未起身,闷声闷气地问,“殷侍卫,你也快快起来。”
他想,若是皇叔瞧见殷雪辰跪着,是会发火的。
殷雪辰咬了咬下唇,艰难开口:“臣……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李知知瞪圆了眼睛,“殷侍卫,朕听不懂你说的……”
小皇帝话音未落,殿外又冲进来几道人影。
满目猩红的霍青光重重地跪在李知知面前:“陛下,臣请陛下准世子回北境!”
殷雪辰的心随着霍青光的话,兀地加速了跳动。
他抬眸,目光落在霍青光的身上,仿若蜻蜓点水,又悄无声息地挪开,缓缓垂眸。
“北境……为何是现在?”小皇帝不明所以。
他虽年幼,但朝中大事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比如,李知知知道,殷雪辰何时回北境,该由皇叔说了算。
“臣以为,世子在盛京一天,殿下……”霍青光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殿下就无安宁之日!”
此话一出,寝殿内再无人敢说话。
李知知蹙眉不语,太医们不敢说话,连梁公公都跪在地上,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殷雪辰苦笑着叹了口气:“臣也以为……”
嘶哑的低咳打断了他的话。
“荒唐。”赫连辞在太医们的惊呼声中,艰难起身,“本王安不安宁,岂容你说了算?”
霍青光面色一白:“殿下……”
“滚出去。”赫连辞拂开太医的手,“都滚出去……陛下,也请出去吧。”
人如潮水般褪去。
殷雪辰紧抿着唇,起身跟在霍青光身后,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殷雪辰,你给我过来。”疲惫的声音从榻上传来。
他停下脚步,在霍青光嫉恨的目光里,缓缓回到榻前。
宫门轰然关上,静谧的空间里弥漫着血腥气与药香。
赫连辞许是累极,许久未说话,直到殷雪辰等不及想要开口时,他才抬手,攥住不安的小世子的衣襟,猛地将人拽进怀里。
殷雪辰一时不察,嘴角一热又一痛,连忙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
“嘶。”他眉心紧皱,怒火中烧。
“你欠我的。”在殷雪辰嘴角留下牙印的赫连辞却已经重新躺在了榻上,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