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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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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雷声轰鸣,骤雨狂风。
威廉怔怔看着眼前仿佛从他幻觉中走出的男人——鸦黑湿发贴着雪似的面颊,铁灰眼眸紧紧凝视着他。
他没有接对方手上那一大捧的玫瑰。马尔斯在维持举着花束递出这个动作足足一分钟后,终于在一动不动、一顺不顺盯着他的威廉面前败下阵来。
他略显尴尬,握着花束的手稍稍往回收了一些,又顿住,却不确定是否应该继续死皮赖脸。
“威廉?”对面人仍然一言不发。无奈之下,马尔斯出声,希望能激起威廉的反应。
低柔的嗓音立刻唤回了金发男人不知飞到何处去了的神智。他一步一步走向前,逐渐拉近与黑发男人的距离,灰绿的眼睛灼灼盯着对方的灰眼。
他不显情绪的面容让马尔斯不知道接下去迎接自己的是一拳还是一巴掌。
躲还是不躲?他苦恼地纠结。
但威廉没有让他纠结太久就做出了行动。他停在了距离马尔斯不过咫尺的地方,两只手一同抬起,捧住了马尔斯的脸。
“……威廉?”
“嘘——”金发Alpha语气温柔地哄他安静,拇指似眷恋似确认,在对面人脸上抚了抚。
马尔斯眨了眨眼,惊住似的模样。
感受到手掌下温热真实的肌肤,威廉向前跨了一步,拉下马尔斯的头,闭眼吻了上去。
“!?”
“安静。”威廉低声说,即便马尔斯还未开口。
他看着对面人一副讶异却不敢乱动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一边往后退着走,一边勾着马尔斯的脖子,将人带进了家门。
“安静。”他说,在门自动关上的时候,吻住了黑发男人那一对花瓣似的嘴唇。
大门外,那捧玫瑰不知何时从马尔斯手中遗落,掉在了布满雨水的门阶之上。
……
整个夜晚都仿佛一个虚幻缥缈的梦。
威廉从床上坐起,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因为昨晚的疲惫而在向他诉苦。他仍然将醒未醒,头脑昏昏沉沉的,但渴睡的欲望被小威尔遥远的笑声打败。
声音似乎是从楼下传来的。
威廉穿好衣服,刚刚拉开房门,早餐的香气便迎面扑来。
这让他愣在了门口。
保姆菲奥娜来得这么早?
他一边想着,下到楼下,途中听到小威尔欢快的呼喊:“我还想再吃一块华夫饼!”
“椰浆加芒果粒?”
“最棒组合!”
那句“椰浆加芒果粒”几乎让威廉僵住在一楼的楼梯口,因为他对于声音的主人见鬼得熟悉。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与那声音的主人身体交缠、肌肤相亲。他以为那就是个梦,但……
他望进开放式的厨房,一个男人的身影正在里面忙碌。对方有着鸦黑的短发,身材高挑而健硕,袖子撸起到肘部,小臂袒露,皮肤胜雪,身形像极了无数个夜晚徘徊于他梦中的男人。
“你爸爸还喝黑咖啡吗?”
“每天早上一杯,雷打不动。另外,我还想要一杯全脂牛奶papa!”
“噢。”马尔斯答应着转过身,结果一眼就瞧见了在楼梯口凝视他的金发男人。他顿住了向小威尔迈出的脚步,脸上露出一个略显不知所措的微笑,“你醒了。”
“爸爸!”小威尔朝他猛招手,他本来想冲过去扑威廉,但儿童椅阻碍了他的动作。“快看,我把papa找回来了!今早我一打开你的房门,就发现了papa,原来他一直都在家里,在跟我们玩捉迷藏呢,但我还是把他找到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威廉无奈地笑了笑,走到小威尔的身边,在他的柔软蜷曲的金发上亲了一口,夸道:“威尔真厉害,谢谢你把papa找回来。”
小家伙有了心爱的爸爸的夸奖,虚荣心一下子得到了满足。“papa还向我保证,说既然被我找到,就愿赌服输,不会再无声无息消失了呢!”
威廉扯了扯嘴角,看向餐桌对面安静听他们说话的黑发男人,低声说:“这由不得他。”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马尔斯听到这句话,扬起了一侧的眉毛。
威廉只说了句“先吃早饭”,没有过多地解释。
等早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保姆菲奥娜也正好上门。她进门的时候还抱着马尔斯昨晚带来却遗落在门口的玫瑰花束。
「您把这落在门口了。」她边换鞋子边说,将花束放在了门口玄关柜的上面。
菲奥娜是从意大利来的新移民,一名Beta,威廉在儿子还没出生时就精挑细选了她来做小威尔的保姆,看中的就是她处事不惊的气质和一口地道婉转的意大利语。
这不,她踏进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餐桌旁、正在给小威尔揩嘴的马尔斯。她只呆立了1分钟,就立刻回神,圆瞪的眼睛先是看了看摆放在客厅里属于黑发男人的旧照,又望向威廉。整个动作全程无声。
威廉知道她很惊讶,在这栋房子进进出出了这么久的时间,菲奥娜知道得很清楚,小威尔的另一个父亲已经过世了。但如今,“已然过世”的人居然活生生出现在了面前?
别说她了,威廉自己都还在恍惚。
但他一张开嘴,语气倒是陈述事实一般得淡定:“信息有误。”他朝菲奥娜说,仿佛这四个字就能解释清楚一切一样。
但保姆反而像是真的听懂了。她点了点头,走到马尔斯面前,客气地伸出一只手:「初次见面,马尔斯先生。我是您孩子的幼教兼保姆,小威尔是非常伶俐懂事的孩子,我很荣幸可以教导他。」
她一脱口就是一串意语,出自于在威廉家中的习惯。这个家的主人希望她能为幼子营造意大利语的语言环境,身为拿钱办事的,菲奥娜自当依照他的嘱咐做事。但她忽然想起来,面前的这位黑头发先生可能并不听得懂意语。她正欲用英语翻译自己刚刚的话,马尔斯开口了:「幸会。」他简单地握了握菲奥娜的手便松开。
这简练的一句话让菲奥娜立时惊艳,又茅塞顿开!「你是奥尔比亚人*,是吗?」她忍不住追问,又回头看了眼没有出声的威廉。她可是在小威尔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好奇起来,一个母语为法语和英语的人为什么要选她作为孩子的保姆了。
马尔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我母亲是。」他顺着女beta的目光看向威廉,一脸莫名。金发男人只是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慢悠悠切着盘子里的煎蛋卷,没有搭理他们。
菲奥娜一副“果然”的表情,笑了笑,「我也是奥尔比亚人,总算知道为什么只不过刚刚听到我开口说话,威廉先生就确定要我做小威尔的保姆了呢。」她转过头,问被马尔斯打理干净的小金毛,「你吃饱了吗,威尔?」在得到一个大大的点头作为回应后,她将小威尔从儿童椅中解放了出来,抱在怀里,「那么我们就上楼吧,跟我聊一聊早上我来之前,你都做了些什么?」她一边说,一边对威廉点了点头,并且露出一抹坏笑,表示自己带孩子先行离开,你们小俩口爱干啥就干啥,不用顾忌。
话唠的小威尔在有了听众之后就开始滔滔不绝。
威廉等到儿子奶声奶气、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被掩盖在了门后,才放下叉子。
马尔斯盯着那托着叉子的空荡荡的盘子,注意到威廉进食的速度比起以前,慢了许多。
威廉起身,离开餐桌,去了客厅。马尔斯紧跟着站了起来,又立刻坐下,又站了起来。威廉从沙发前的茶几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转过身,马尔斯随即又坐了下去,对着威廉疑问的神色回应了一个自认乖巧的微笑。
他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跟过去,才表现地像是个多动症患者。久别重逢,上一次分别又是那样的情形,马尔斯实在不敢再自说自话,他只想给威廉一个全新的好印象。就如同他昨晚所言:重新认识彼此。
威廉摇了摇头,走回餐桌,将名片推到马尔斯的面前:“这是我的资产规划律师的联系方式。”他看着与其说看不出表情、倒不如说满脸茫然的黑发男人,语气死水一般沉静,“打他的电话,把你的遗产收回去,我已经替你保管很久了。”
马尔斯沉默了片刻,才说,“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
“我不缺钱。”
“就当是赡养费和……补偿。”
“既然你说到赡养费,那就更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了,他有一堆相关文件等着你签署。”威廉双手抱胸,自动无视了“补偿”这个字眼,马尔斯根本不懂,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弥补他过去两年间所受的煎熬。
马尔斯只能点头。
“你有地方住吗?资金呢?签协议是一回事,等到你能真正将那些东西全收回去,恐怕还得过一段时间。”
“我不可以住在这里吗?”马尔斯尝试着牵起嘴角。他模仿过很多种笑容,却没有哪一个能比现在正挂在他脸上的这个笑更僵硬。他确实在感知情绪方面很迟钝,但不代表在分析潜台词方面是个傻子,威廉从刚刚起的话语和态度让他察觉到了不妙。
威廉从他身上挪开了目光,“这是我家。”
他不用多说,马尔斯便明白了意思。搁在大腿上的拳头不知何时握得死紧,马尔斯点了点头,轻声说:“来纽约前我先去了华盛顿述职,局长恢复了我的职位,给了我一个月的带薪休假,再加上奖金……我没事的。”他顿了顿,比起钱财,他有更盛的担忧。
“你没有原谅我,是不是?”他看着默不作声的威廉,心里头忍不住泛起了急躁,“你想我怎么做,才会原谅我?”话音刚落,他就屏住呼吸,复又长长呼了一口气,将心中的躁动乃至戾气都死死压抑下去,才让语气恢复了有条不紊,“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重新接纳我,我什么都肯做的……你只需要说出来条件,威廉。”
他什么时候听过马尔斯这样放低姿态的求他?哪怕是他们吵得最不可开交的那段时间,哪怕是马尔斯临行前送他的那些“遗言”……“我等你等得太久了,已经忘记你‘死’之前,发生在我们之间的矛盾了……”威廉慢慢地说,虽然用了“忘记”,但语气却并不意味陈年旧事便可一笔勾销。
他静了一会,继续说,“我把你的语音留言都找到了,也听过了……但是,有些错误,像你对我的欺骗,难道是道歉就可以消除的?我是想原谅你……但我不甘心。”他叹息一声,自己也说得有些糊涂了,“我说不清楚这些感情上的纠结,咱们再也别提这件事了。”
他越向自己承认有多爱马尔斯,便也越倾向于原谅对方过去的做派,但同时心中也越恨。他被爱情的海浪拍昏了头,将一颗心全心全意捧给对方。他如此得信任过马尔斯,但马尔斯……
威廉闭上眼,拒绝让自己顺着这条恼火的思路想下去。
“你走吧。”
他想起凯尔西和爱莉递给他的那枚灰蒙蒙的钻戒,想起格里芬拿着他的电话却删掉了马尔斯的所有来电和留言,想起马尔斯离开前对他的怀疑和隐晦试探……
“你走吧。”
如果说,说出第一句“你走吧”时他还有些不确定,那么说出第二句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马尔斯遥遥望着窗外,问,“这段关系让你疲惫了吗?”
“是。”威廉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马尔斯站起身,“我的衣服和东西还在楼上,我去换身衣服就走。”他看到威廉望向他的、惊讶于他如此轻易就同意了的眼神,微微笑了笑,尽管脸色苍白,“我曾经说过,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俩的关系让你感到疲惫,甚至恐慌,那么让我放手不成问题。”
他走到威廉的身旁,没有看他,也不伸手去碰他,“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威廉也没有看他,只管点头,“好。”
马尔斯抬起手,想揉揉他的头发,但想了一想后,又将手放了下来,径自上了楼。
没一会功夫他就穿上昨晚那身衣服,背上昨晚的背包下了楼。衣物已经洗净烘干,背包本身就防水,所以里面的物件也分毫无损。
马尔斯在路过威廉身边时停了停,他仍然不看向对方,只低低道了声“再见”,便打开门,阖上门,走了。
所以这就是道别了。
原来道别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没有争吵,没有亲吻,没有拥抱。
玄关柜上的玫瑰经过一夜风吹雨打,有一两支掉了花瓣,其他的仍然坚|挺。
屋子外面,阳光灿烂,除了地上的嫩绿树叶和阴影下的小水洼,已经看不出昨夜暴雨的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