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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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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宁视线始终望着对面床上向内睡着的雪禾,半点都不敢出声。
她脑子里想的是昔日旧时。
侯府年夜宴后,众人邀着同去兰雪堂赏雪,夜里的兰雪堂,重重灯火悬在屋檐,高枝,将那一路的积雪映得璀璨生动。
那夜很冷,天上又飘着雪片,月宁搓着被冻红的手,方要贴到脸上。
手掌被裴淮捉去,他看她的时候,脸颊也浮起羞涩,月宁低头往回抽手,却被他塞了个手炉。
“你拿着,等赏完雪,再悄悄还我。”
随即,他高兴的背转过身,双手负在身后,连脚步都变得异常轻快。
月宁像揣着巨大的秘密,没人知道那夜的手炉,曾温暖了她为数不多的余生。
意识从回忆中剥离。
裴淮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存心看她咬唇忍着哭泣的狼狈模样。
月宁低着头,赤着脚走下床,把衣裳捡起来抱在怀里。
僵麻的身子疼的直不起腰,她背对着裴淮穿好衣服,又拂去腮边的泪珠,这才转过头来。
“你为什么...”她声音颤的带下眼泪,吸了吸鼻子继续问:“非得这样?”
裴淮笑:“哪样?”
神色坦然到理直气壮。
月宁捏紧拳头,想从他表情中找出蛛丝马迹,找出他带着前世记忆的证据。
可裴淮只是往后一靠,眉眼淡淡地挑剔着她。
“怕我说话不作数,不收你做通房?”
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薄。
裴淮侧着头,好整以暇地看她眼底蓄满水雾,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不用你收做通房....”
“不成。”裴淮嗤道,手指叩在案上发出嗒的一声响动。
“我得防着你祸害我大哥。”
裴淮踹开房门,廊下的风呜咽着扑进怀里,他顿了片刻,随即头也没回消失在黑幕中。
难得晴天,月宁从净房端着热水回屋,拿帘子挡在屋中间。
裴淮行事太狠,皮肤触到水的时候,像被针刺了一样。
月宁把水慢慢撩到上面,很快将污脏洗去。
穿衣服的光景,雪禾回来了,进门便一把扯开帘子。
月宁躲避不及,忙背过身心虚的扣上领口。
“不要脸!”雪禾看到那前怀青紫交加的印记,犹如烧起一团火,咬牙切齿地骂道:“下贱的东西,才刚进府里几天,就想着爬床!”
月宁端起盆往外走,被雪禾伸腿挡住。
“你真以为二公子稀罕你?”她冷笑着,极力想发泄出心中的嫉妒,“你跟楼里那些贱货....”
“让开。”月宁眼神清淡。
雪禾气的直哆嗦:“我不让又怎的?!”
月宁把水往前挪了下:“我不介意帮你洗个冷水澡。”
“你!”
月宁绕开她,径直往院外走去。
午膳前,长公主让月宁去了趟兰雪堂。
西边新进了两张顶好的皮子,她做了两件氅衣,纯白的给长子,银灰色的留给幼子。
月宁去兰雪堂的时候,大公子还在午憩,她把东西放下后,正准备走,裴淮就从阶下上来。
“二公子。”她福了福身,规矩的退到一边等他进去。
裴淮没说话,只用鄙薄的眼神看她。
月宁解释:“是殿下让我过来送东西。”
裴淮提步上阶,置若罔闻。
这个时辰,雪禾本该在长公主身边当差,可她关了房门,又鬼鬼祟祟爬上月宁的床铺。
时不时扭头看窗外,很是紧张的从怀里往外摸索。
月宁猫下身去,敛了呼吸声。
片刻,她慢慢抬起头,看见雪禾打开她的包袱,往里头塞了什么东西,许是因为做贼心虚,手都不听使唤,塞了好几次才成功。
月宁没作声,待雪禾收拾妥当,满头大汗地扇着帕子离开后,她才从隐蔽处出来。
半个时辰后,长公主便着人喊她过去。
雪禾立在长公主身边,孔妈妈在堂中,手里举着好长的单子,上头罗列着最近丢失的珍宝首饰。
“殿下,老奴合该以死谢罪,”她一通自我反省后,很快把火势引到月宁身上,“那夜我去库房巡视,听见里面有翻捡的声音,便去开门,谁知那贼人反应极快,眼看要被抓住,竟然跳窗逃跑,老奴无能,实在撵不上她。”
长公主转着腕上的镯子,淡声问:“可有线索?”
“有!”
孔妈妈中气十足,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一枚耳铛,言辞凿凿:“本以为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谁知今日老奴盘点货物,从犄角旮旯里找到这枚耳铛,老奴不敢自作主张,请殿下明察。”
雪禾扫了眼,惊讶道:“这不是月...”欲言又止,把那震惊怀疑演的惟妙惟肖。
“你认得?”长公主将三人反应收入眼帘。
雪禾鼓了鼓气,小声道:“我见月宁戴过。”
月宁想都没想,摇头否认:“这不是我的,我没戴过。”
“兴许是我看错了,”雪禾附和,“毕竟偷盗之事关系重大,需得查问清楚,千万别冤枉了月宁。”
孔妈妈是个老人精,见状忙说:“其实要还月宁清白很容易,把她东西拿来查一查,也省的落人口实。”
“我没偷窃,也不需旁人证明。”月宁顺着她的话说,果然孔妈妈和雪禾露出得意的微表情。
“月宁姑娘真是心急,老奴也没说是你,只是既然雪禾说见你戴过那耳铛,若不查证一番,与你反而无益。”孔妈妈装着仁慈大度。
雪禾跟她一唱一和:“孔妈妈就当是我看错了吧,别再难为月宁了。”
“要搜可以!”月宁忽然出声,“只是我从未见过那对耳铛,既然雪禾说我戴过,那我亦能说她戴过,不若妈妈就把我们两个的东西一起搜了,岂不更为公正?”
“身正不怕影子斜,搜就搜!”雪禾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奴婢愿意配合孔妈妈搜查,以证清白。”
长公主看向月宁:“你呢,可愿意?”
月宁福了福身,道:“奴婢愿意。”
长公主抬手:“李嬷嬷,跟着孔妈妈一同去她们屋里搜搜看。”
没多时,李嬷嬷就抱着一堆东西回来,摊开放在长公主面前的小案上。
“殿下,东西搜到了。”
长公主随手拨弄了下,里头有套红宝石头面,还有枚羊脂白玉镯子,其他都是些不值钱的,目光从孔妈妈身上移开。
长公主望着堂中两人,缓声责问:“你可知罪?”
雪禾抽了抽嘴角,努力抑制住笑容。
然而长公主下一句话,却让她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睛。
“雪禾,单子上其他的东西,你藏哪了?”
雪禾张了张嘴,恍恍惚惚如同做梦一般,她扭头去看孔妈妈,那老东西脸色蜡黄,不停抬手抹汗,眼珠子滴溜溜四下乱转,就是不敢回视自己。
“殿下,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我明明...”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脑子闪过好些可能,明明她亲手放到月宁包袱里,明明当时没人看见,怎么不过半个时辰,东西就跑到自己包袱里了?
长腿了?
月宁挺直肩膀,当初入侯府是为着月例高,她不愿失去做事的机会,已经很是谨小慎微。然而过度忍让非但不会换来理解,反而会招至更加变本加厉的嘲讽戏弄。
雪禾总喜欢仗着家生子的身份,笼络其他丫鬟背地里嚼舌编排,仿佛月宁是阴沟里的蝼蚁,谁都能踩上一脚。
从前她忍,就算被骑到头上也还是忍着不去还手,宁可躲在角落里哭,也不敢明面上与雪禾争辩。
直到遇上裴淮,他是一束光,在冬日里最暖的暖阳。
可这束光,在重生后遇到的第一日,就灭了。
孔妈妈擦着汗,老腰越沉越低。
原想着让新入府的月宁做替死鬼,却没想到雪禾竟然蠢笨到被人反将一军。雪禾可不比月宁,她爹娘有根基,自己又是个逞强好胜的,怎会乖乖认了罪,搞不好狗急跳墙会出卖她。
如是想着,孔妈妈脸色越来越难看,此事若再深究下去,自己经年累月盗走的东西便再无遮拦,即便长公主想给她留颜面,也没有后路可退了。
事到如今,孔妈妈不得不认栽。
她抖着双腿跪在雪禾旁边,声泪俱下地伏在地上:“殿下,是老奴无能啊,尽管入冬以来诸事琐碎,各道各府呈来贺礼络绎不绝,府上大大小小事情比之往年都有所增重,老奴也该抽空仔细盘查,断不该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老奴请殿下重罚,一切都是老奴的过错!”
“孔妈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雪禾还想反问,被长公主身边的李嬷嬷瞪了眼,不得不噤声听训。
长公主面色从容,对于孔妈妈私底下的烂事,她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水至清则无鱼,孔妈妈掌管库房还算得心应手,她也没打算换人。
今日既然闹到明面上,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过去。
还有雪禾,素日里无非看在她爹娘本分老实,对她的跋扈嚣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况,雪禾虽没脑子,可骨子里跟她爹娘一样,对侯府忠诚,原先长公主打算,不如就趁给长子选妻,顺道给青松堂也添个通房,若雪禾入得了裴淮的眼,那是她的造化,若不能,也没甚损失。
可她实在愚蠢,有了害人心思,哪里还能送去。
“总以为你还年轻,便过多倚仗了些,不成想你年岁大了,有些事情办起来便力不从心。”
孔妈妈连连点头,心里有苦也不能外露。
“今日起你把库房的账簿和钥匙交给李嬷嬷,明日便去京郊那处庄子管事吧。”
“谢殿下仁慈。”孔妈妈如临大赦,京郊那处庄子早就荒僻多年,留在庄里的老人多半是乡间农户,作风粗犷不说,还都是些不爱听遣指派的,去了少不得要受罪,可没办法,总比把她扒光,让她吐出吞掉的珍宝好吧!
雪禾惊讶的看看孔妈妈,又仰视威严淡定的长公主,一股不安缓缓从心底升起。
“雪禾,我刚在曲江池畔购了一处别院,正愁无可信之人打理,过完年你便带着阿莺和小兰过去帮忙料理。”
“殿下,我...”雪禾急的快要哭出来,她哪里稀罕做什么管事,她想做二公子的通房!
李嬷嬷咳了声,笑道:“殿下和侯爷逢年过节都会去别院小住,让你去打点是给你的赏赐,莫要不知好歹。”
雪禾泪珠不住地打晃,她不得不应下声来,叩谢道:“谢殿下赏赐。”
屏退了两人,长公主单独留下月宁,李嬷嬷去屋外守着。
今日这番处变不惊,让长公主先前的念头愈发强烈。
除去门第差些,宋月宁模样好,性情温和,读书习字又写的一手好看簪花小楷,长子腿残后便尤其喜欢闷在屋里读书,如此看来,倒像是天作之合。
长公主拉过月宁的手,从腕上取下那枚镯子,在月宁反应过来前,套在她纤细的手腕。
“殿下,不可。”
长公主抿唇轻笑,示意她坐在塌边。
月宁局促不安,想着把镯子取下来还给长公主。
长公主拍拍她肩膀,横看竖看很是满意地点头:“我赏人的东西,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你且不必拘束,我有件事想同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