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生世 ...
-
八骏王的笑容更加虚渺，“怎么，不舍得认我这个二叔了？”
天歌忽然觉得血液里涌起一股冷冽，缓缓趟遍全身，直接浸到自己骨子里，她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棋盘，拳头捂紧，直到尖锐的指甲刺透掌心皮肉，却感受不到痛楚。
“你认识的人已经死了。”天歌轻声说：“她……早在八年前便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这个人，是天歌。”
“是吗？”八骏王面目沉静地问道：“在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曾经的金枝玉叶，如今却在青楼里靠卖笑度日，你觉得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六弟与弟妹？”
面前这个男人的语气是如此的咄咄逼人，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她表面维持着一张波澜不惊地面庞，可体内却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着，一股猩红地怨怒涌上喉间，她喉头微动，又给死死地咽下去。
他们。
真是可笑，她如此苟延残喘，笑卖人生，又是为了什么。
她本来可以死去的。
八年前，与爹娘一起。
“王爷，我说过了，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天歌。”她再度开了口，声音恢复淡淡的平和。
“我不可能会看错人。”八骏王轻声唤道：“毓儿……”
“够了！”天歌突然站起来，一下推翻了面前的棋盘。
“哼。”八骏王也是不恼，只轻轻哼了一声，“罢了，无论你怎么遮掩，你也永远是毓公主，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天歌凄然笑道，“不，我不是，当年的毓公主有疼她爱她的爹娘，而现在的天歌只是为了报复而苟活于世的厉魂！”她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拳头紧了又紧，一滴殷红的血液自她掌心深处，滴落在地上。
八骏王幽幽看着她，半晌，才拾起两枚棋子玩弄于掌心，“知道我方才第一眼看见你时是什么心情吗？”
天歌不语。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笑笑，眼角的细纹微微眯起，“如果不是你左眼角那朵梅花形的小痣，我真的万分想不到毓儿竟然还会活在人世。”
天歌一惊，手指不自觉的抚上眼角，那里有一抹浅粉色的五瓣形，组成梅花的形状，是她自出生以来便带有的印记。
“那又怎样。”天歌笑道：“你是不是该惊叹，当年为何没有斩草除根干净，如今留个祸害，还真是后患无穷了！”
“毓儿。”八骏王声音变得唏嘘，“当时我身在关外，对皇城之变全然不知，发生那样的事，我又怎会好过！”
“我没有要求你要好过，什么亲人，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这世界上除了赤裸裸的权势富贵，哪里来的亲情可言，爹爹他就是因为太过善良，才遭了你们这帮奸兄的道！”
字字泣血，滔天巨浪般卷起那段血淋淋的过去。
八年，对于天歌来说，仿佛成了一段遥远的时空。
八年前，先皇灏宗病逝，立下遗诏传位于皇六子崇王柳沛，遗诏颁下，传诏之人为当时执掌内官的太监总管常德，哪知那常德早与皇长子宸王柳熙有所勾结，柳熙扣下了诏书，假传圣旨，妄图登基称帝，无奈却遭到了兵礼刑户四部尚书的联名质疑，四名尚书连夜前往崇王府商量对策，想要借着朝堂群臣之力逼迫宸王将真正诏书公之于众。宸王与常德慌不择路，便以高官厚禄为饵诱使禁卫军统领郭太真，当夜就操纵禁卫军两万余人封闭整座皇城，并纵火烧了崇王府，大火绵延一直烧了三日，待到第四日傍晚才熄灭，原本恢弘的崇王府化为一片焦炭，包括崇王一家及四部尚书在内共三百二十三人无一人逃出生天。
第二日，宸王便在天祺宫登基，大臣们闻得崇王府之变，无一不心惊胆寒，均俯首称臣。
那一年，国号变成为天宸元年。
天歌一直以为自己会随着娘亲一起被那轰然垮塌的屋顶压死，但是她没有，娘亲在最后一刻将年幼的她紧紧抱在怀里，为她争取到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那时她还不叫天歌，她叫柳毓儿，封号毓公主，崇王唯一的女儿。
而天歌这个名字，是那日将她从火海中救出之人为她取的。那人将她带到了城外的一个小树林里，天歌只是一直哭，一直哭，那人便陪着她，天歌哭了两天，那人就陪了她两天，直到最后她的喉咙哭哑了，眼泪流干了，那人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想不想报仇。”
那人缓慢地将整件事都说了出来，好似他比宸王自己还要清楚那整件阴谋的来龙去脉，天歌默默地听着，直到最后，她心凉了，透彻了，顿悟了，于是她说：“我要报仇。”
那人只是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柳毓儿。”
那人摇头，“不，你不能再冠上皇族的姓氏，你不必再与他们有任何关联，你要做的仅仅是颠覆他们，好告慰崇王夫妇的在天之灵。”
于是，那人给她重新取了个名字，天歌。
天歌，昊天长歌。
那人便是花雨的领导者，名唤“千里”，花雨中的人无不尊称其为主上。
从那时起，柳毓儿变成天歌，加入花雨，派遣到凤仪阁内成了一代名妓，声色于各个官员当中，为花雨探听情报与了解朝廷的动向。
而千面对她的承诺是，一旦花雨得到了天下，那宸王一家，便交由天歌一人处置。
多么有诱惑力的条件，天歌为什么要拒绝。
就算花雨是要为旧朝复国又怎样，对与天歌来说，旧朝新朝没有任何区别，她只要报仇，如此而已。
过去似乎已经变得悠远，若不是今日被八骏王提起那个自己都快要忘却的名字，她决然不会对往事想起一丝一毫。
二人之间弥漫有一股莫名的气息，忽近忽远，他们身上流有相同的血脉，如今却真真正正属于两个世界。
八骏王思虑片刻，忽然道：“莫非你……加入了花雨？”他语气渐渐变了。
天歌笑起来，“是又如何。”
“两个月前东南三省税银失窃，是否与你有关？”
天歌还是笑，“是又如何。”
“报仇真的就那么重要？”八骏王又问。
天歌没有回答，她只是傲然地昂起下颚，眼里有不可忤逆的坚决跳跃着，“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棋也下完了，天歌是该告退了。”
说罢，她转过身，向外行去。
“站住。”背后传来一声断喝。
天歌止住脚步，轻笑道：“怎么，你终于是要替天行道，拿下我这个乱臣贼子了吗。”声音里透着讥讽，与一丝丝的自嘲。
然而八骏王只是道：“你可知为何我要将你留下来下这盘棋？”他躬下身子，将翻落于地的棋盘重新捡起置于桌上，再黑子白子依次排好，只小半会整盘棋便回复如初，还是那胶着的棋势。
天歌不解。
“你不觉得人生无论何事都像是一盘棋局吗，它考验的是你的技艺与忍耐度，你若是能张而不发，步步为营，那必然稳中求胜，可若是逼仄急躁，只一味出击，那大龙被围，都是迟早的事。”他一边说着，手指一边顺着棋盘上黑子与白子的走向轮廓勾画着。
“王爷想要说你从棋里看出了什么呢？”天歌傲然道。
八骏王笑笑，“年轻人确实有这般活力，只是如果只懂得一味的横冲直撞，那后果必然只有毁灭一途，别把皇帝也当傻子，他若是没有手段，也不会在皇位上一坐八年。”
天歌愣住，半晌，才似明白过地笑出声来：“你在指点我？”
八骏王却不再说话了，他缓慢地将黑子与白子挨个捻出来，搁置于棋钵中，就在这时，正厅的门被人敲起，一个丫鬟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王爷，客人已经在半里之外，特差人前来告知。”
“行了，吩咐下去，府门大开，列阵迎客。”八骏王道。
“是。”门外那人应了一声，自是快步去了。
“你去吧。”八骏王忽然说。
天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是一福身，“那奴家告退，希望王爷还当咱们从来未见过的好。”说罢，她转身，清丽的背影消失在了门背后。
八骏王终于将最后的一颗棋子摆好，他拍拍手，忽然道：“快出来吧，我看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话音一落，屋顶上便轻盈地翻落下一道身影，不是慕韶云又是何人。
“参见王爷，属下逾越了。”慕韶云落地便立刻跪下，心里直打鼓，人说好奇害死猫，果然是不假，他不过是担心王爷安危偷偷潜入了房间，不料却听到了这样一个惊天大秘，而更让他惊奇的是，王爷恐怕早就发现了他的行踪而不点破，难道是故意要说予他听？
“下人们都准备得如何了？”哪知八骏王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一句。
慕韶云愣了愣，赶忙道：“所有的事物都已准备妥当，王府周围更是严密设防，王爷请放心。”
“恩。”八骏王点点头，半晌，才说：“刚才的事情，你怎么看。”
慕韶云不知王爷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在询问自己真实的想法，他剑眉微微皱起，还是道：“属下认为，若那人真是花雨部众，还是立刻拿下的好，今日王府可不能出半点纰漏。”
“对，是该立刻拿下的好，可是刚才我并没有这么做，并且，我今后也不打算这么做。”
见慕韶云久久不语，八骏王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凡是不要想太多，你记住，做事情，要本分，太过越俎代庖的话，不过是将自己又往毁灭一途推进了一步。”
这一刻，慕韶云终于是理解到了八骏王的意思，这话似乎像是在警告自己，又亦或是在说予他自己听。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生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