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元宝香》羽明明

96、第 96 章

　　“我不是病死的！”
　　小桌鬼魂飘零至如今，已经忘了自己死了多少年，更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死的。要不是那时刚死的时候，返回故乡，有自己的墓碑做证，恐怕他也会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吧。
　　记忆力衰退，也是普通鬼魂长年飘荡世间所产生的常见毛病。
　　众人听闻，均想起在花灵村初见小桌的时候，他就是穿着一身住院病服，所以他们就以为小桌生前是病死的。
　　小桌生前的确生了大病，且是治愈机率非常小的绝症，由于家庭情况的原因，他不得不申请来到龙鼎医院。
　　龙鼎医院在世人眼里就相当于一间社会慈善医院，医院以医治血液疾病为主，相关的医疗器械相对完善。任职医生大都是万灵仙观资助过的毕业医学生，医院里的护士、护工大都是万灵仙观的教徒或信徒义工。
　　龙鼎医院如此正能量，却没有一个病患是能活着走出医院。对此，医院方面对外界称，收到的病患都是绝症的晚期，怎么也治不好的，倒不如让他们在医院里安稳地渡过余生，为他们的家庭和社会减少负担。如此，龙鼎医院落得一个行善积德的好名声。
　　那么到底真相是如何，现今恐怕只有小桌知道了吧。

　　那一年，在夏天，小桌的申请得到批准，终于来到了龙鼎医院。
　　听说这里靠山面海，风景宜人，没想到是真的。这里的医病收费便宜也果然不假。但说这里的医护人员都态度热情亲切，他就觉得言过其实了。
　　并不是他们态度有多恶劣，只是并不热情罢了，看人的眼神也透着一些冰凉之感，小桌起初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坐了很久的车子，精神有些疲惫了。
　　记得小桌第一天进来时，明明在外烈日当空，晒得人灼热难受，但一进入医院主楼，瞬间被一股凉气侵身。
　　不像是冷气机那种凉气，但小桌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受，就觉得非常诡异就是了。
　　他是拉着行李箱，拿着病历本进来的，一进来就得到服务站的护士引路，带他去相关柜台做登记。
　　护士脸上是礼貌的微笑，但是感觉很疏远。说话轻声细语，但也就公式化那样回答着他的问话。感觉上他们就像之前那家医院的服务态度，但小桌就是觉得他们哪里有些奇怪。
　　或是光线昏暗的问题吗？小桌看见这些个护士护工脸色都有些发灰。
　　亦或是环境太安静了？安静到只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声，和拉着行李箱的滚轮声。小桌特意看了一眼引路护士的脚，她脚下是一双洁白的布鞋，或许是护士本身身材就小巧玲珑，加上穿的是布鞋，所以走路就没有声音吧。
　　小桌被安排到了主楼后面的住院部，一号楼，第十层。
　　三栋高楼看起来四四方方，像个白色的盒子，但是里面格局实在凌乱。小桌也是跟着护士兜兜转转，才走到自己的1013病房。
　　病房里有三个床位，看来日后就要和这二位病友好好相处了。
　　一号床位离房门很近，住的是一位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大爷。看了看床尾的名信片，他姓洛。洛大爷看想来情况不太好的样子，睡在病床上迷迷瞪瞪，手臂上还连着红色管子的吊针，天花板的吊架上，还有几包血袋在等着输入。
　　另一位住窗边三号病房的青年人就很有活力的样子，他自我介绍，王含玉。已经住院有大半年了，和小桌得的病是一样的。治不好，但是很乐观。并表示，要不是每天要输血或是吃中药之类这么麻烦琐碎的话，他好想去旅游，游遍祖国大好山河，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活得精彩纷呈。
　　小桌很欣赏这位年轻人的个性，也是因为同龄人的原因，和他比较聊得来。又是同一种病，平时去领药和去检查也都有个伴。
　　住了几天，除了吃药、检查和打点滴之外，日子过得很无聊。坐在阳台上眺望远方海景，是他们唯一的消遣。
　　他们当然想出去走走，但除了每个星期的开放时间能到楼下广场听听万灵仙观的高人传教外，在其他时间医院是限制自由的。除非他们能入教，当万灵仙观的信徒，便可在医院里有许多特权。
　　比如饭菜会丰盛点，虽然不是教徒，他们也不会克扣食物，但教徒有权力要求加餐加零食。又比如，教徒有自由的时间到处闲逛，甚至跑去沙滩玩耍都是被允许的。再比如，做检查和领药都有专门的VIP通道，不用像他们一样磨磨唧唧用一上午的时间去排队。
　　有着特权的教徒，连医生和护士还有护工都会对其态度热情一点。非教徒的话，他们不至于到虐待的程度，但一定有些阴阳怪气的说话。
　　入教有着如此多的好处，但小桌和王含玉偏偏拒绝，就是因为入了教后，便有着一条要求。要求教徒好好修习发给他们的功法，他们说，修习功法是为了治病。
　　所以他俩都觉得，不打针不吃药，单靠练那什么玩意儿功法能把病治好，就特么离谱！
　　所以小桌和王含玉这两个非教徒在这层住院部并不受待见，同样不受待见的，还有同病房的洛大爷。
　　洛大爷本身是个受到过高等教育的人，所以没有听信他们的宣扬去入教，于是在小桌住进医院的第三个月，洛大爷辞世而去。
　　其实住院的这些天里，每天都会听到其他病房的病友去世的消息，但对小桌和王含玉的冲击力远没有洛大爷来得强，毕竟他们是同病房，有着不浅的交情。
　　但洛大爷的死，对王含玉有着非常大的刺激。
　　王含玉比小桌进来许多日头，亲眼目睹同房病友一个一个这样走掉，恐慌的情绪让他病情日渐加重，重到难以下床的地步。
　　某天，他昏倒后，再醒来时，看着窗外蓝天，远处的碧海，他妥协了。因为他爱这个世界，很不舍得这个世界。他怀抱着一丝希望，一丝侥幸，加入了万灵仙观，成为了虔诚的教徒。
　　小桌万分想不到他会做这样的决定，但是王含玉说，他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成为了教徒，但然有最好的环境。
　　小桌看着医生和护士非常高兴地簇拥着王含玉，推着轮椅上的他离开这个非教徒普通病房时，他有种微妙的感觉，仿佛走廊里渐行渐远的他们是无声的，是黑白色的，也是神秘的。
　　医院里不准病友跨层走动，小桌也不知道王含玉最近处境是什么样的，但想必是极好待遇的吧。
　　之后，病房里又新来了病友，小桌便看着他们病重而来，病死而走。而自己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但仍然拒绝巡房医生的入教建议。
　　直到后来的有一天深夜，模模糊糊中，小桌听到病房门的敲门声。他心中疑虑，起身开门，来人是许久不见的王含玉。
　　王含玉说自己的病好了，要出院了，现在来跟他辞行的。
　　小桌很惊讶，仔细观瞧他的脸色，难以置信。
　　其时，王含玉样子大不如前，头发变得稀疏，身材变得干瘦。脸色灰中带青，毫无半点生气，脖子上有着大块的斑点，那种样子十分古怪。
　　“你看起来不太好啊！”小桌实话实说，并问道：“你是真的可以出院了吗？”
　　王含玉笑了笑，张开双手，原地转了一个圈，以做展示，“我真的好了！你不记得之前我连坐都坐不起来，现在我不仅站得起来，还能走过来和你道别呢。”
　　小桌挠挠头，“是好了啊，但是总觉得没有大好，要不再住几天，等脸色恢复上一些再出院？”
　　王含玉摆摆手，“不用了，医生说现在已经可以不用药了，等我到了万灵仙观那边好好休养，就可以慢慢恢复过来。”
　　“万灵仙观？”小桌大奇，“你出院后要去万灵仙观？”
　　王含玉点点头，“万灵仙观救了我，我余生都要为他服务。”
　　“以后都为万灵仙观工作吗？”小桌惊奇地问：“那么你的梦想呢？不是想着游遍祖国的大好河山吗？怎么卖身给万灵仙观了呢？”
　　王含玉说：“想活着，终归有些条件要取舍。”
　　终究也是他个人选择，小桌也不好再说什么，虽说朋友病好出院他应该高兴的，但他却低头叹了一口气。再抬头时，面前的人赫然不见了踪影。
　　“王含玉！”小桌叫道，张望门外走廊，一片漆黑，不见朋友半点来过的痕迹。
　　“王含玉！”小桌一声惊叫，猛然醒了过来。
　　只见自己身在病床之上，而刚才那一切仿佛只是个梦。小桌只觉得那梦太真实，直实得他现在心口不住地狂跳着。
　　这几天，病房的两个新病友前后离去，现在只剩他一个人。
　　他坐起身，想倒杯水压压惊，手却抖得厉害，心想自己也不知能活几天。
　　突然间，他看到窗外闪光灯掠过，便好奇来到空前张望，只见楼下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两名护士正将一个黑色的长袋子往车厢里搬运。
　　他认得那车，通常有病友离世，他们就是用这种车子在半夜时将尸体拉走。
　　也不知今夜走的是哪位病友。
　　恍然间，他看到车顶上坐着一个人。以为是错觉，但仔细一看，的确是一个穿着住院病服的男人。
　　而那人并不是别人，正是他熟悉的朋友，王含玉！
　　王含玉盘腿坐在车顶上，仰头微笑着，对楼上窗口边的小桌辞行般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