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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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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奚悦所料,她抬头一看,眼前还是熟悉的公主府。
一个时辰前,她是一个从这里侧门离开的婢女,卑微平庸。
此刻,她是回到这里的轩边公主轩世菱,尊贵世无双。
“恭迎公主回府。”门口齐齐站了一排人,见她下了马车,纷纷屈身行礼,个个毕恭毕敬,却没有一个奚悦熟悉的面孔。
怕是整个公主府都换了天地了吧。
她所眼熟的人,应该都跟着去了新建的郡主府。
从前跟在公主身边,还真没觉得有这么大的阵仗。
在马车上,已经有人服侍着她换了衣服,挽了发髻,现在她身着一身庆菱公主常穿的绣蛟花纹锦衣,金/玉/珠/翠带了满头,改头换面地站在公主府门口。
所有人都毕恭毕敬,似乎根本没有人发觉这位回府的公主已经换了一张脸。
一切荒谬得就像真的一般。
她站在门口久久不动,方才那位宫女终于不耐烦了,上前低声提醒道:“殿下快进去吧,外面风凉。”
奚悦敏锐地听出了她话里压抑的不耐,扭头对她轻轻笑了一下。
免礼平身的她说不出口,也不打算说,于是笑完之后她就丢下身边的一众人,兀自抬脚往前走进了大门。
那个笑容一展即收,短促得就像幻觉,可还是看得那个宫女在原地愣了一下,总觉得她笑得有几分讽刺,让人不舒服。
这个奚悦,短短一个时辰,从泥地里飞到了云端,从婢女到郡主,再从郡主到公主,还是要远嫁他国的公主,命运难言模糊。
若是平常人,怕是要失态疯癫了,可她从头到尾表现的就像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一样,无喜无悲,麻木冷淡,任由发落,一点情绪也没有表露出来,仅仅只有方才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隐约带了几分锐利的情绪。
要么是她胆小怯弱,不敢反抗,只能硬撑,要么就是这所有的一切对她都无所谓。
这个名叫奚丹的宫女目光复杂地看着奚悦的背影,一向在杨王氏前受重用的她被奚悦的那个笑容搞得有些茫然,一时不知是要夸她忠心耿耿,还是要怜她命运凄惨,又或是敬她心机深沉。
宫里宫外,为奴为婢的千千万,奚丹从前根本没有注意到奚悦这个人,直到夫人有一天私下里大发脾气,又命她去监视打听奚悦,她才渐渐明白今日这一切中的缘由。
听人说奚悦是十年前在战乱中逃亡,昏死在了路上,碰巧被公主府上出去采药的老药女碰到,救了回来。
虽是保住了命,但精神似乎受到了刺激,醒来后就是个哑巴,人也冷冷傻傻的,一直跟着公主府里的老药女。
后来那个年老的药女死了,公主也没忘了她,见她人好转起来,不仅给她赐了名,还让她接替那个老药女跟在自己身边服侍,专门调养公主的身体,护理公主的容貌。
原是一生就这样在公主府默默无闻做个药侍女倒也不错,总比在外颠沛流离好的多。
可命运偏偏又起波澜,让将军遇上了她。
夫人一直固执地认为是奚悦勾引的将军,奚丹身为一个奴婢,也不敢妄言。
奚悦有没有勾引将军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从见过奚悦以后,将军的心就慢慢落在了她身上,如同着了魔一样,甚至还去跟夫人提过要娶她回来。
奚丹现在还清楚记得一直端庄自持的夫人当时发了极大的火,罕见的失态至极。
再然后,夫人就派她来监视奚悦,将军每寻机见奚悦一次,夫人就发一次火。
终于到了今天,夫人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了,也不杀她,非要用这种残忍而又堪称完美的方法,亲手断了将军的念想,也借机成全了皇室与杨家。
一箭三雕,滴水不漏。
奚丹身为一个旁观者,其实看得清清楚楚,奚悦根本就无意于将军,倒是将军一厢情愿得很。
奚悦对待所有人都是如出一辙的淡漠疏离,话也少得可怜,所以她身边几乎没有亲近的人。
唯有将军,剃头挑子一头热。
奚丹有时候甚至都怀疑奚悦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将军的情意,本来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却莫名其妙遭了翻覆,成了夫人手里的一个牺牲品。
缘分啊,并不总是好的东西。
奚丹心里千丝万缕拉来扯去的功夫,奚悦的背影一闪,已经消失了在了大门口,她叹了口气,敛去脸上复杂的表情,低头跟上。
将军府上。
杨安一路上都沉默着,杨王氏也不开口,母子的气氛一直僵到了回府。
下了马车,杨安之跟在杨王氏身后进了书房,一跨进门槛,他就低声下气地问道:“母亲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为何陛下突然封奚悦为郡主?”
杨王氏施施然坐下,理了理衣裙,才回他:“陛下下了旨,自是看她照料公主之事做得好,等圣旨下了,你就知道了,怎的这般沉不住气?”
杨安之皱眉,不满道:“娘亲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杨王氏抬起头看着他,目光严厉,“你是不是忘记了,那个奴婢,她姓奚,奚字为奴,身份低下,你从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自贬身份的痴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过,可你居然还敢跟我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她!”
杨安之抬起头,争辩道:“可是她现在已经是郡主了,我已经可以名正言顺地娶她了。”
火上浇油。
话音未落,杨王氏就骤然起身,用力挥手扫落了面前桌子上奴人刚上的茶水,尚还带着热气的茶水混着杯碟,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杨王氏愤怒的声音狠狠地响起来,尖锐得有些刺耳:“混账!给我住嘴!”
杨安之立刻低头跪下,双唇却紧紧抿着,一副绝口不愿收回方才的话的样子。
杨王氏多了解他,看着他这副样子,简直怒不可遏,她一手死死地按着起伏剧烈的胸口,另一手颤抖地指着他,简直要乱了往日从容不迫的姿态。
“也罢。”她原地来回走了几遭,突然冷笑了一下,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整个人忽的冷静了下来,又平静地坐回原位,“既然你非要知道,那我便告诉你。”
杨安之闻声抬起头,就听他一直敬重的母亲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陛下明日便会下旨,赐婚清洛郡主与你大哥,公主远嫁和亲雍俪。”
杨安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母亲的脸和母亲的话一时全都陌生了起来,他磕磕绊绊地张嘴,说出的话都变了调:“娘……您说什么?奚悦……奚悦她……要嫁给我大哥?”
杨王氏冷笑一声:“她配么?陛下说的是封奴婢奚悦为清洛郡主,可是,谁说她就是奚悦了?”
杨安几乎跪不住了,整个人都发软:“什……什么意思?”
杨王氏看着她这个脸色惨白得如同失去一切的儿子,心里的怒火更汹涌地烧灼起来,于是她惩罚一般说出愈发冰冷狠毒的话来:“意思就是,从今以后,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杨安之脑子里嗡了一声,半天才听懂这句可怕的话。
“不……不要……娘……”他哀哀地看向杨王氏,慌乱无措,“娘!我错了!我错了!不要这样对她,我以后再也不同你提起她了,是孩儿错了……我不再提她了……”
但杨安之不知道,杨王氏最见不得他这样,自己顶天立地军功无数的儿子,居然为了一个卑贱的奴婢,这样忤逆她,这样放下男子尊严来求她,她心里对奚悦的恨意混着怒火蹭蹭蹭地冒起来,一瞬间几乎觉得让她去雍俪和亲都是便宜她了。
她应该彻底消失在这人世上。
若不是这个贱人,他们母子何苦闹到这般地步。
心里翻山倒海地气着恨着,杨王氏说出的话依旧平静漠然:“陛下已经下了旨,你求我有何用?”
“那孩儿去求陛下收回圣旨,孩儿去求他。”杨安之说着就站起身,踉踉跄跄往外冲。
杨王氏在他身后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神色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君无戏言,而且,我也不会让你去见到陛下,放任你胡闹到了如今,也是我太心软。”
杨安之没有听到她的话,只顾着往外冲,才刚迈出书房门口,就被一群身高体壮的家丁团团围住了。
身后传来杨王氏严厉的声音:“把少爷给我绑起来,关进柴房禁足!”
家丁们听命上前一步:“二少爷,冒犯了。”
杨安之身为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沙场上杀敌无数,再加上他处于失控崩溃的边缘,这群普通的家丁哪是对手,人还没近身,就被他一脚踹出几丈远。
他如同一只困兽,红着眼环顾四周,咬牙开口:“我看谁能拦得住我。”
“放肆!”杨王氏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声色俱厉,“我找先生教你读书学武,就是让你今天这般口出狂言吗?是不是要把这个将军府闹得不得安宁,把我气死,你才能消停下来?还是要传出去,把你父亲留下的一世英名也给毁掉才罢休?”
知子莫若母,这轻飘飘的几句质问快狠准,劈头盖脸地把杨安之砸醒了,他方才凌厉的气势一下消散了,笔直的脊背似乎也弯了下去,杨安哑声开口:“娘……”
“若你还认我这个娘!还认这个将军府!还认你父亲!就自己给我去柴房禁足!不要再胡闹下去了!”
“胡闹……胡闹……”杨安之站在原地,舌尖上重复着这两个字,轻轻地笑了,笑声沙哑苦涩。
一旁的家丁都没见过这样失态的二少爷,都面面相觑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王氏简直不想再看见他这副样子第二眼,皱起眉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二少爷绑进柴房,没我的命令,一个月之内,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家丁们试试探探地上前,这次杨安之没有反抗,他完全卸了力,笑完之后就不再吭声了,任由家丁用绳子把他绑了起来。
与此同时,轩边的使者带着和亲使节也到了雍俪京城宫门口,求见昭端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