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千疏

7、07

　　发完消息，林点雪瞬间就后悔了。
　　这深更半夜的，她给他发如此暧昧的微信，就算她没有别的意思，也容易让人误会。
　　还好时间在两分钟以内，她手忙脚乱点了撤回。

　　看到撤回两字。
　　林点雪暗自松了口气，她将手机屏摁灭，放在了床头，重新闭上了眼。

　　然而一闭上眼，她脑海里就开始重复上演那两句微信消息——
　　【阿淮哥。】
　　【你有女朋友吗？】
　　…
　　…
　　【阿淮哥。】
　　【你有女朋友吗？】

　　她不敢想象，要是冯淮看到了消息，会怎么想。

　　越想越窘迫，林点雪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她怎么一时脑袋短路，发了那样暧昧不明的微信。

　　不过，她撤回的那么快，阿淮哥应该没看到吧？

　　林点雪尴尬地迟迟不能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闹了不小的动静。
　　许是她的动静有点大，惊醒了正在睡觉的邓璇，她声音倦怠地咕哝了声，“小雪，你小声点，别动。”

　　说完这一句，邓璇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点雪不动了，她平躺在床上，还是忍不住窘迫地往里卷了卷脚趾。

　　她真是太勇了。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兀一震。
　　一条微信消息进来。

　　这震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深夜却尤为清晰，更像是锤头一样，锤在了她的心口。

　　林点雪伸手摸到手机，点开。
　　消息是冯淮给她发来的。

　　冯淮：【嗯？】
　　冯淮：【发了什么？】

　　看来他没看到那条消息。
　　林点雪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瞥了眼身边的邓璇，打字过去。

　　林点雪：【发错了。】

　　冯淮并没有秒回。

　　林点雪盯着手机页面，心里开始发憷，不由得地暗想：阿淮哥不会真的发现了吧。

　　约莫过了三分钟后，冯淮才回了消息过来。

　　冯淮：【这么晚还没休息？】
　　林点雪：【睡不着。】
　　冯淮：【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奶奶？】

　　林点雪咬了下唇。
　　入睡那会儿，她点开冯淮的微信，是想跟他说说话。但没想到，她像是被鬼迷心窍了一般给他发了‘有没有女朋友’这样的话。

　　林点雪：【阿淮哥，你现在忙吗？我想跟你聊会儿。】

　　冯淮：【好。】
　　冯淮：【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林点雪偏头看了眼睡得正香的邓璇，她掀开被子起床，穿上鞋，悄声出了房间。
　　直到走进厨房，确定不会吵到邓璇后，她才给冯淮回了消息。

　　林点雪：【方便的。】

　　消息刚发过去，冯淮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林点雪心脏重重地一跳，她用力地抿了下唇，按下了接听键。
　　“阿淮哥。”

　　“嗯。”
　　电话那头传来冯淮的声音，清冷温柔，无声无息地、强势地钻进了她的耳膜，连耳根都是痒痒的。
　　“睡不着？”

　　林点雪莫名地红了脸。
　　她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就像是他在自己耳边低语。

　　“为什么？是因为奶奶。”

　　林点雪嗯了声。

　　电话里沉默了一瞬。
　　既然病房是冯淮安排的，那他自然也知道林奶奶的具体病情。
　　这个时候说什么痊愈出院，已经是空话了。

　　但林点雪想听到的，或者就是这几个字。

　　“别担心，我已经去联系了国外的权威专家。”

　　林点雪心口一暖，她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但还是被他的话给安慰到了。
　　“谢谢你，阿淮哥。”

　　“小事而已。”
　　冯淮的声音传来，像是有蛊惑力，让人放下心防：“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给我打电话。”

　　“嗯。”
　　这一刻，林点雪突然很想哭，她鼻尖酸涩，晚上在医院擦干的泪，又重新上涌到眼眶，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或许是听到电话这头的呜咽声，电话里冯淮的声音更加温柔，一点点地抚慰着她的不安与害怕。

　　“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跟我细说吗？”
　　六年前，冯淮到灵溪村时，林爷爷还健在。那时候林家虽然不富裕，但林点雪过得很开心，也从不会因为父母在外地打工，她是留守儿童而自卑。

　　林点雪擦了擦眼泪，含糊不清地开口：“……可以。”

　　林爷爷是在五年前去世，他离世的时候没有痛苦，是生命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尽头。
　　人总归有一死。
　　那时候林奶奶虽然难受，但也能坦然接受。

　　林爸是在三年前，工地出的事。
　　他从高处掉落了下来，因为去医院及时，暂时保住了一条命。但出院后，又因为种种原因，公司给的赔款也少。

　　林爸出院后，就回了灵溪村。
　　家中突然没了顶梁柱，又加上林妈是个懒惰的，她实在受不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干活、照顾病人、还要负责一家人吃喝拉撒的生活。

　　在林爸还好好的时候，很宠林妈，不舍她做饭、做家务，要什么给买什么。
　　从天堂一瞬间跌落到地狱，这落差，她接受不了。

　　于是在某天，她突然离开了灵溪村。

　　林妈的离开，不仅让林家遭受非议，还间接地气死了林爸。
　　林点雪深受村民的指点，情绪低落，每天都不愿意出门，连学校也不愿意去了。

　　林奶奶见一个家成了这样，她率先振作起来，带着林点雪离开了灵溪村，去了云江镇生活。

　　云江镇人多，也没有人知道林家的过往，也没人听说过林点雪这个名字。
　　就这样过了一年，她才从这件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这些事除了邓璇，林点雪没主动告诉第二个外人。
　　冯淮是破例的。

　　安静了片刻，夜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夜虫的声音依旧不间歇。
　　坦然说出来后，林点雪倒没以前那么难受了。

　　坦然接受自己的过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进步。

　　“阿淮哥——”

　　“想听音乐吗？”
　　冯淮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嗯？”
　　林点雪先是愣了下，便欣然答应：“想听。”

　　“好。”

　　话落，手机里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半分钟后，一段醇厚悠扬的钢琴音倾泻了出来。

　　林点雪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跳动。

　　像是住进了一只小鹿。

　　那只小鹿在她心里横冲直撞。

　　优美欢快的钢琴曲陆陆续续地从手机里传出来。

　　隔着跨越半个中国的网线，乐曲依然动听。

　　林点雪忍不住唇角上扬，心房也被这支钢琴曲满满地占据着。

　　——直到曲子结束，声音戛然而止。

　　林点雪有点不可思议，“阿淮哥，没想到你还会弹钢琴。”

　　冯淮嗯了声，“小时候学的。”
　　林点雪：“好听。”

　　那头笑了下，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落在耳朵里，有些酥麻。
　　“心情好点没？”

　　“嗯。”
　　林点雪应了声。
　　她顿了下，郑重道：“阿淮哥，今晚、谢谢你。”

　　冯淮笑意不减，“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好。”
　　林点雪按住重重的心跳声，“阿淮哥晚安。”
　　“晚安。”

　　-

　　次日，邓璇先去医院陪林奶奶吃了早饭，才和申宇坐上班车回了云江镇。
　　林点雪送他们去了车站。

　　上车前，邓璇抱了下林点雪，“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林点雪心中感动。
　　这话，昨晚上冯淮也对她说过。
　　“嗯，到了就给发个消息。”
　　“知道。”

　　“滴滴滴——”
　　大巴车上响起了催促声。

　　邓璇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目送车子离开车站后，林点雪才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回了医院。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点雪依旧是医院和清水嘉苑两头跑，不过她多数时间都是呆在医院这边。

　　医院里有王秀芝帮着照料林奶奶，林点雪轻松了不少，甚至她在医院陪床时，还能做一两张卷子。

　　林点雪把今年的高考卷子复印了下来，自己试着做了做。
　　在医院的这十几天，她基本没有复习过，一套卷子几乎是磕磕绊绊做完。

　　做完后，她对比了网上的答案，最后估计了分数。

　　这次她自行模拟的高考成绩，应该跟她一模的时候差不多，约莫在545分左右。

　　今天的分数线还没出来，她不知道这样的成绩，能不能上个好学校。

　　…

　　奶奶身体越来越糟糕，一天的时间里，大多数都在睡觉。
　　这或许也是她缓解痛苦的唯一方式。

　　林点雪在医院里待的时间越来越久，有时候过了半夜才回清水嘉苑。王秀芝怕她一个小姑娘走夜路不安全，过了八点就催她赶快回去。

　　这天傍晚，锦城又下起了雨。

　　夏雨又大又急。
　　林点雪正准备去关窗，就听见王秀芝焦急大声道：“小雪，快去叫周医生过来！”

　　周医生。
　　也就是林奶奶的主治医生。

　　林点雪顾不得关窗，慌忙地跑到了这楼的护士台处。

　　护士出动的很快，不到两分钟，就把林奶奶推进了急救室。

　　林点雪守在病房门口，一阵阵的心悸。

　　其实像这样的突发情况，在后期会越来越多。
　　今天不是第一次，也将不是最后一次。

　　这个点儿，医院已经没多少家属了。
　　走廊里安静如鸡。
　　如此安静的环境，显得医院外的雨声更加清晰。雨滴敲打着树枝、地面、建筑物上，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声。

　　王秀芝拍了拍林点雪的肩膀。
　　其实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如今，林奶奶进了急救室，总共两个结果。
　　要么没挺过去，要么暂时保住了性命，拖了些日子。
　　想要痊愈基本是不可能的。

　　林点雪将头埋在膝盖里，沉默了片刻后，她拿出手机给冯淮发了微信。

　　【阿淮哥，你在吗？】

　　但这条微信，冯淮并没有回。

　　林点雪想起他说过的话——
　　她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

　　林点雪翻开电话簿，找到冯淮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两秒后，电话那头响起了忙音——

　　“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林点雪咬了下唇，她不死心，再拨了一次过去。

　　然而这次，提醒她的依旧只有机械冷冰的女声。

　　连续两次都是这个结果，林点雪这才作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面的风雨停止，急救室也终于亮起了灯。不多时，手术室打开，周医生带着口罩出来，他给了林点雪一个安心的眼神。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一个眼神足以让她安心。

　　半分钟后，护士将躺在病床上的林奶奶退了出来，“放心吧，手术很成功，病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林点雪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回归平静。
　　虽然她明白，医生所说的暂时没生命危险，可能就只是拖延几天而已。

　　“谢谢。”
　　林点雪颔首道谢。

　　护士没再说什么，推着林奶奶回到病房。
　　…

　　病房里，林奶奶还在睡觉。
　　林点雪没有回清水嘉苑，而是选择留在医院陪床，她看了眼有些疲态的王秀芝，“王阿姨，你去休息吧，这儿有我。”

　　王秀芝有些不放心，“你真的可以？”
　　林点雪嗯了声，“我也照顾奶奶一段时间，有经验了。”

　　王秀芝稍稍犹豫了下，便应了下来。
　　她也确实有点困。

　　“我睡两个小时，就换你。”
　　“好。”
　　林点雪不再客气。

　　王秀芝去了隔间休息。
　　林点雪就坐在病床前的软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复习书，时而留意一下病床上的林奶奶。

　　慢慢的，她的眼皮也开始打架。
　　就在她迷迷糊糊之际，手突然被碰了一下。

　　林点雪瞬间惊醒，一抬头，就看见林奶奶睁开了眼。

　　“奶奶，你醒了？”
　　林点雪心头一喜，她无声息地将复习资料放在地上，不能让林奶奶看见。
　　随后，她站起身来，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林奶奶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林点雪把床头调高，拧开保温杯，在小杯子里倒了一点温水，又取了一根干净的吸管放进杯子里。
　　做好后，她才举着杯子往林奶奶面前递了递。

　　林奶奶喝了一点，便罢了罢手。

　　林点雪放下杯子，又去握林奶奶的手，“奶奶你觉得怎么样？”

　　林奶奶点头。
　　她看着林点雪，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而粗粒。

　　林点雪没听清，往她面前凑了一下，放低声线，“奶奶，你说什么？”

　　林奶奶哑着声音，又重复了一次，“阿淮没在啊？”
　　林点雪惊讶：“奶奶你想见阿淮哥？”

　　林奶奶继续点头。

　　林点雪：“阿淮哥现在不在锦城，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林奶奶：“好。”

　　林点雪：“那你继续睡会儿。”

　　林奶奶不再回复，任由林点雪调降升降床。
　　她闭上眼，呼吸极浅，浅到快察觉不到了。

　　林点雪替林奶奶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出了病房，并悄悄地带上房门。

　　靠在白墙上，林点雪重新翻开电话号码。
　　看着两通未接电话，她陷入了迟疑。

　　奶奶手术那会儿，她给他打电话时，他手机显示的是不在服务区。

　　迟疑了半秒，林点雪还是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很快电话里便传来了滴滴的声音。

　　——通了。

　　与此同时，她听到楼道里有脚步声传来，并伴随着手机铃声。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她像是有所感一样。
　　那只隐藏在心脏深处的小鹿在此刻又开始乱撞，几乎要从她身体里跳出来。

　　林点雪抬头，下意识地看向了声源处——

　　下一秒，本该在电话另一头的人，却像救星一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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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