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红颜》莉姬

3、芙蓉塘外有轻雷

　　（三）风波不信菱枝弱
　　慕容山庄。
　　“他好多了。”慕容羽挥着折扇，漫不经心的对一旁擦着绝世名剑的冷无霜说到，“哎------只是可惜了-----”
　　“诺大的一个萧水山庄竟在一夕之间覆灭，真是难以置信。”慕容雅不由感叹起来，“哥，明公子的伤怎么样了？”
　　不等慕容羽回答，冷无霜冷然说道，“有神医在，他不会有事。”
　　“是啊。”慕容雅苦涩的开口，“他的确不会有事。”
　　慕容雅是一位高贵端庄的美貌女子，是慕容世家的三小姐。她不同于其他女子，出身名门的她经常随同父亲，哥哥料理家中事务，周旋于各种江湖人物之间，待人接物高华大方，号称“武林第一美女”。年方十七的慕容三小姐待自闺中，不知吸引了多少名门公子上门求亲。然而都被她一一回绝了。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她与冷无霜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也喜欢冷无霜，但冷无霜不爱她。她知道他的心中有一段痛苦的往事。
　　江湖传说冷无霜爱上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的父亲却反对他们交往。不得已，冷无霜带着那个女子私奔却遭到追杀。有一天，那个女子的父亲把他们活生生的拆散了。面临被逼婚窘境的女子为了救他答应了婚姻。最终，谁也没有得到幸福。那个女子还是死了。
　　这样的故事曾经让她感动的泪流满面。冷无霜的痴情又让她钦佩万分。
　　然而，最痴情的人却是最无情的人。冷无霜对她与其它女子并无二致，他们依旧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
　　“神医来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家的视线都望向门外。令人奇异的是，在江湖中被称为“华佗在世”的李神医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和真实姓名。她说她叫李淑容。
　　“三公子和林公子的伤没事了，只需调理一阵就好。”她淡淡的回复众人，语气不卑不伉。
　　“请问李神医，我三弟因何而伤？”慕容羽问到。
　　“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是离天宫忘情轩的天罗地网阵。”
　　话出口，所有人都怔住了。江湖上都知道自从百年前中原与离天宫一战后，双方都人才凋零。尤其是离天宫不世出的天罗地网阵因为无法找到与之相匹配的人来守阵而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威力。莫非百年后他们又培养出了能够驾御这战阵的人？
　　慕容雅见众人不语，不禁轻声问到：“天罗地网阵真有那么厉害？二公子还不是平安回来。”
　　“全靠运气而已，”冷无霜缓缓将剑插入剑鞘，“我看出当时他们并非想要置我们于死地，所以我才有机可趁。据说百年前中原十大高手联袂共赴天山，连闯五关，最终败在天罗地网阵下。‘惊天一阵’的名号可不是凭空得来的。”
　　这番话又加重了人们心头的不安与疑虑。
　　外面突然响起了打雷声。
　　望见那朵在天空中怒放的血色菊花，冷无霜与慕容羽对视一眼。这是无剑山庄召集人手的信号。这次又出什么大事了吗？
　　冷无霜隐约感到不安。

　　快马加鞭北上，希望还来得及。
　　今日，李中遇庄主受到密报，离天宫不久将要血洗泰山派。为此，庄主命令他与慕容羽带领人手尽快赶到泰山派，力挽狂澜。
　　与初春的长安相比，北方仍是一片冷寂。河里结了厚厚的冰，如镜子般光滑倒映出两岸稀疏的树木。天空会蒙蒙的，不时下起小雪。
　　一片寂静。一片荒凉。一片颓丧。
　　只有滴滴答答的马蹄声昭示着这片荒原上尚有活着的生物。在这片白色的荒原上纵马狂奔，仿佛到了天地的尽头。
　　如此熟悉的景物，如此熟悉的感觉，一切似曾相识。
　　他与小莲的私奔并不是一帆风顺。就在他们私奔的五天后，他们就遭到了第一次追杀。依靠着高超的剑术，他勉强保护得了小莲。但是追杀他们的人武功越来越强，人数也越来越多，次数越来越频繁。他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不幸接憧而至，他与小莲的钱很快用完了。一路上，吃饭要钱，住宿要钱，什么都要钱。未来的日子远比他想象中的残酷，更重要的是摄政王对他们如影随形的追杀。他们永远不能有安定的日子，永远要生活在逃亡的阴影里，也永远要面对贫贱的现实。
　　有一天，他发现小莲背着他变卖衣物首饰。他终于忍不住发怒了。与生具来的高傲使得他无法接受任何帮助，甚至是善意的。他们爆发了第一次争吵。高傲的性格与贫贱的生活，愧疚与怜爱让他喜怒无常。这一次不愉快的争吵很快被小莲怀孕的消息冲散。
　　也就是在这片被白雪覆盖的荒原上，他曾与他挚爱的小莲相拥取暖。
　　天空中下的雪不时将篝火扑灭。在滴水成冰的夜里，他们有一次遭到了追杀。敌人很快被打退。不幸的是，小莲动了胎气，流血不止。
　　他的一生之中再也没有经历过类似的情况。漫天的飘雪，他抱着小莲在洁白的雪地里飞奔，试图挽救他们的孩子。天地无情，狂奔无路-------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在鲜血中逝去生命，甚至还来不及看这世界一眼。那种无力的自责，那种无奈的救赎，那种深沉的绝望-------一直到很多年以后，他也会在深夜被那种激烈的心情惊醒。
　　“吁吁吁-------”慕容羽勒住了马头，下地查看。
　　雪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七具尸体，似乎刚刚死去。雪落在他们脸上，也不会融化，透国薄薄的一层雪，依稀可以辨认出他们华丽的衣饰。
　　“不必看了”，慕容羽阻止冷无霜，“是泰山派的七长老。”
　　冷无霜不理会他的话，径直下马走到尸体旁仔细翻看。毕竟是泰山派的七长老是有名的高手，在江湖中举足轻重。他们死于荒原，若传出去，肯定会震动天下武林。
　　“七人死于一人之手。”冷无霜漠然说道，“临死前，他们曾用北斗七星阵困住过凶手，却被凶手破阵，一一杀死。”
　　所有人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他们心中悄然升起。
　　“快上马！泰山派有危险了！”慕容羽大喝一声，催促大家继续赶路。
　　遥望西方，地平线上的夕阳即将沉入大地。暗红色的光芒远远的渗入到一片白色的雪原，鲜艳而又残忍，瑰丽而又不详，如同荒原上满地的尸首，在白色的雪地上开出一朵朵曼妙的血花。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浓重。灰色单调的天空忽然裂开。一袭白衣如闪电般从天而降，仿若天外飞仙。
　　“圣女大人来了！”
　　“圣女大人来了！”
　　“圣女大人来了！”
　　离天宫的弟子望见那名白纱蒙面的女子，士气陡然高涨。她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震慑人心的魔力，使人不顾生死为她战斗。白衣女子悬于半空，冷冷的看着下面的打斗。她眉心的冷月发出璀璨的银光，压倒一切。在她周围的雪花都停止了舞动，甚至连空气都凝固了。
　　深入脊髓的寒冷。
　　可是她又让人感到一种绝望的哀伤。
　　“看来那个白衣女子就是他们的首领，也就是他们的夫人。无霜，我去牵制住她，你乘机带他们去救人。”一看情况，慕容羽立刻作出谋划。
　　冷无双沉吟片刻，说道：“那个女人武功深不可测，你要小心。”
　　“好！我们得胜后回无剑山庄喝酒！”慕容羽大笑，携剑而去。
　　一场混战很快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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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羽与白衣女子打得难解难分，细细看去，却是慕容羽处于下风。冷无霜见地面上大势已定，不由跃上天空，帮慕容羽一把。在中原两大剑客的联合攻击下，白衣女子不显慌乱，只是她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于两大剑客之间，令人防不胜防。虽然她戴着面纱，但是冷无霜总觉得她的身影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有她望着他的眼神却是如此愤恨和悲伤，与刚才的冷漠完全不同。
　　到底是为什么？这是真的还是只是他的胡思乱想？
　　不经意间，冷无霜一掌震碎了白衣女子脸上的面纱。那一刻，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是小莲？怎么会是小莲呢？小莲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是这样？
　　他呆呆的站在雪地里看着在空中战斗的女子。白衣浴血，黑发如瀑，绝世而独立。那样的风采，怎么会是他的小莲啊？他的小莲可是一个明媚纯真的女子啊！
　　时间一长，白衣女子体力不支，渐渐慢了下来。猝不及防，白衣女子如断翅的白鹤般从半空中飘落下来。不知是怎么回事，慕容羽愣在了半空中。
　　冷无霜一跃而上，接住白衣女子。“是你-----”白衣女子艰难的开口，随即沉沉的睡去。
　　他抱着白衣女子跪在雪地里，瞬间悲喜交加，不知何去何从。果然是小莲啊！这世上只有小莲才会这样看着他，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也只有小莲才会令他心痛。
　　无剑山庄的人聚拢起来，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的二公子抱着昏迷的魔宫妖女，不明所以。
　　“真是太好了，小莲。”冷无霜紧紧的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自语。看那姿势，仿佛抱着的一件价值连成的珍宝。
　　然而，谁也没有看到二公子冷无霜的眼里落下了晶莹的泪水，在寒冷的荒原上迅速凝结成冰。
　　这次雪原狙击最终以离天宫的撤退而告终。雪地上的尸首很快被雪覆盖，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最终弥留在人们记忆里的只有一片无限好的夕阳白雪。
　　好温暖啊！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安心了。柔软的衾被，弥漫在空气里的龙檀香，好像又回到了昔日的摄政王府。
　　摄政王无子，但膝下两女亦足以成为他毕生的骄傲。长女李淑娴，嫁与当今天子，被册立为后，母仪天下。幼女李淑莲仍待字闺中，不知吸引了多少世家王孙前来求亲。据说两姐妹降生之日，有凤凰来朝，百鸟
　　群贺，是为人中之凤。长大后，两姐妹果然不负众望。长女国色天香，端庄贤淑；幼女气韵高华，倾国倾城。于是这对姊妹花名动天下，世间再无女子能出其左右。
　　然而，真正令她名闻天下的，却是一次国宴。
　　那年南越国王来访，摄政王代为主持宴会。期间，忽闻淑莲郡主驾到。南越王远望，只见白衣似雪，黑发如瀑，恍若神仙中人。一时之间，南越王竟怔在那里。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南越王，南越王！”父亲笑着叫了失神的南越王。
　　端着酒杯的南越王回过神来，缓缓说道：“素闻北国多佳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越王谬赞了。”摄政王含笑回到，“小女淑莲，不足挂齿。”
　　南越王收回视线，郑重的对摄政王说到：“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本王自元服至今尚未婚配，今与淑莲郡主一见，果然北国佳人名不虚传。本王欲以百座城池聘淑莲郡主为妃，摄政王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全场寂静如死。
　　谁都知道淑莲郡主是摄政王的爱女，只能妻帝王，虽然南越国只是一个番邦小国，但南越王年轻俊朗，风采照人，又主动提出如此诱人的条件，未尝不是合适的人选。所有人都翘首以待。
　　“南越王真是大手笔啊。”摄政王终于开口，“只是本王年迈，不舍女儿远嫁。希望南越王能够明白为人父母的苦心。”
　　“是小王唐突了。”
　　这次小小的宴会风波经过好事者的流传，成为人们茶余话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从此淑莲郡主倾国倾城之名响彻天下。
　　当然这些流言都是小茵告诉她的。
　　夏日的午后，她在蝉声的燥鸣声中醒来。彼时帘外梧桐幽幽，红莲灼灼，清风阵阵，铃声铮铮。水晶帘内，她斜椅在软榻上，闻着空气里弥漫的龙檀香。
　　突然，血从四面八方涌来。天花板上，墙壁上，地板上，到处是血，像波涛汹涌的大海踏着复仇的恶浪滚滚而来。漫天的血触目惊心，甚至连天上下的雨，都变成了血红色。
　　她就呆呆的坐在血海里。很久以后，她才听到自己凄厉的叫喊声在寂静空旷的大厅里回响。
　　“啊-------！”
　　“是天魔裂体。”李茵神医把脉后皱眉说道。
　　冷无霜大吃一惊。众所周知，天魔裂体是离天宫的至上心法，只有修为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炼，据说百年来，离天宫也只有区区几人炼成。天魔裂体威力巨大，一经施展即能在片刻斩杀数位一流高手，但施展后带来的反噬却是痛苦无比，所以一般人亦不会炼此门心法。
　　“看，她在发抖。”慕容雅轻声说道。
　　李茵迅速替她把脉，众人的视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没事，只是做噩梦。”李茵淡淡的说了一句，“她一定经历过非常可怕的事。”
　　冷无霜松了一口气。但后面的一句话又引起了他的深深不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使得小莲变成这样？一个被所有人认为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现在却突然出现，这怎么会不奇怪呢？他坐在床前温柔的注视着昏睡的女子，其他人不由自主的退出了房间。
　　十年了，小莲的容貌一点也没变。只是曾经熟悉的容颜在时间无情的冲刷下渐渐远去，如同那回不去的昨日。
　　他终究没有体验到为人父的感觉。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就在一个暴风雪的夜晚无声的逝去了。上天为什么如此残忍？当它给予别人幸福的时候又毫不留情的收回。当他沉浸在幸福中时，幸福却突然逝去。如果上天不曾给予，那么他也不会有此刻失去的痛苦。命运就是这样诡异，它既能使两个陌生人相知相爱，也能使两个相爱的人行同陌路。
　　孩子的逝世给了他们巨大的打击，连续不断的刺客更让他们无处安生。孩子的事成为他们永远的痛，成为闭口不谈的禁忌。大概从那时起，感情像稀释的蜂蜜一般渐渐淡了下来。面对整日东躲西藏的贫寒生活，埋怨，指责甚至争吵相继而来。
　　贫贱夫妻百事哀。
　　当他以为他的一生将彻底葬送时，他才发现原来小莲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任何事物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可是一旦有人想要把小莲从他身边夺走，他的愤怒焦急担忧仿佛山一般向他压来，压得他不能揣息。原来他对小莲的爱竟是如此强烈。
　　冷杉林。篝火旁。
　　燃烧的猎猎火焰衬的她的脸一片绯红。瞬间的恍惚，他似乎又看到了那日西子湖畔明媚纯真的笑靥。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与她相拥取暖。依偎在一起，静静的看着深蓝色天幕上的星星，然后一起慢慢老去，也是一种幸福啊。那一刻，他抛弃了所有功名利禄的心。
　　他们本来可以这样幸福的。
　　然而，世间上的事又怎么可能会一切尽如人意呢？
　　幸福的定义有很多种。王侯将相是一种幸福，自由自在也是一种幸福--------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是不同的。当他以为与小莲平淡的共度一生是一种幸福的时候，其实，幸福已经悄然离去。幸福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来临，又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逝去。
　　他用尽全部力气紧紧的抓住小莲的手。可是在黑衣刺客的拉扯下还是感觉在慢慢松开。那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惊恐，仿佛是自己的生命在一分分的逝去。细细碎碎的小雪不断飘落，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口中呼出的热气迅速在空气里凝结成霜。忽明忽暗的篝火映衬出小莲苍白绝望的脸。
　　最后一个黑衣刺客毫不留情的掰开他们紧握的手。小莲绝望的哀泣声让他心碎。他痛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
　　周围的一切突然都静了下来，他甚至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似乎刚才的喧嚣只是黄梁一梦。只有手边的触感是真实的。他的小莲，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
　　终此一生，再无相见的机会。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他与小莲的距离又岂是这一万重蓬山能够计算的！
　　身中剧毒的冷无霜躺在雪地里，心一分分的死去。
　　雪仍在下。花落无声，雪落无痕。那么他与小莲的爱情是否就这样消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