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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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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像颗颗被扯碎的珠串一般频频敲打着窗棂,屋外的风怒吼般把窗帘呼得猎猎作响,雷声隆隆把人搅得心烦意乱。
雨越下越大,良久,一只苍白到略微病态的手在窗台上摸索,掀翻了被水灌得奄奄一息的绿植,发疯似的猛地关上窗,将玻璃震得啪啪作响。
“嗡——嗡——”铃声响起,分贝高得像在尖叫,那手猝然一缩,“咚”地一声把椅子撞得轻响,它慌乱地在桌面上摸摸索索,手臂大开大合将东西扫到一边,可手机还没摸到,铃声却停了下来。
那手茫然地顿住了,在虚空摸索几下,突然重重地锤在桌上,桌面“啪”地一声碎裂开来,像蛛网一般往外延伸。
屋内陡然静了下来,手的主人缓缓捂住了脸。
空气中缓缓传来清晰地哽咽声,声音断断续续,却能听得断人肠,手的主人摸索着靠了墙,躬下腰,那哭声渐渐撕心裂肺起来。
“嗡——嗡——”手机又响了起来,那人弹簧一般站直,径直往声源处跑去,其间还被路上的水瓶绊了一个趔趄,他跌跌撞撞地往前爬,终于伸手碰到了那块正躺在茶几上的智能手机。
可铃声又停了,在他成功接通之前。
明明刚刚还是急切的样子,可那人现在却好似被烫到一般,竟轻轻地哆嗦起来,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几乎裂成渔网的保护膜,把指甲都划出了血。
那人拿着手机坐立不安地等着,可手机却像是死了一般再无任何反应,终于,那人下定决心,指尖飞快地输入一串号码,丝毫没有刚刚笨拙的样子,像是这动作早已做了千遍万遍。
“嘟——嘟——嘟——嘟——”手的主人静静地等在窗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喂?”对面传来声音,那手猝然攥紧,青筋暴出,指尖像是簇了一团血,主人迅速摸索着开了外放,将手机凑近了些,凑到几乎贴到耳畔的位置,急切地回了一句,那声音像在摩擦砂纸,哽咽而破碎:
“喂?是你吗?”
嘟——嘟——嘟——嘟——
对方挂了电话。
那手猝然垂下来,像棵衰败的柳树。
没多久“咚咚咚”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屋内人仿若未闻,置之不理,片刻后嘶叫道:“滚开!”
敲门声想踩了刹车一般停了下来,可没过多久又像试探性地轻轻地敲了敲,见他没出声,又敲了敲,克制地每敲三下就停几秒,像是生怕惹他生气。
屋内人不闻不问,只紧紧地捏着手机,早已黯淡无光的眸子呆呆地望着前方,再无一丝一毫反应。
屋外的人敲了许久没得到回应,又打了个电话进来,被屋内人狠狠地掐了。
“我叫你滚开!”屋内人终于忍不住狰狞地咆哮,狠狠地攥紧了拳,大颗大颗的血滴从密密麻麻的伤口中渗了出来,浸过指缝,将地板绘得妖冶。
“原川——你让我进去看看你——”屋外人大喊,大力地搡着门。天空一下子暗了,炸雷在头顶上轰鸣,把天空劈成几道碎块,那屋外的人却仍像棵钉子一般钉在门口,终于,又一个炸雷轰了下来,直直地在他头上画了个八字。
他把这乡间小屋的门板都给搡脱了,却仍不敢进去,像一只倒霉的鹌鹑,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眼巴巴地妄图祈求屋内人的应允。
可屋内却是个瞎了眼的,他听着动静,摸索着拿起手边的东西就扔了过去,没听见碰撞的声响,那该是打到肉了。
屋外人闷哼一声,艰难地睁开眼睛,用雨水洗掉脸上的红墨,揉揉青肿的眉骨,委屈地大喊道:“原川——你差点把我也打瞎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那人被砸之后反倒理直气壮起来,直接抬步跨进门,把地板踩得砰砰响,他径直走向那瞎子,执起他的手抚上自己的眉眼,精致的鼻梁假惺惺地皱了皱,“好疼,你摸摸。”
他脸上的墨水还未擦净,红得有些滑稽,但他却丝毫不介意,搓搓对方冰凉的掌心问道:“怎么把墨水丢了呢?我以后不给你带了,看你怎么写字。”
那个叫原川瞎子猝不及防被他攥住了手,像老鼠被夹子夹住似的猛的一甩,想挣脱开来,那人却似乎早已料到,拉开衣服把那只冰凉的手揣进了怀里,却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那瞎子又挣了两下没挣脱开来,压低声音隐忍道:“放开我。”
“我不!”那人一反常态强势起来,双手用力攥住那截细成木棍的手腕,原本白皙的腕上又添了几道青紫。
“成逾!你给我滚出去!”那瞎子用手肘狠狠地顶他的胸口,顶的他几欲呕吐,却被他趁机抱进了怀里。
“让我留下来好不好?”成逾把头埋进那瞎子的肩窝,“我想照顾你”。
“滚!”
“你以后继续写书,我帮你打字好不好。”
“滚出去!”
“你眼睛会好的,我把你看不见的东西都用我的相机拍下来,等你好了再放给你看好不好。”
瞎子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把他甩到一边,囫囵地指着门外,“给我滚!”
成逾厚着脸皮笑着说:“你指着卧室,叫我滚去哪里呢?”
那瞎子极不耐烦了,摸索着远离他,把路上碰到的阻碍狠狠地踹飞,“砰”地关上了卧室门。
又只剩成逾一个人了,他摸着眼眶嘶了一声,接着又摸摸鼻子,认命地把屋内的东西收拾好,轻车熟路地转身进了厨房煮饭。
那瞎子进了卧室,急切地从兜里摸出手机,又拨了个号码打过去。
“喂?”
“有消息了吗?”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被他狠狠地挂了电话,他摸索到门边,将日历又撕了一页,也不知在撕给谁看。
今天又是四月一号了,叶原川在心里盘算,距离那场飞机失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可司程却还是没找到。
叶原川是从那场存活率极低的事故中幸存下来的幸运儿之一,并且他还是活得最好的那个,司程下意识地护住了他,可自己却不见了。
没有活人,没有尸体,留他一个人在病床上挣扎了一年。几天前叶原川终于醒了,仅仅失去了视力,那医生甚至说还有复明的可能,可他宁可不再醒来。身边人已经替他找了许久,久到每接一次他的电话,都只能给出纵容的叹息跟无奈的劝慰。
可叶原川不愿接受,这该死的命运在愚人节这天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就好像他某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醒,他相恋十年刻骨铭心的爱人如同泡沫一般,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呵,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咚咚咚”克制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他的思绪被猝不及防地打断,成渝清晰的声音传了进来,“原川,出来吃饭吧。”
他握着拳压着火摸索出了门,屋子早已已经恢复了原样,他走到餐桌旁站定,一掌把桌子掀翻,“我不要你管,你听不懂吗?”
汤汤水水瞬间把皮肉烫得红肿,过了几秒才疼得钻心,他将手往衣服上蹭了蹭,却被人牵着手走了两步,冰凉的水涌了出来,抚平指尖的疼痛。
叶原川愣愣地站在水龙头前,百思不得其解,成渝是看上他什么了呢?他这幅皮相在病床上磋磨一年早已不成样子了,更何况他还是个可笑的瞎子,司程还没死呢,他这一副救世主的样子是盼着司程不再回来了吗?
“你别发火了,我看你吃完饭就走。”
成渝将他的手抻平,在水龙头下冲了足有15分钟,再细细的抹了药,连他渗血的关节也没有放过。
叶原川嗓子仍然嘶哑,声音却像是从胸腔内部发出的,甚至能听到空阔的回声,“现在就走。”
可惜他看不见,成渝眼神蓦然黯淡下来,只低声道:“那......我改天再来看你,我把坏了的东西给你带过来,你好好吃饭,锅里还有。”
他没理会成渝的自言自语,伸手摸到一面墙,缓缓地靠在上面。
那人终于离开了,走之前还给他修了门,他听到了屋外汽车隐约的发动声,才猜想应该是走了。
汽车呜呜地发出声响,成逾其实没离开,这里是原川的家乡,现在已经不剩什么人了,他悄悄买下隔壁的小屋,把车兜了个圈偷偷藏起来。
他先进厕所洗了把脸,然后对着镜子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眼眶果然青了,那墨水瓶没盖紧,有几滴溅到了他眼睛里。
他掰开眼皮,眼球还有些发红,只好连忙找出眼药水滴了几滴,对着镜子眨眨眼。
成渝这辈子就喜欢过两样东西,一样是叶原川,一样是摄影,这两样都离不开他的眼睛,他可得好好护着。
他凑近镜子仔细看,镜子里的人神情萎靡,眼皮上那颗小痣随着他眨眼而耷拉了下来,满身雨水显得有些凄惨,卷翘的额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像只流浪着的贵宾犬。
把眼药水盖好,拿了微单出门,他肆无忌惮地对准原川住着的小屋。“咔嚓”一声,雨水溅到镜头上,那图片像是流着泪。不过没关系,他喜欢的两样就都在这里面了,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相机,走进了屋。
“轰——”炸雷猛地落在头顶,天仿佛都要裂开了,成渝切了电源,躺在床上小心地翻看相机里的照片,相机的蓝光照在他脸上,将他挺拔的五官描出阴影,他抿着唇,把手指别在按键外面,像是生怕摁了删除,贪婪地盯着看。
他熟练地调出那场签售会的照片,这是唯一一张他俩同框的合照,拜托路人拍的,光效都不怎么好,连衣服都泛着黄。照片里他腼腆地伸手,叶原川正拿着笔握住他的手腕给他签名,阳光温柔地从他发间泻出,他面目有些模糊,但神情温柔。成渝眷恋地拂过叶原川的眉眼,将相机放在心口,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书迷,却狂妄地连作者都想据为己有。
成渝翻了个身,也不知叶原川吃了没有,明天得早点出门采购,这样他就又有理由敲响隔壁的门,还能多赖一小会儿。
床头的书签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下来,轻轻地砸到他嘴边,成渝伸手将它挂好,指尖触到了凹凸不平的纹路,这是叶原川早年破例给他的To签,他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To成渝,祝一生顺遂,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