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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缺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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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沉沉的时候,向阳回来了。
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我小跑着过去迎他,“怎么样,怎么样?陛下可是答应了?”
他点点头,眉眼温柔,“答应了,去准备准备,明日就出发。”
“好,卫院使也去吗?”
“去的。”我彻底安下心来,水患过后易生痢疾甚至是霍乱,卫院使同去对百姓来说必然是件好事。
第二日一早我们就出发了,这一次同行的人一个个都是壮丁。
太医院那头,卫院使带着两位太医和十几个小医员,无衣又带着一队工匠,只我和阿桃、秋月三个女眷,着实有些扎眼。
本只想带阿桃一个去,留秋月在家里看着,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秋月说得对,生活上的照料的确需要人手,也就将她带出来了。
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赶到南郡是四五日后,此时雨已停,正是处理灾后事宜的当口。是以我们刚到郡守安排的府邸,茶还没喝一杯,向阳就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往郡衙去了。
我也没闲着,带着阿桃和秋月收拾东西,忙了一会子,又和留下来的太医院小医员一起配制草药,得痢疾的人着实有点多。
好不容易配完一波药,我得了闲暇,便坐在小院前的大柳树下喝茶,心里想着终于可以吃晚膳了,却见一个人远远走来。
那身形,准是向阳。
思及此,我放下茶杯,朝他奔去。
奔着奔着,我觉出了不对劲——
这人出门前还是一身白衣,怎么回到家却是一身泥巴?就连脸上和头发上也是。
不想蹭到泥巴,脚步放缓了些,但还是没刹住脚,我一下子扑到向阳怀里。
被扑的人两手扶着我的袖子,小心地将我拉开,颇为惋惜地看着我身上的衣裳,用唯一干净的食指手背敲敲我的脑袋,语气颇为无奈,“你啊你,没看见我满身泥巴,怎么就冲过来了?看看,你这衣服都脏了,这地方现在又没有做衣服的铺子,只能过些时候再做新的。”
“我这点印洗洗就行了,倒是你,”我不满地看着他狼狈的衣裳,“早上出去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在哪儿弄的?”
向阳一五一十交代,“在郡衙和那几位一合计,决定兵分两路,我和无衣带人修江津桥去了,在那总不能光看着吧。”
看来是亲自动上手了,他实在有些辛苦。
我去拉他的手,“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去沐浴更衣。”
向阳就这样被我拉走了,他一面走一面嘻嘻哈哈,“你也得快点换身衣服,不然阿桃她们还以为王妃娘娘怎么了。”
回头去瞪他,他依旧嬉皮笑脸。
好吧,他都辛苦一天了,就不和他计较嘴上功夫。我放低声音问:“灾情如何?今日卫院使那边的人送消息来说没有霍乱,倒是得痢疾的人很多,你都不知道,我们这边药都要配不过来了,百姓日子不是很好啊。”
他皱眉,“灾情和百姓的生活的确不容乐观,家都被冲散了,吃的也没有,苦啊。万幸没有霍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赈灾粮倒是发下去了,官府每日施粥,可我又怕官府做表面功夫,顾不上那些偏远村子的百姓,只好悄悄派眼线去查,官府如果没人性就别怪我心狠。”
越听越觉得他语气狠厉,我忙宽慰道:“还好周边两个受灾不是很严重的郡有牛大哥在,不然你也腾不开手专心救治南郡的水患。”
他发出一声安慰似的叹息,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是啊,牛大可靠。”
“我自小长在南郡,知道南郡雨水多,又没有什么高山丘陵,平日里还好,可一闹水患就是大事。江津桥如果毁了,那……”
“你放心,”向阳打断我,“江津桥我修定了,我不仅要修,还要让它泄洪千百年而屹立不倒!”
面前满身是泥的人眼眸灿若星辰,语气斩钉截铁,一身凛然之气。他就这么随随便便一立,即使华服不再俊颜被掩,也有抵挡不住的万丈光芒。
袖子底下,汇集了万丈光芒的人忽然挠挠我的手心,他脸凑近了些,小心翼翼道:“以恩,我今天在河堤遇到了一个人。”
我仍沉浸在向阳的光芒中,整个人有些讷讷的,呆呆问:“谁啊?”。
“你二哥。”
无数画面纷至沓来,我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升腾,说难受也不是那么难受,说不难受倒真叫人有些难受,总之五味杂陈。
“我二哥……他怎么样?”
“看着比之前高了、瘦了,也黑了,说话做事倒是比之前更加稳重成熟。我在堤边见他帮匠人疏通河道,还真是吃了一惊。这世道,他一介书生能做这些还真有点难得,”向阳点点头,又说:“我想着他是你二哥,虽然在这场合见到了有些尴尬,但还是上前和他重报家门,聊了那么几句。你二哥这个人嘛……不知道是早知道了你我的事,还是沉得住气,竟然没什么反应。”向阳说着干笑两声。
我摇摇头,“也许都不是呢?”他也许根本就不关心也不在乎关于我的这些事。
向阳似乎觉察到了我情绪的变化,满脸赔笑,“你别瞎想,你二哥可说了,他想见见你,还说改日来拜访。我没应下也没拒绝,只说这几日你要忙上忙下,尤其要帮卫兄配药,怕是有点抽不开身,若有空我再请他来。”
“嗯,这样说挺好。”
其实我想到南郡来也是存了一两分私心的,我心底里想知道梁家人现在怎么样了,也想过也许会碰到梁家人。
可这也不过是“也许”嘛,谁能想到我,准确地说,是向阳还真碰到了二哥,而且如此之早,我都还没做好准备。
“我观你二哥言谈,知道他是个靠谱的人,就将他留下来修堤,你要是找他又不想去斜叶巷,到河堤就成。”
我点头,办起事来我二哥这个人不会不靠谱。半晌,我终于问:“他可有说家里其他人的近况。”
“他没仔细说,只说到时候和你详谈。”
“好吧。”这是存着心想见我。
隔壁院的烧肉香越来越浓,我这才想起饥肠辘辘的肚子,饿过头,竟然忘了饿。
向阳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三步并两步走向沐浴房,边走边说:“以恩,换好衣服就去吃饭吧,我很快就好。”说完又回头,“你弄好就先吃吧,不用等我。”
虽然已经累了一天,但夜里我却为今日向阳所说之事恼得难以成眠,忍不住又翻了个身,到底见还是不见啊……
正纠结着,冷不防被身后本已熟睡的人搂进怀里,耳畔传来向阳半睡半醒的声音,“不想见就不见,不至于苦恼成这个样子,乖,快睡。”说罢,他还像哄孩子那般拍了拍我的肚子。
“哎……”我长叹一口气。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有我给你撑腰,你还怕得罪他们吗?”听向阳的声音,虽然还是透着一股子慵懒,但应该已经清醒了。
我听他这样说,一下子就乐了,放松下来,靠在他怀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嗯”,又问:“夫君,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见?”
背后的人轻笑一声,“这我都看不出来岂不是枉为人夫?”
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将脸埋在枕头上闷笑,“不想见确实是不想见,但其实……也不是那么不想见啦。”
胳肢窝里一阵酥痒,却是这人在挠我,“怎么一会儿想见,一会儿不想见,以恩你心思真难猜。”
我被向阳挠得直笑,胡乱抓住他的手就拧,“哎呀,你别挠,痒。”
他不怕疼似地继续,“那你告诉我到底想不想见,告诉我我就不挠了。”
“这……”我还没想好啊。“啊哈哈哈”,这人竟然挠到那去了,我举手求饶道:“见,见。”
向阳果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道:“当真?”
“……嗯。”既然二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是见一见吧。
“什么时候见,我去和他说一声。”
“明天吧,反正就见这一次。”
向阳看上去有些惊讶。
咦,什么时候他闹到我上面去了?
心里正嘀咕着,只听见向阳说:“那我明早就叫人去找他。”
“不用了,明日我回去一趟。”
“也行,明天我早些回来,你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我知道,向阳这是要给我撑腰,其实倒也不必……不过,我还是点头笑答,“好,我等你。”
他揉了一把我的头发,语气低沉,“以恩,看来我们还得加深对彼此的了解。”
这都哪跟哪?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覆了下来。
耳边忽然飘荡起刚刚他说过的话:
“这我都看不出来岂不是枉为人夫?”
那就……加深了解吧……
反正,我也挺喜欢的。
于是也就不顾白日的劳累,由他去了。
第二日仍是忙碌的一天,忙着和太医院留守小医员一起配药给灾民,配到一半,一个小医员忽大叫道:“坏了,药材快用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我循声走去,问:“怎么回事?”
小医员作揖道:“回王妃,咱们带来的治痢疾的药材快用完了,当初只防着霍乱,治痢疾的药材只带了一点,还剩的药材最多只能支撑两日,怎么办呀?”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安抚道:“不必慌张,咱们带来的用完了,用南郡的不就行了。”
“这……只怕难弄到。”
“嗯,”我点点头,“没关系,郡守那边总会有的。”
我看向发问的人,一路上,他好像很爱跟着卫院使,可卫院使不爱搭理他,把他发来配药;再看他旁边连连点头的人,他好像背地里夸向阳被我不小心听到过。
那就给他俩个顺水人情吧。
我道:“这位医员,麻烦你带一两个人去各个施药铺找找卫院使。这位医员,对,就是你,麻烦你去江津桥找王爷。你们就说治痢疾的药材用完了,我去找郡衙找郡守借,不,是要那些药材,赈药这事不能只让我们出力,叫他们先别太担心。”
两人一开始有些愣神,之后我一个眼神,他们反应过来,毕恭毕敬作了一揖,兴高采烈往外走了。
大部分人都被留下继续配药,我只带着阿桃、秋月、两个小医员和府里原来的一个管事往郡衙去。
水患严重,百姓生活困苦,我不想坐来时的马车给人添堵,再加之郡衙并不远,就和一行几人走着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水患过后的南郡。
记忆中繁华的南郡一下子黯然失色。
街上的人少了大半,这些在街上的人不再如从前那般光鲜亮丽,大多是无家可归和沿街乞讨者,偶有一个穿戴整齐的出现在街上都很稀罕。沿街的房子有好多只剩下残垣,街上还不时传来婴孩的啼哭声,乌鸦三五只地飞过,一片颓势。
我揪着心穿过大街小巷,忽听耳边传来“永王”两个字,偏头一看,却是两个枯瘦老汉趴在街边闲聊。
“这永王殿下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又是督促官府赈灾,又是带卫神医来为咱们这些百姓看病赈药,还去给咱们修江津桥。牛大那小子说得对,咱们南郡归顺大沛比跟着李梁和张家强。”
“是啊,我跟你说,我寻思着永王殿下如此用心,也许和永王妃是咱们南郡人有点关系。”
听到是在说我,我便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听。
“永王妃?咱们张家大小姐?”
“你你你,你老糊涂了!那位是咱们之前的皇后娘娘。”
“哦哦,我这不是遭罪太多,都记混了吗?欸,我怎么记着大小姐之前许的是这位永王啊。”
“可不是,后来不是黄了吗?好像是永王不乐意。”
“那,现在的永王妃是谁?”
“斜叶巷梁家的小三。”
“斜叶巷?梁家小三?不可能,斜叶巷的梁家我又不是不知道,那个梁老爷扣扣嗖嗖的,不是条汉子,怎么可能和当今皇上攀上亲家?再说,梁家小三那是个庶出的,才学品性肯定不怎么样,人我也见过几次,就比村口二花周正些。我不信,我不信。”
哼,不信就不信!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才不要听他们这样说我,可偏偏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别不信,真还就是这样,王二麻子说的那还有假?”
“这……既然是王二麻子说的,那我就信了。可你说咱们褒国公家的大小姐家世、样貌、品性才学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就配了那位弑父夺位、暴虐冷血的皇上,可怜哟咱们大小姐。”
“谁说不是呢,本来和永王殿下那么好的姻缘,便宜梁家小三了……”
我嘴角抽抽,大逢都亡了,人家都是李梁的国丈了,还褒国公褒国公地叫,一口一个咱们大小姐,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杀头。再说,自己遇了这么大难,竟也能说人家可怜,也不知是心大还是没有心……
果然,张家对南郡的影响根深蒂固,想要真正归顺还差得远。
“王妃娘娘。”许是见我脸色不好,阿桃轻轻扶了我一下。
再去看周围的人,一个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得像是要去打人一样。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低声说:“我没事,灾民胡说而已,不必理会,走快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