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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对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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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药房的宫女就住在后头的西院里头,天黑时,景绣才下值回到房里,正准备洗脸,听见门口一声轻轻的敲门声,转头看时,见是个娇俏的女孩子,景绣略带疲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进来吧,跟我还客气什么?”
灵犀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这孩子不争不抢,又聪慧能干,最得她心。
灵犀推门进来,转身将门掩好,从怀中取出一块用干净白帕子包着的一个黄色纸盒装着的东西搁在窗边的桌上。
“姑姑,还没吃晚饭吧?吃这个。”灵犀到了桌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景绣擦了脸过来打开黄色的纸盒看了,心中一暖,笑道:“哟,稀罕,倒有乳酪饼?”
灵犀道:“今日晚膳时发的,姑姑不在,我怕小宫女们馋都吃光了,便给姑姑留下一盒。”
景绣叹了一声:“你倒是知道我最爱吃这个。”她有时感慨,她如今出不去,活这辈子,大约也就得了个好徒弟罢了。
她喝着茶吃着饼子,打量着灵犀,瞧着她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一定是有事。
“有什么事就说罢。”
灵犀知道什么都瞒不住景姑姑,她从腰兜里取出了帕子裹好的东西,景绣定睛看时,只见那帕子里露出了一颗光泽熠熠的珠子,莲子般大小,略带淡淡紫色光泽,瞧着倒像是顶级的南珠。
这样的东西,是天家才有的!
她不由得一惊,随即问:“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是陛下落下的,我还给陛下,他却嫌脏不要。没人来收这珠子,我也不能扔,便只得留在手中了。”
景绣震惊了半晌,眼珠转了一圈,寻思宫里头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按照规矩,天子的宝贝,即便是天子不要,也该归还司宝监,都是有名有数的东西,若是查出来丢了,那可是大罪。
可偏偏问题是,这宝贝偏生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落入灵犀手中的,这……
便是陛下嫌弃不要了,难道陛下手下的那位赵大监是吃素的?他既不过问,难道说,这算是陛下的赏赐?
可一颗这么顶级的南珠,便是在陛下的佩饰中,也该是配在玉佩顶帽之上的宝贝,就这么赏了一个小宫女?
景绣寻思了一回,心中又惊又惧,诧异问:“你何时见到了陛下?”
“日落时在御药房西边的巷子。”
景绣揉了揉额角,心中纳闷,怎的会这么巧?一早去侍药,傍晚又遇到?便是宫中嫔妃都有几年见不着天颜的,这小丫头倒是好福气?
她小心翼翼用帕子将明珠包好,交还到灵犀的手中,柔声道:“所谓君心难测,我虽在宫中这些年,却对陛下并不了解。既今日这珠子是他给你的,你便拿着,哪日若是他想要了,自会派人来取。”
灵犀见景姑姑也这么说,乖巧的点了点头,依旧将珠子藏在了贴肉的腰袋里。
她想起陛下那嫌弃的眼神,心道,他一定不会要的了。
说了几句闲话灵犀便转身回去了,景绣送她到门口,看着女孩窈窕的背影,她心底涌起奇异的感觉。
永和殿侍药,一向是她和秦桑轮流当值的,送了药过去,她不过站在幔帐外头,药自然有赵大监拿进去。侍药几年,她脑海中依旧只有陛下少年时的影子,并不知道他现在真容如何。
御药房中,她和秦桑都到了要出宫的年纪,便培养了几个接班人,她瞧中了香药和灵犀,将这两个培养出来,将来她也好功成身退,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接班人是培养出来了,她却走不成了。
既走不成,也只好在宫里头呆着,将来耐不住了,寻个太监做对食。深宫寂寞,对食成风,太后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灵犀这丫头……
景绣咂摸着这些迹象,微微眯起了眼,难道说,她们这不起眼的御药房,竟也有机会飞出金凤凰?
灵犀回屋里,将珠子用小木盒装了起来,锁在了靠床里头的柜子里。她和香药同屋,另外还有两个宫女,香药自然不会动她的东西,但保不齐还有别人。这东西是陛下不要的,若真丢了,也是极麻烦的。
她洗漱完了,便盘腿坐在床头的灯下绣帕子,帕子用彩线绣上蝴蝶和牡丹,异常繁复的花样,她拈着细细的银针走针如风,徐徐如生的花和蝶便在她手下诞生了。她枕下已累积了一叠帕子,都是她这阵子忙里偷闲绣的。
宫里头的女子都会女红,做的精巧细致,绣出来的帕子打出来的络子放到外头去卖,都能卖到好价钱。她们都是靠着这样的手艺帮补家里的。
再过七八日,便到十月了,每个月的初二,宫里头的女子可以同家人在神武门西边的栅栏口跟家人见面。每个月三两银子的月例灵犀一直都攒着,舅母每隔两三个月会进京一次,她来无非是为了拿钱,灵犀在宫里没什么花销,将攒的银子都给了舅母,可每次舅母来拿钱都嫌少,嚷着说要给妹妹攒嫁妆,没几年要出嫁的姑娘,这么点嫁妆怎么够用?
她没得法,只好日日做些针线活,希望能多攒点钱给妹妹做嫁妆,让她嫁个好人家。
她在宫里朝不保夕的,便是打算逃,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心里记挂的无非是妹妹罢了,她若是有个好归宿,自己辛苦点也值得。
眼睛有些酸涩,灵犀抬起头揉了揉眼,又低头绣花。
“灵犀?”香药进来,在她肩头调皮的拍了一下,吓了她一跳。她抬眼,见她打开帕子,将帕子一些红纸包的喜糖洒在床上,看着那些喜糖,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又有些嘲讽的意味。
“哪里来的糖?”灵犀捡起那糖,倒是好糖,闻着挺香。
“呵!”香药一屁股坐在她床上,冷笑道:“桂枝满院子发呢,瞧她那得意的样子!找个太监做对食,就那么高兴?”
灵犀一愣,有些尴尬的搁下了手中的糖,她就说,这宫里头除了贵人们,她们哪来的什么喜事?
寻太监做对食这种事,虽然十分常见,但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深宫之中的无奈权宜之策罢了。早就听说桂枝要找靠山了,如今也不知道找的是哪位,她倒是有些好奇。
香药素来快言快语,不等她问,便一股脑的说了:“你知道她找的是谁吗?她倒是个机灵鬼,寻了针工局的李管事做靠山,那位可是专门负责采买的,咱们的女红活计都要靠他拿出去卖的,卖的钱他也有份,真是位财主。”
灵犀看的出来,香药虽然嘴上说瞧不上桂枝做派,但说起“财主”两字,她眼里还是放着光的。那位李管事她也见过,三十五六年纪,比桂枝整整大了二十岁,长得干瘦为人悭吝。
香药拉着灵犀的手激动的问:“灵犀,你会找太监做对食吗?”
灵犀摇头。
香药信誓旦旦道:“我也不会,才不稀罕那几个臭钱!桂枝做的出来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我还等着出宫嫁人呢!”
“瞧不上谁呢?”门外一声娇斥,可不就是桂枝的声音。
香药和灵犀对看一眼,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桂枝一手叉腰立在门口,手腕上却明晃晃的多了一圈厚重的金手镯,手指上多了两个硕大的玉扳指,灯光下,明亮亮的晃人眼。
桂枝摇了摇手上的缠枝莲金手镯,显摆出手指上的玉扳指,得意的笑了,“哟,两位心高气傲的主儿呢。怎么,我如今富贵了你们嫉妒了?就揣着你们那三瓜两枣过吧,我自过我的逍遥日子!”
香药哼了一声:“跟着太监混,逍不逍遥自己晓得!”
这话仿佛一下子踩到了桂枝的痛脚,她的脸蓦地涨红起来,尖着声音恼道:“太监怎么了?我告诉你们,你们早晚跟我一样!想出宫想嫁人,熬到活着出去那天还不是跟景姑姑一样,到末了一样嫁太监!还挑不着好的!做个没人要的老宫女罢了!”
她说别的倒也罢了,竟说起景姑姑的话,灵犀不由得冷了脸:“怎么,上次挨秦姑姑的扫帚还不够?你便是寻了个太监做靠山,还越不上姑姑的身份去!姑姑们的话还轮不上你来说!”
桂枝恨恨磨了磨牙,姑姑的话她的确不好再多说,若传出去少不了一顿责罚。姑姑不能说,眼前的小丫头还不能说吗?
她的目光落在灵犀手中的帕子上,红着眼尖刻道:“哟,还绣帕子呢,我当给你给陛下侍了药就飞黄腾达了呢,看起来还是一辈子做牛做马的命哟!就你这身份,也轮的着你教训我?我告诉你,我手上这一枚扳指抵得上你绣百幅千幅的帕子!你就绣到眼瞎,你这帕子也未必出得了手!等着瞧!”说罢,甩手而去。
桂枝出去后,香药气鼓鼓道:“她有金玉宝贝,难道我们没有吗?灵犀她今儿的珠子可比她这些贵上千倍万倍!”
“香药,别胡说!珠子的事,以后别提了。”她面色严肃的说,“若真拉扯出来,谁知道又会捅出什么篓子?”
“可是我真看不惯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灵犀淡淡道:“风光不过是表面的,你真当嫁太监不必付出代价的?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
香药听着,便想起了许多关于太监的传闻,听说太监在房事上许多变.态行径,不由得背心一阵发寒。她虽然心直口快,却也不是个不晓事的,宫里规矩大动辄得咎,她答应再不提珠子的事情。
灵犀低头,却也没心思绣花了,她看着手中的帕子,思忖着,若是桂枝真有心报复,以她如今的身份恐怕不是什么难事。宫里出去的针线活都要经过李管事,若是他不通融,自己攒了这么久的帕子该怎么出手呢……帕子不卖出去,又怎么攒钱给舅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