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文》聚散任风

5、第五章

　　送别了唐晓，又不想回家的陈今遇也不知道做什么，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逛。

　　穿过商场，眼睛也撇过橱窗里那些漂亮精致的女装，却没有什么想买的冲动。

　　多年以来经济并不宽裕的她，没有那种冲动消费的习惯。

　　唐晓说：“女人嘛，不开心的话就去大吃一顿，如果还不开心那就吃两顿。”

　　付云说：“女人不开心不都是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么，如果还不开心继续买就好了。”

　　可惜的是，陈今遇对这两样都没有什么兴趣。

　　说她是个冷静克制的人其实也不错，在过去的二十八年，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几乎全身心的扑在学业和工作上，几乎没有什么能吸引她的业余爱好，女孩子喜欢的逛街，看电影，买东西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其实她并不喜欢，生活上的她过的理性而自持。

　　而感情上的她是个任性冲动的人，毕竟她到目前为止的一辈子中做过两件疯狂不顾后果的事情，而这两件事一件让她跟父母之间的隔阂存在了十年，另外一件事让她成为了z大的年度笑柄。

　　所以她的人生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光鲜亮丽，内里其实早就一塌糊涂、混乱不堪了。

　　在街头漫无目的的逛了一会儿，趁天色还早，陈今遇在便利店买了两瓶啤酒，拦了车就往江边上去。

　　下了车，目光所及之处，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江边的广场上满是人潮，一群中年大爷大妈伴着吵闹的音乐跳着广场舞;穿过广场，下了台阶，是靠近江边的水泥小路，边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颗柳树立在那里，一阵江风吹来，那柳枝也随风飘舞。

　　昏暗的灯光下，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三三两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欢声笑语，言笑晏晏的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陈今遇顺着小路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在通往江面的台阶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望着江面上映着的夜景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只有看着满城灯火，听着耳边传来的人声鼎沸，她才能稍微觉得自己不那么孤独吧。

　　晚风习习，吹的陈今遇头发凌乱，也吹的她思绪纷杂。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如果说拿到z大临床医学专业的录取通知书时是陈今遇觉得人生最圆满的时刻，那么当从爸爸嘴里吐出来的那句：“我跟你妈妈已经离婚了”这几个字瞬间就让她的圆满的人生变的支离破碎。

　　18岁的陈今遇脑子一瞬间变得空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原来从天堂到地狱仅仅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客厅的沙发上，她爸爸坐在一头，妈妈坐在一头，中间隔着一个茶几，他们忐忑不安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观察她，思考着怎么开口才能让她更容易接受一些。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们坐的这么远。

　　只是现在的她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居然觉得无比的讽刺。

　　她头一回明白什么叫咫尺天涯，什么叫貌合神离。

　　脑海中想起来很多被她忽略的细节，爸爸经常借口上班，很晚回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有了三个房间，爸爸一间，妈妈一间，她一间；曾经有一次被她撞见和爸爸在一起吃饭的爸爸的同事黄阿姨！

　　所以她以为的阖家欢乐，美满幸福，不过只是他们精心编制的一个谎言而已。

　　为的只是能让自己高考以后还能继续为他们争光！

　　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冷眼旁观是一回事，感同身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攥着录取通知书的手指节被自己掐的几乎没有知觉，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哭的问：“那我跟谁！”

　　见女儿开口，陈爸爸才小心翼翼的继续说：“我跟你妈妈商量过，房子归你妈，学费我来负担！你跟....”

　　“够了！”陈今遇实在没忍住，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她喝道，斜眼看着她爸，讥讽着说：“好啊！你们都商量好了，那还跟我说什么！走啊!你直接走啊！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说着就把手中的录取通知书一把撕了用力丢在她爸身上，恨恨的说：“我的事儿也不用你管，这下学费也不用你掏了！”

　　场面立马混乱起来，妈妈赶紧过来按住她的肩膀，看着满脸泪水的女儿，她满是心疼，却还是厉声说：“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我平时教你的都忘了么？是不是从小到大惯着你把你惯坏了，一点礼貌都没有了？”

　　陈今遇感觉得到妈妈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在发抖，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她突然之间好恨。

　　恨她怎么这么没用，怎么连个男人都看不住；恨她怎么这么懦弱，自己男人都跟自己离婚了，她居然还在在乎自己的女儿对自己的男人没有礼貌。

　　一番吵闹以后，是漫长的沉默。

　　爸爸被她气的脸色铁青的盯着她，却依旧顾及她的感受没有说话。

　　终归那时的她还是个孩子，一时气急，口不择言，但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那些话像刀子一样腕在了他们三个人的心上。

　　或许是害怕，父亲的怒气让她的气势萎靡了下去，但不过半晌，心里的那股怨气又聚上心头，直到她快受不了的时候，夺门而出了。

　　夏天的雨来的迅猛而激烈，豆大的雨滴砸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只有无尽的冰冷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紧紧的包裹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淋着雨不知道要去哪儿。

　　她觉得委屈，悲伤，难过，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

　　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漫无目的在雨中狂奔，最后找了一个屋檐蹲在那里，然后双眼无神的盯着屋檐上落下的雨。

　　后来呢？她是怎么回去的。

　　是了，最后是吴皓找到她的。

　　那个晚上，妈妈找了唐晓和吴皓出门来一起找她。

　　她记得当时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那个手机是高考结束以后爸爸给她买的。手机里有很多通未接来电，有爸爸的，妈妈的，唐晓的，吴皓的。最后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接通了吴皓的电话。

　　挂了电话，没多久，她就看见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举着伞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大口喘着粗气，裤脚也湿透了。

　　吴皓陪着她外面的公园呆了很久，絮絮叨叨的在她耳畔一直在安慰着她，一直到很晚，才送她回家，最后吴皓准备离开的时候心疼的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化为了一句话。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是那个时候，全身冰冷的她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那个陪着自己一起长大的细心温柔的邻居家的哥哥，那个自己从小到大一直追逐着他的脚步的人，在她的人生最黑暗的时刻，跟她说：“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记得很深很深，可到头来，这句话也只是一句话而已，可见很多事都不能较真。

　　回家的时候，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胶带正在粘着被她撕碎的z大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的生怕粘歪了。看见女儿回来，全身淋的湿透，也顾不上怪她刚刚的无理取闹，赶紧把她推到浴室，然后拿了换洗的衣服给她，泡了一杯感冒灵放在桌子上等她洗完澡喝。

　　陈今遇洗完澡出来，妈妈已经粘好了录取通知书放到她面前，然后拿了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妈妈向来是温柔的，可她一点都没有继承妈妈的温柔.....

　　她问：就这样了？没有挽回的余地？

　　妈妈没有惋惜，也没有不甘，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告诉她：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人跟人之间有缘在一起固然是好的，可若是不能在一起了，就散了吧，没有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的。

　　彼时她还小，听不进妈妈说的这些话，可那个时候她就是固执认为爸妈的离婚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她不能接受，以至于决绝到学费都是靠自己贷款交的，生活费全靠奖学金过活;后来跟吴皓分手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根本其实不在乎爸爸妈妈是否开心，她在乎的只是接受不了自己光辉灿烂的人生有一丝污点，甚至那个污点的出现与她本人无关。

　　呵...那个时候的自己啊...

　　坐在江边上，陈今遇喝完了手里的最后一口啤酒，然后用力的把空啤酒罐捏瘪，收到了旁边的所料袋里。

　　这些遥远的记忆如今想来，似乎...好像...也没有难以接受啊！

　　怎么当初的自己就跟一只刺猬一样，让每一个靠近自己的人都不好过的呢。

　　坐了一会儿，她拿起手机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喂？小遇...怎么这么晚了打电话过来，吃晚饭没有！”

　　耳畔传来爸爸关心的声音，她的内心有一丝的愧疚，然后尽量用很轻松的语气对他说：

　　“爸，把黄阿姨转到我们医院来吧，我同学的老师是心外科的专家，或许能帮上忙。”

　　对面电话里的人，似乎是没反应过来，直到陈今遇再次出声询问，他有些犹豫的问：“你会不会....”

　　“不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今遇打段了，为了说服父亲，也为了说服自己，她只听见自己说：“我只希望你们过的好就好！”

　　然后跟父亲商量了具体的转院日期，才挂了电话。

　　夜色慢慢变得深沉，远处有孩童的嬉笑声，在父母的规劝下依依不舍的与小伙伴们告别回家，广场上跳舞的人群在慢慢散去，就连那与这座城市稍显格格不入的音乐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这座城市在渐渐变得安静起来。

　　陈今遇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抬眼望向天空，月明星稀，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