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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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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溪的脸受了伤,不能沾水。但每天的刷牙洗脸,却是必须的。
我去药妆店给他买了可以避免水洗的洁面纸,接下来的几天,他就对着镜子,抹抹、擦擦。
丛溪很在乎自己的外貌,每次,他做洁面的时候都很认真,那种表情,好像他在镜中看到的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皮肤,和一个个的毛孔。
我曾经对他这种认真表达了戏谑。
但完全投入的他,根本没听到我的话,又或者是听到了,不打算理我。
对他这个特点,我很兴奋了一阵,因为,他终于有像别的十七岁男生的地方了。
我上白班的时候,基本上是和丛溪差不多时间起床,通常,他起的比我早,在我洗脸刷牙的时候,已经将早餐做好放到了餐桌上,等我出来,一起吃了,一起出门。
对于这种生活,我很快从不习惯变成了觉得满足。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用佳明的话来说,就是“老天也太狠了,想蒸人干呢”,医院每天都有中暑的人被送来,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但毕竟人数众多,也够急诊室忙的。
而通常,急诊室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和佳明都会被拖过去帮忙。
谁叫急诊室的封琳是佳明的老婆,我的师妹。
所以,那段时间,我很晚才回家,回到家,吃过东西,洗过澡,倒头就睡。
所以,我没能知道,原来自那天之后,那个人就不断到学校骚扰丛溪。用尽各种手段,各种方式,越来越疯狂。
直到,丛溪被送进了医院。
那天,我正在急诊室帮忙,突然一个小护士急匆匆跑了进来,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我也没弄懂什么意思。
一大堆病人等在那里,她急的眼泪都快出来,却什么都说不清楚。
我满脸黑云,把她拉出了急诊室,然后用自认平静无波的声音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我承认,我心里有那么一点小火苗,要是她敢说出什么无关痛痒的话,那我一定狠狠抽……不,狠狠宰她两顿高级餐厅的顶级牛排吃。
小护士还是慌慌张张的,不过总算比刚才镇定了一些,她说什么,我还是没能听太清楚,只看到她不停指外科那边,又说了丛溪两个字,我已经推开她,跑到了外科。
我一向不是个情绪太过激烈的人,至少在认识丛溪之前是这样。
就连敏芝不在的时候,我也没有嚎啕大哭,并不是我无情,只是当一个人真的太过悲伤的时候,是没有力气来那么用力的哭的。
不是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吗?
世界上最悲伤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我想我的人生还来不及体会那么决绝的悲伤,但是我的人生却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怒气——当我跑到外科的时候。
因为急诊室那边太忙,所以丛溪被送来了外科。
我一进去就看到丛溪坐在小病床上,满头满脸都是血,护士正在替他擦干净血迹,然后准备消毒。
可是因为血太多,又不停的流着,血像是怎么也擦不完似的。
那个帮丛溪清理伤口的护士,也认识丛溪,才刚从卫校毕业,看他不停流血,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手已经开始渐渐发抖。
面对病患时不够镇定,是医生和护士都绝不允许出现的,因为那不仅对病患毫无帮助,反而还有可能伤了他们。
现在,那个小护士就因为过分的担心而掌控不好手上的力量,原本已经抚平的伤口,又被她不小心刮开了,才有那么多血来流。
我急忙走过去接手,然后用很阴沉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问出来了,就连我自己都奇怪,因为尽管声音中没有多少起伏,但怒气却实在不小。
原来,极度的愤怒也是不需要怒吼,可以没有表情平静无波的宣泄。
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学校老师的人听了我的话,才讲出了始末。
原来又是那个人。
原来,他从来没有停止过骚扰丛溪。
原来,这一切,我从来不知道。
看着在我手下静默无言的丛溪,我突然有一种无力感,明明才只十七岁啊,为什么什么都要独自承担,而且,为什么就连看的人也会觉得疼了,他却连眉也不皱一下。
那个老师还在一旁唠叨着,说什么那个人的疯狂,说什么已经报警了,说什么在校园里发生这种事作为老师的很惭愧……
一开始,他的话还有为人师长的觉悟,可是渐渐的就越说越不像话了。
他开始责怪丛溪,埋怨他为什么要招惹那样的人,又说好不容易才复学,怎么不知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渐渐的,甚至说到了一年前的事。
我实在受不了了,努力扯出一个假笑,将他推出了屋子,然后不容抗拒的关上了房门,理由是医生工作,闲人勿扰。
这就是老师?这就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简直XXX的。
如果他某个学生在街上被疯狗咬了,他不会要怪他长的太像热狗,非要惹得疯狗垂涎吧?
又或者他也会像某些无知的警察教育人,想要不被偷,不带钱上街就行了。
还真是维护和谐社会最和谐的方法啊!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抬眼,看到丛溪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我,像是要说什么话的样子。
我问,“怎么了。”
他说,“你能不能让警察不要追究这件事。”
我愣了愣,随即很坚决的摇头。
他有这样的要求,我一点不意外,因为他觉得是自己害了那个夏阳,是自己害了那个疯子嘛。
但只是因为他的内疚,就可以任人打成这样吗?只因为那个夏阳选择的不是那个疯子,他就该在这里流血止也止不住吗?
不是有一句话说过吗?
恶魔得逞的唯一必须条件是好人什么都不做。
我不是好人,所以,我不会什么都不做。
丛溪还想说什么,我很坚定的拒绝了,拿起消毒药水替他消毒,大概是疼的太厉害了,他不再说话,紧抿双唇,偶尔会抽动几下唇角。
好不容易消完毒,我小心将他的伤口包好了。
伤口是在头上,很长一条,刚才清理伤口的时候,看到了不少的碎玻璃片,看来那个疯子是用玻璃瓶直接敲到了丛溪的头上。
为了避免伤口不易结疤,我又拿剪刀将伤口附近的头发都剪掉了。我手艺不好,剪完了感觉像是狗啃的,我双臂抱在胸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着待会儿下班是不是要去替他买顶帽子。
处理好伤口出去,那个老师还在,警察也过来解情况。
我正想说什么,丛溪却先开了口。他说那是他朋友,他们闹着玩,一不小心才弄伤了。
我皱眉瞪过去,他一直不看我。
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是,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啊!
他难道不明白,只要夏阳不能活过来,只要夏阳选择的不是那个人,那个人对他的恨就不会少一分,但其实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真是个执拗到笨笨的小孩。
可面对这样的丛溪,我更多的却是心疼。
正当我打算跟警察说清楚一切的时候,那个老师跳了出来,把所有的事都说明白了,然后开始叫苦,说做老师有多么不容易,做学生的太让人操心,还请警察一定要好好处理这件事。
因为丛溪刚才的那番话,老师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欣慰和赞赏,我知道,这就是大多数所谓教师,对祖国未来栋梁的要求——谦虚、能忍、息事宁人!
但其实,我更多的是希望丛溪能任性,能反抗,甚至能胡闹,这样他就不会受那么多伤。
只是不知道老师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后,会不会气的吹胡子瞪眼。
老师开了口后,丛溪不再辩解了,简单说了情况,但隐瞒了前几次那个疯子对他的骚扰。
我知道这就是他的性子,也不再强求什么,警察一问完,我就把他带到了我的办公室,让他在里面休息一会儿,等我下班和他一起回家。
出门后,我将办公室门反锁了,我实在不希望再有什么人去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