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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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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溪恢复的很好,这全要归功于那帮小护士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一点让我们这些医生眼红不已,对于关系到他们前程的我们,也不见他们这么殷勤过。
我最近有很多病人,又有几个大手术,一直没时间去看丛溪,终于闲下来的时候,才听说他自从醒来,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
沉默是金被他坚持的很彻底。
听了佳明的话,我心里蓦地流过一阵莫名的乱流,没说什么,站起来去楼下餐厅吃午饭。
没有几间医院餐厅的饭会好吃,因为空气中一直混合着的那种独特的气味。
我要了一个套餐后,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坐到了靠窗的一个位置。
窗外,春日的阳光很灿烂,医院种了许多树,枝叶繁茂,阳光被层层的树叶隔成了许多小碎片,撒的满地都是。
餐厅外面是一大片草地,春末夏初的时候,绿油油的像一块镶嵌在大地上的毯子,医院的病人经常会到草地上散步,也有小朋友也会在上面跑跑跳跳、追逐欢闹。
那一片草地,是整间医院最生机盎然的地方。
可是,现在,那片最有生气的地方,却坐着一个最没有生气的人。
我无声一叹,看了那个瘦弱的人一会儿,很快吃完饭,走到了草地上。
午后的阳光总算有些刺眼了,看起来是要进入夏天了,踩在厚厚的草地上,会有微微陷下去的感觉,让人觉得舒服极了,想要躺下,享受那份大自然赐予的慵懒闲适。
我走到丛溪身旁,坐到了草地上。
丛溪穿着一件红底黑条纹的连帽卫衣,下身是现在很流行的那种压纹牛仔裤,他坐在草地上,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数码相机,照片幻灯片一样播放着,里面的人全是笑脸。
抱着他的人,应该就是夏阳吧。
这样想着,就这样问了出来。
可我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冒昧,急忙闭嘴。
但因为我的打断,丛溪总算回过了神,他将数码相机关上了,一言不发的站起来准备离开。
也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了,我在他迈步的那一刻伸手拉住了他,“听说你醒来,一直不说话!”
问了,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又急忙自我解释,我是个医生,我这样是在关心病人。
丛溪还是不说话,只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我抓住他的手,眼神逐渐冰冷。
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绝望,不是该出现在一个十七岁孩子眼中的东西,那让人有一种如叹息夭折事物般的遗憾,这种迅速蹿起的感觉让我非常不舒服,接下来,我又发了一次神经,一个用力将他拽回了草地上。
可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这种举动的荒谬,并有了完全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迷惘。
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丛溪毫无防范之下,直接摔倒了。
而且摔倒了我的腿上。
感觉到那是多么瘦弱的一个身体,我立刻将他扶了起来,问他有没有怎么样。
这次,丛溪还是不说话,但总算有了反应,他摇了摇头。
我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事就好。”
一刹那,我和丛溪都呆愣了。他略微仰脸,定定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表情僵硬,目光虚浮,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靠,我觉得自己该休息了,一定是最近太忙太累了才有这么多异常的举动。
但就在我以为我们两人会一直僵持直到僵硬的时候,丛溪启唇说话了,虽然声音依旧沙哑,却比第一次听到时清澈了不少。
他说,“谢谢。”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时,丛溪轻轻勾动了一下唇角。
尽管是很细微的一下,但那也是一个笑,我立刻想到了一个成语——如沐春风。而且绝对比字典里的解释更清楚,更形象。
丛溪很快恢复了冰冷的脸,他站了起来,不再说什么,慢慢走开了。
而我却在他身后沉默了,发呆了。
于是,那一天,我成功的创造了在医院吃饭,下午上班居然还迟到的记录。而且此记录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没被人破过。
接下来,为了避免这种失控再出现,我就连巡房也不走丛溪病房那边的电梯。
这样又过了很多天,某一日一上班就发现几个年轻护士往丛溪的病房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奇跟过去,看到房门紧闭,佳明正在里面不知干什么。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护士回答,“丛溪哮喘发作,佳明正在给他检查。”
哮喘?
这种死不了人的病有多折磨人,我太了解了,曾经有过一个朋友就有哮喘,不能接触过敏物质,不能过度劳累,不能太过忧虑、悲伤,过度兴奋,甚至大笑,季节变化也要特别注意。
可以说,哮喘是世界公认的医学难题,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疾病中四大顽症之一。
我不得不感慨老天的“仁慈”,居然让丛溪有哮喘这个病。
不过感慨归感慨,我尽责的遣走了所有人,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等换好衣服再出来,佳明已经做完了检查,见我询问的望向他,无奈摇了摇头。
我急忙把他到一旁问具体情况。
“哭的喘不过气来,引发了哮喘”,摇头加叹息,“护士说,他晚上总是哭,一个人,坐在窗台上。”
佳明不知道关于夏阳的事,以为他是因为醒来了这么久,没有家里人来看他而难过。从头到尾,我听到他叹息了很多次。
但听了佳明的话,我才意料到我居然也疏忽了这个问题。
敏伟没有跟我提起过,我也没有想过要问,看来我真不是个好听众,也不是个好的照顾者。
于是立刻,我给在加拿大的敏伟打了电话,但敏伟却告诉我,因为坚持要和夏阳在一起,丛溪家里的人已经和他断绝了关系。
哈?
这个世界,到了这个时代,还有断绝家庭关系这种事发生?
而且看起来那么青涩、羸弱的丛溪,竟然有那么坚决的一面。
出了事之后,丛溪的父母没有来过医院一次(我敢肯定,警察一定通知了他们),丛溪醒来之后,也没有想过要联系他们,而这才是最决绝,令人最想不到的。
该是多么狠的心,多么坚决的决裂,才会断掉血浓于水的亲情?
我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
已经吃过药睡着了的丛溪,很安静,不再流泪。
我从病房门上的小窗户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