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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骨头七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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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第一个星期,染熙把我抱进诊所。
周三带宠物候诊的主人不多。
玻璃笼里一只萨摩朝我憨憨地笑:“哎哟,土妹子,怎么老是病怏怏的?”
染熙正在和医生交流:“掉进浴缸里着凉了,您吩咐的止咳糖浆也用针管喂它了,但它对药不接受,基本上吃一次吐一次。”
“你喂它吃些什么?”医生问。
“狗粮什么的暂时还没准备,剩饭之类……”
“油腻的、太咸的东西不能给它,”医生说,“巧克力会中毒,鸡骨头不消化,这些常识知道吧——扶住它别动哦——如果不吃-药就得打一针,它吃得消。”
染熙抓住我身子,又赶紧遮住我的眼睛。
“从对待小动物这一点,就能看出对待女孩是什么样,做这一行总结出的真理。”医生将口罩摘下来,笑得眯起眼睛,“绝对好丈夫。”
染熙闻言有点尴尬:“呃……总之……麻烦您专心一点。”
“害!喜乐蒂拥有一颗热情洋溢、温顺体贴的心,再加上雍容华贵的外型,它是世界公认的犬中女王。”医生扳住我的脸,“你看它妖娆的眼睛,它是一只有故事的狗哦。
我和染熙都面瘫着脸:“……”
“你真的打算一直养着?”医生又说,“如果想卖,我可以联系到很好的买家,不会让它受委屈的。”
“我正在琢磨着办户口的事情,”染熙委婉地说,“多谢您了。”
从听诊室出来后,染熙仍被那个“有故事的狗”的说辞逗得不行。
走廊里,染熙艰难地抱着我,走得有点快,不小心和从猫猫诊室出来的中年妇人撞了个满怀。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和一个小家伙撞了脑袋之后,同时从主人怀里掉了下去。
染熙认出了中年妇人:“啊,丁婶,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
“唷?林家小子,”丁婶看清楚我们之后吧,有点惊讶,“那是你的狗吗,你家也养了?”
就在晕乎乎的我不明状况时,大婶的那只可恶的猫咪尖叫着“你到底有多瞎啊”突然扑过来,一把抓在我的鼻头上。
卧槽?
它傲慢地说:“你这只蠢狗,没看见本少爷刚做完头发么,都搞乱了!”
我:“……?????”
狗狗和猫猫不同,你懂的。
世道变了啊!
荷塘村的流-氓猫,全都怕我,城里的猫咪……居然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记得哈尼曾告诉我,身为一只狗狗,“怕猫”是一种耻辱,自古都是猫躲狗的。
就像大人常说的“狗狗忠诚、猫猫优雅”,这些都是外人的片面之言——
我们狗狗不乐意时,首先表现出极度的排斥,比如,发出低吼送上“老子很烦啊,别过来,不然我凶你哦”这样的警告。
而那些优雅的小猫儿,它们露着阴森诡魅的微笑,似乎总在揣摩对方的强弱,时刻在做“逃避”或“战斗”的决断,傲慢地迈着模特步,蹑手蹑脚的,毫无征兆,不宣而战,它们喜欢猝不及防地攻击——
这种行径,与其说它们聪明,不如说卑劣,简直任性得很啊,太……
太欺负狗了。
一句话:非我族者,其心必异。
别看它们爱答不理的,它们是装的,猫永远不会把狗当朋友看待。
……呜呜,鼻子好痛……
丁婶怒嗔的一声:“呀,帅帅,不要那么粗鲁!”
染熙惊怔半天,看着鼻头被抓出血的我,平时沉稳的语调,几乎带了哭腔:“医生!医生!我的喜喜,流了好多血!”
这个只要一提起,就让我无地自容的悲惨遭遇,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我本来就感冒鼻塞,又被暂时性地包扎了被抓烂的鼻子。
闻不到气味的狗狗,和眼盲有区别?
而那个大扁脸就像被人拍了一板砖的加菲猫,正趴在墙角,像吓坏了似的一脸无辜地“喵喵喵”。
稍稍抚平这一创伤的好事,便是作为邻居的丁婶为了赔礼,决定带染熙逛一逛隔壁的宠物美容院,顺便给“看上去很讨喜”的我,洗一个超级豪华的澡。
——呿,才不稀罕哩,你家那个傲慢的家伙,还真是没教养啊!
话说回来,这个洗澡的地方可真是狗间天堂。
我是说,如果旁边那只坏猫的浴缸,再离我再远一点就好了,这个泡泡浴的享受时光一定会更完美了。
宠物美容院的豪华房间里,那家伙躺在那儿,就像一坨长了毛的面团一样,没出息地流着口水。
“喂,旁边那个——哈喽道格,本少爷叫丁帅帅,你是哑巴吗?”
(没见过像你这么没礼貌的汤姆凯特。)
“八成是。你一声也不吱?”
(我又不是老鼠吱什么吱,你不觉得你这种“用自问自答的方式评断别人”的行为很无礼吗?)
“这家店,我经常来,我是这里的VIP。”
(哈,那么将来欧巴桑给你买骨灰盒时肯定会便宜很多吧?)
“你的鼻子没事吧?刚才是局势所迫,太霸道了。”
(讨厌,别在那里猫哭小狗假慈悲了。)
吹干毛时,那个家伙躺在沙发打瞌睡。
我则端端正正地站军姿,任人摆弄。
说句心里话,宠物美容院里的姐姐,心肠真好啊,给我美味的食物,清洗我的身体,宠爱我,陪我玩……
——啊?她们对我这么好,莫非……她们就是……上!帝?!
丁家小猫没趣地翻了个身,“宠物美容院里的美女,心肠真的很好,每次我来按摩,她们都给我吃的,给我洗澡,宠爱我,陪我玩——”
一听这话,我不禁一愣。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跟我想的一样。
或许,从某些观点看来,我们是不谋而合的同类。
“啊啊啊!她们对我这么好,莫非……本少爷就是……上帝?”
“……!!!!!!”
你干嘛不去死啊?
是吧是吧,这就是猫狗的区别,他永远都脱离不了小资思想。
“诶,给你讲哦,昨天遇见一个暴发户大叔,刚进屋就喊:给我的泰迪犬打一针营养,老子要最好的!哇,简直太恶心了呀——其实泰迪不是品种,只是贵宾犬的一种美容方式,竟说自己养的是泰迪犬,笑死本少爷了啊……”
大家都这么称呼的,别以为自己是教授。
我腹诽着,不知不觉被他念睡着了。
结账时,吧台小姐姐对丁婶说:“狗狗的美容费是120元。”
“好香哦,喜喜变漂亮了。”
染熙正赞叹着,凑近我闻,听收银员这么说,一下抱起我,往丁婶那边走。
“这么贵?”染熙不可置信,“我这么大的人,在对面发廊洗剪吹才18块,狗狗就要120块,为什么……”
“是啊,是有点贵。”
收银小姐姐说着,保持着一贯温柔的笑脸,朝染熙眨了眨大眼睛。
“因为,大哥哥,你不咬人吧?”
染熙:“……”
结了账,丁婶抱着丁家小猫走在前面。
快走到门口时,染熙忽然停住脚步,往玻璃墙那边望去。
那边是大厅中央的宠物商店。
染熙带着我往那边走,进屋后,他站在玩具货柜前,愣愣地站了很久。
最便宜的那个商品标注的价钱,足有吃喝两天的生活费那么多。
他故作不经意地,摸了摸仔裤的口袋,紧了紧手指,做了决定,“好,买吧。”
染熙在收银台付了款,一刻也等不及地,在原地撕开了包装袋。
他将小玩意倒在我的眼前,哗啦啦,撒了一地。
“七根颜色不一样的骨头,看看,你喜欢哪个?我喜欢蓝色这个。”
“?”
——这些,是染熙送给我的?全——部——都是给我的?
我怔怔地看着地上琳琅满目的骨头棒子。
猛然想起,记忆中的某个画面,有点儿模糊不清——
爷爷挥舞着超大的牛骨头,从大老远的菜市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他趿拉的拖鞋掉了一只,一只挂在大脚趾,大喊大叫着:“哇哇哇,等了一上午终于……抢来了二牛家刚宰的……剃掉肉的大骨头……不要钱哦……刚好给正长牙齿的雪糕磨牙……”
印象中,好像是有这样一个模糊的场景。
爷爷的脸还是那么的清晰。
爷爷……可能……已经不再需要……雪糕……陪伴了吧……
染熙还在问:
“你喜欢粉色?班里的女生都喜欢,说是公主粉。”
“你叫几声,叫几声,就把这个给你——喜欢橘色的叫一声,蓝色的叫两声,绿色的叫三声……”
“就像这样,汪,汪汪……”
我:“……”
就在染熙对我说话的时候——
“——那个……”
导购小姐姐在他身后,碰了碰他的肩膀。
“对不起大哥哥,”她说,“请问,您能带宝贝出去玩吗?你这样蹲在门口逗狗玩,外面的人进不来了……”
身后已经排了长长的队,抱着自家宠物的主人们,笑看着蹲在地上一边玩骨头,一边学狗叫的男生。
显然,他旁边的那只喜乐蒂要比他冷静很多。
这天,我发现,染熙在窘迫的时候,很好看。
好吧,其实他拾掇了骨头之后,掩着脸仓皇而逃的样子,才最好看。
染熙抱着一只大狗,奔跑在马路上,行人鄙夷的目光中流露着“这个无耻的小子是偷狗贼吗”的猜疑。
我在颠簸中安之若素,把前脚搭在他的肩膀上,看向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糟了,紫色的那根骨头忘拿了。”
染熙突然停住奔跑的脚步,回头看了看离老远的宠物店。
然后,他用商量的语气问我:“如果,你不喜欢紫色的,那根紫色的骨头,我们就不要了,行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不喜欢紫色,对吧?”
他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再度确定着,“难道……喜欢这个,眼睛的颜色,黑色?”
——嗯……行吧,挺喜欢那个颜色,染熙眼睛的颜色。
怎么说呢。
我觉得,你说的对,紫色什么的……应该也蛮好的?
虽然,可能你还不知道,其实你的喜喜,不过是眼里只有黑白灰的……可怜的色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