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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阿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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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外,仆人瑟瑟的站着,无一人敢上去拉开二人。
苏娘子平日泼辣,竟被一向温润的忘忧郎君说的眼含泪珠,郎君发了好大的脾气,瞧着苏娘子腕上鲜红,不知是不是被郎君打伤的。
正猜测,就听杜忘忧道:“现在回你屋去,收拾行李,今日你便回江北。”
苏修罗的泪刷然落下,摔了一个碗道:“我不回去!”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赶来的杜川柏挥散仆人,脸色阴沉道。
苏修罗“哇”一声哭的更厉害,佟彦之先是瞪了杜忘忧一眼,随即轻柔地按住她腕处止血。
“天呐!”李恪指着苏修罗的手腕惊呼:“修罗你受伤了?!”
佟彦之一下怒起来,他上前一步,想给杜忘忧一拳,燕珩挡在杜忘忧面前,严肃道:“彦之。”
佟彦之骨骼作响,指着杜忘忧道:“姓杜的,你气什么?要不是因为你,她至于天天用自己的血来入药吗?她那么怕蛇,深更半夜的跑到山上去给你挖蛇胆,平时碰一下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为了你,一天在自己腕上划一刀!”
佟彦之强硬地拉开苏修罗的衣袖,雪肤皓腕上深浅不一七八道血痕,看的李恪小小叫了一声。
杜忘忧指甲掐的掌心生疼,她冷冷道:“她愿意割是她自己的事,我不需要她用自己的血来救我,这条命活不活着都一样,何必再浪费别人的血。”
“你说的是人话吗!”佟彦之终是忍不住一掌朝她劈开,被燕珩挡下。
苏修罗抱着他的腰拼命摇头,道:“别打了,你不要动手。”
佟彦之胸膛起伏不定,吼道:“你还护着他!”
杜忘忧呵呵一声,捧起苏修罗熬好的那碗药,重重摔到地上,药汁飞溅到她洁白的靴上,她踩着那碎片,语气残忍道:“你不回江北,那我便回去,以后我的生死我自己决定,贱命一条,有什么好值得你们珍贵的?”
“忘忧!”此话一出,不只燕珩,杜川柏也低沉着声音唤她。
杜忘忧笑笑,满眼讽刺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们应该放逐我自生自灭,哪怕我在外化成白骨,虫蚁满身,你们都不该管我!”
“啪”
一声脆响,杜忘忧头偏向一边,白皙的脸上浮着发红的指印。屋中鸦雀无声,李恪捂着嘴巴,不敢相信地看着杜川柏。
杜川柏也惊着了,他凝视着自己的手,眼中划过慌乱。
苏修罗泪珠凝在眼眶打转,颤着声音道:“忘......忘忧......”
杜忘忧十二岁那年,恍然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她道不清说不明梦里有什么,自梦境中醒来,她有了舅母,舅舅,兄长,妹妹,姨母,她从全然陌生这一切到喜欢上江北的欢声笑语。
舅母说她从树上掉下来摔到了脑袋,她也告诉自己,从前的事忘了就忘了。
她及笄时,舅母选了遥字给她,她喜欢这个字,遥于高山之巅,不染尘世之浊。她从不问舅母为何她要以男儿的身份示人,与她而言,男女没有分别。但越来越清晰梦境,越来越多的细节,都在告诉她十二岁以前的事情,梦中那个矜傲的男孩,混乱的打杀,让她在不自觉中心悸。
至亲在世,等尔来寻,若那道士说的是真的,她的至亲在哪?舅母为何要瞒着她?她为何自有记忆以来就身体虚弱?
小苏,杜二,舅母,甚至姨母,杜家的每一个人都对她关怀备至,隐瞒至深,只要她要,江北十二府的星星都可以摘下来。然而在这关怀里,多少不易察觉的愧疚与无奈,杜忘忧看在眼里。
杜忘忧低垂眼帘,手指覆上脸颊的指印,杜川柏低喃道:“对不起,忘忧......”
从小到大,他同杜忘忧掐的最厉害的一次,是他将杜忘忧推到了水里,杜忘忧怕水,在水里扑腾着手脚,被他捞上来后就高烧不止。
那日他在杜忘忧门外跪了一夜,父亲的戒尺打在他的身上,他忘了痛,只记得自己当时怕这个刚得了一年的妹妹就此死掉。其实他很喜欢这个妹妹,即便再生气,他也没有将这个妹妹赶出家门的意思。母亲说要当这个妹妹一出生就在杜家,他牢牢记得那话,自妹妹落水醒后,所有好吃好玩的他都留给妹妹,再也没对她动过一次手。
然而就在方才,他动手打了她。
“不用。”杜忘忧不在意地舔舔嘴唇,道:“这一巴掌,我活该受着。”
燕珩按住她的肩膀道:“忘忧,不要说气话。”
杜忘忧摇摇头,未在多说一句,走出了厨房。
燕珩提步跟上,数十息之后,杜川柏从厨房走了出来,照着杜忘忧的方向追去。
漆黑的夜空孤零零挂着几颗微明的星子,今日的杜府格外寂静,只有杜忘忧房前响着孜孜不倦的叩门声。
杜川柏枯站在她门前,知她在里面,只是不愿给自己开门。
“忘忧,白天是我太冲动了,我向你道歉。”杜川柏诚恳地放低声音道。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宛如夜空,杜忘忧脸颊指痕未消,靠在床头。门外低沉的声音一句句的传到屋内,杜忘忧双目无神,思绪飘到了远处。
过往的回忆总是带着微酸的伤感,她发了许久的呆,眼睛干涩酸胀了,才回过神来,打开了房门。
杜川柏依旧在门外站着,手上端着伤药。
杜忘忧将烛火点上,坐在床边,半是冷漠半是呆滞,直到伤药覆上脸颊,才“嘶”了一声。杜川柏手下动作轻了又轻,没想到还是弄痛了她,看着她脸上的伤,他心中也不好受。
上罢了药,两人都未开口,彼此沉默着。
良久后,杜忘忧道:“小苏在何处?”
杜川柏道:“哭着去了唐山寨。”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杜忘忧呐呐道:“对不起。”
杜川柏艰难开口:“忘忧,你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杜忘忧自嘲道:“江北杜氏若非因为我,怎会没了十二府的漕运权呢?”
“忘忧,你是杜家最好的孩子。”她明显在颤,杜川柏想近前控制住她:“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我不要,你们因为我,已经牺牲了太多。”杜忘忧推开他,崩溃大喊:“杜二,为何要救我?为何?”
“忘忧......忘忧!”杜川柏呼唤着,想让她清醒:“你想想我父母,想想修罗这些年的努力,小豆子还在藤青院等你去看他!”
杜川柏紧盯着杜忘忧,看她痛苦不堪,他脸色愈发纠结无奈。
不知何时起,杜家给的一切,成为了她的负担,她一直为三年前的事自责,这三年里,她从未真正开怀大笑,也极少袒露心迹,曾经明艳不可方物的杜忘忧,到底是死在了三年前。
“不是你的错,忘忧,不是你的错。”杜川柏高雅的脸上满是焦急与心疼。杜忘忧的手冰冷似雪,身子也抖的厉害,杜川柏托住她的手臂,一遍一遍道:“忘忧,我是阿兄,你清醒起来,我是你阿兄啊!”
杜忘忧陷入自己遥远的思绪里,那人一声声冰冷的质问,舅母的维护,纷乱的混在脑中,唯有那一句句的阿兄冲进她的脑海,将她迷离的神智拉了回来。
她已许久未唤过阿兄二字,川谷阿兄,川柏阿兄,旋文阿兄,多么亲切的称呼,自那件事后便不复存在。
杜忘忧一滴泪猝不及防地砸下,她垂首无声地哭着,泪珠滴到靴上,在药渍上变成了深色的一片。杜忘忧痛苦地仰起下巴,泪水顺着脖颈滑下,脸颊的伤口被蛰的痒疼,她独自享受着这快感,终于苦笑一声,抹掉眼角的泪。
“明日,我去接小苏回来。”杜忘忧回以杜川柏一个微笑,让他安心。
“忘忧,改日去接她也可以,我去接,你不必亲自去。”杜川柏还是担心她,不想她操劳。
“我去。”杜忘忧坚持道:“杜二,我没那么脆弱,你放心。”
“忘忧......”
“杜二,我是杜家的孩子,这世间任何事,都无法将我打倒。”说这话时,杜忘忧带着张扬的自信,微红的眼睛里是让人放心的安然。
杜川柏长叹一口气,拍拍她的手背,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