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女巫和龙[西幻]》照千岩

290、误导

　　“尊敬的国王陛下，大约五天前，通缉令上的一男一女曾入住我们开在斑鸠镇的红石旅馆，他们在旅馆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现在看来，他们就是在那时进入帕顿城……”

　　略显粗糙的信纸上，就只有这么几行歪斜的字迹，但已足够表明，他们那些人，为什么会调查搬运工人，寻找游蛇，以及参加财政大臣家的舞会。

　　文斯松开手，纸屑纷纷扬扬地飘到地上。尼利只让人送了这封信来，什么话都没有多说，想必是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只有彻底除掉那些家伙，他们才能保住这个秘密。

　　“文斯祭司，他们现在逃到了什么地方。”塔特放下鹅毛笔，问。他是看了眼地图，但大概因为他终究是个普通人的灵魂，即便借用了这具拥有法术气息的躯壳，可以施法，在辨认法术气息或痕迹时，还是会显得模糊。

　　“努姆区。”文斯随口说，“不过，教会区的搜寻也不能松懈，他们有可能分头行动。”

　　塔特写好信，盖下大祭司专属的印章，把信装进信封后，封好火漆，这才走出房间，把信交给候在附近的教徒。

　　房间里，文斯神色阴郁地盯着桌上的蜡烛。上次，他动用莫顿的躯壳，受到魔法药水的泼洒，还有那根有龙火气息的破树枝的袭击，再加上他与那具躯壳的融合并不完美，所以，受伤后产生的接二连三的痛苦，几乎让他无法承受，

　　而现在，文斯这具他精心打造、对他而言几乎没有缺点的躯壳，能够最大程度地随他自由掌控。至于手背上这道伤口，也只是那个加兰的一道法术攻击而已，没有龙火气息加持，就算也很痛，但仍在他承受范围之内。

　　之前在奇卡沙漠时，肩膀上的伤势，在那瓶药水的作用下，已经不怎么会影响行动。

　　塔特刚返回房间，外面又传来敲门声。他开门一看，是请他们去就餐的教徒，他低声叮嘱几句，教徒得了命令，立即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几个人端着覆着金灿灿盖子的餐盘又停在门外。塔特让他们把食物放在门边的长条窄桌上，之后，几人低头退了出去。

　　“文斯祭司，你要吃晚饭吗，还是现在就要出去。”塔特慢慢说着。

　　似乎才听到声音的文斯祭司站起身，低笑一声，走向窄桌。他是该先吃点东西，然后再专心一意地去捕杀那些野兽，和他们孱弱的同伴们。

　　商业区，平时客人往来不绝，热闹嘈杂的灰雁酒馆，今晚大门紧闭，到处都静悄悄的。站在门边的两个不苟言笑的士兵，更是让路过的人充满疑惑。他们对着酒馆和士兵指指点点，小声谈论，直到被士兵们低喝着驱赶，这才散开。

　　酒馆里，唯一的光亮来自于一张酒桌上燃起的蜡烛。还算明亮的烛光，清晰地映照出几个厚重的人影。其中，两个士兵架着一个伙计，另一个士兵抓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而他面前，是一个半人高的酒桶，地面全是泼洒出来的酒水。

　　“本，我再问你一次，”雅各布·哈里斯坐在桌边，温和地说，“斯塔尔先生的账本在什么地方。”

　　“治安官大人，我、我真不知道，账本这类东西，都是斯塔尔先生亲自掌管的，我只是一个接待客人的伙计，实在不……”

　　雅各布挥了下手，士兵又把伙计的脑袋按进酒桶里，伙计因为窒息拼命挣扎，但身边有人钳制住他，他再怎么扑腾也无济于事。

　　直到雅各布给那个按头的士兵一个眼神，士兵这才抓着伙计的头发，让他的脸浮出水面。

　　“还是不知道吗？”雅各布又问，语气明显严肃了些，“据我所知，你在灰雁酒馆工作，少说也有十年了吧。”

　　好不容易接触到空气的伙计，一边猛烈咳嗽，一边张着嘴大口吸气。眼睛和鼻腔因为酒液刺激，传来一阵阵的刺痛和灼热，让他睁不开眼，也难以呼吸。

　　“只是一份普通工作而已，值得你为斯塔尔先生卖命吗，还是说他对你有什么恩德？”

　　“我再问最后一次，本，账本在哪里，你要是还不说，就只有一个下场，溺死在这个酒桶里。”雅各布冷冷地说。

　　本紧闭双眼，双手想试着握起都没有力气，他知道，斯塔尔先生是个好人，多大的恩德谈不上，但确实帮了他很多。

　　他不想出卖这个老板，但是，但是……

　　雅各布点了点头，什么也看不见的本立即察觉到头皮绷紧的疼痛，但比起那种被黑暗和酒精包围的窒息，这点疼根本算不上什么。

　　酒液又一次侵入他的鼻腔，他意识开始模糊，出于最后的求生的本能，本艰难地抬起小臂，手指向前点了两下。

　　“让他说。”雅各布看向那个士兵。

　　彻底远离了酒桶水面的本，一阵急促的呼吸之后，抬手指向西北方向，断断续续地吐着字：“蓝、蓝坞区，那间……酒馆……二楼……”

　　“我已经派人去搜查过了，包括斯塔尔先生家里。”雅各布话里充满威胁。

　　本慢慢摇了摇头，“书柜……有、有个暗格，能打开……另一个房间……”

　　雅各布没再说话，又向士兵们挥了下手。士兵们立即跟在他身后，离开了酒馆，只有本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许久，才睁开红肿的眼睛，看了看桌上的蜡烛。

　　就在他试着坐起身，准备去洗脸，清理一下时，就听到后厨方向传来一串快速的脚步声。

　　“……你没事吧。”本扶着酒桶，一转身，就看到有个男人走进大厅。

　　本摇摇头，男人又低声问：“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账、账本的位置。”本声音嘶哑，有气无力地说。

　　男人没再问，“需不需要我帮你叫医生来。”

　　本摆手说：“不用了，你走吧，我没事。”

　　“就是、就是，要是斯塔尔先生问起，就说，我对不起他，以后我也不会在这工作了。”

　　“这事以后再说。”男人打量了下四周，“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等事情结束，会好起来的。”

　　男人说完，又轻手轻脚地从后门离开了。本愣愣地望着后厨门框上飘起的布帘，会好起来么……

　　比起其他因为搜捕行动而一团乱的地区，有重兵把守的中央区明显安静很多。尤其安静的哈丁公爵府邸中，亮堂的书房里，老公爵看着神色肃重的欧文，平静地说：“他们发现了？”

　　“是，虽然尼古拉足够谨慎，但还是有人看到他架着林纳家的马车，并且，大人，治安官还派人搜查了他的家和名下所有酒馆。”

　　“商业区那间酒馆伙计，受到私刑威胁，把记录着顾客往来名单的账本的位置，告诉了雅各布。”

　　老公爵沉思了下，“继续留意各方的动静，及时向我汇报。”

　　“明白。”欧文想到什么，又说，“大人，白天有人发现西蒙少爷似乎光顾了韦特区的一家酒馆，好在，尼利的人还没找到他。”

　　老公爵点点头，“不用管他，你去忙吧，要多小心。”

　　欧文重重点头，离开了书房。

　　虽然入夜有段时间了，但西蒙还没返回那间废弃房屋。从上午避开尼利追踪他的人手后，他就找个僻静地方睡了一觉，等醒来已经是半下午。

　　他不敢再去商店买东西，就把剩下的烤鸡吃了，喝完了剩下的酒，然后就在这一带游荡，直到傍晚。

　　不是他害怕才不想回去，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巴里，要怎么表现才不会让巴里察觉到，他是个诱饵。

　　还有，巴里会怎么收拾他呢？怎样才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要是黛西和加兰那两个家伙听不到他的呼喊，他真的一命呜呼了，该怎么办？

　　他还没活够，还想品尝各种美酒，不想就这么草率地死在这里。

　　西蒙就这么反复纠结，想来想去，直到街巷里的人越来越少，他也意识到，不得不回去了。

　　他毕竟答应了黛西和加兰，要帮他们调查真相……西蒙拍了拍脸，又努力活动伸展了下手脚，深呼吸几口气，算了，回去就回去，不就是那个矮子巴里么，他倒要看看，那家伙要怎么对付他。

　　西蒙胳膊夹着两块面包，一脸严肃地过了森河上那座木桥，往他们休息的地方走去。

　　他走到那扇破旧的木门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然而门后传来有说有笑的声音。他推开门，就见大家面色都有些红润，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哎！西蒙，你终于回来了！”米勒一眼看到门边的他，忙对他招手，“快来，有给你留的好东西。”

　　西蒙谨慎又一头雾水地走到他面前坐下，就见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缺口的木杯，一阵熟悉的气味从杯子里飘出。

　　“看，这是我们给你留的酒。”米勒高兴地说。

　　“你们又喝酒了？”西蒙心里一突。

　　米勒点头，阿布说：“有个家伙，趁着酒馆卸货时，从运酒的马车上偷了两瓶，然后给大家都分了一点。”

　　“杯子里的酒不多，你别介意，要不是我拦着米勒，他肯定又要全喝完，然后醉倒大睡了。”

　　“哦，不介意，”西蒙稍微放下心来，把面包递给他们，“你们吃吗，面包，也是我偷来的。”

　　“当然吃，”米勒抢过他手里的纸包，打开后，拿起面包就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喝酒虽然是好事，但你不说，我都忘了，自己还饿着肚子了……”

　　阿布对西蒙点点头，也拿起另一块面包吃着。西蒙端起木杯，闻了下，就是普通的啤酒香味，要放在之前，他肯定毫不客气全喝了，但是今晚，他心里打起小鼓，有点犹豫。

　　“放心喝吧，干净的酒，”米勒笑他，“我们不会害你的。”

　　西蒙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看着杯底薄薄一层酒液，低声问：“巴里不在？”

　　“他？是还没回来。”阿布张望了下，说。

　　“对了，你们说巴里有时候会烤鱼，然后把灰烬清理干净，”西蒙又压低声音，“那前天，他烤过鱼吗？”

　　米勒从面包里抬起头，想了想，“烤过吧，大概，你都看到他拿布袋了。”

　　“也就是说，你们也没亲眼看到他烤鱼。”西蒙又说。

　　“前天白天我们一直到处找食物，晚上不是因为喝酒很晚才回来吗，还碰见了你。”阿布说。

　　“……对。”西蒙应了声，他总不可能挨个人问巴里前天有没有烤鱼，但至少面前这两个家伙没见到。

　　“这酒你要是不喝的话，就给我，”米勒指了指他手里的木杯，“我还没喝够呢。”

　　但是他的手被阿布拦下了，阿布看向西蒙，“别管他，你快喝完，不然这个家伙喝了又要睡成死猪。”

　　西蒙仔细打量着开始打闹的两人，他很清楚，他们不是坏人，而且这里的大家都喝了酒，甚至喝完之后都过了一段时间了，每个人都没什么异样，除了因为酒精刺激，有点活跃之外。

　　他又看了眼杯底，那么点酒，一口就能喝完。他没再犹豫，举杯仰头，然后放下杯子。

　　西蒙咂摸了一会儿，酒确实是普通的酒，滑过他口腔时，只留下很淡的香味，或许真是他疑神疑鬼，想太多了。

　　大家又继续闲聊，估计时间快到深夜了，这才各自找地方躺下睡觉。西蒙倚在墙上，闭着眼睛，在睡意彻底击倒他之前，他睁开眼看了看从他回来后，一直没有动静的木门。巴里还没回来。

　　西蒙做了个梦，梦见他身处一座高高的雪山上，冷风一吹，他从山顶滚了下来，一路滚到山脚，浑身沾满了冰凉的雪，冻得他不停发抖。

　　他搓了搓手臂，下意识想着，现在不是春季吗，就算那间房子再怎么破旧，也不会这么冷……

　　西蒙睁开眼睛，目之所及，一片黑暗。

　　“阿布，米勒，你们在吗？”他站起身，一边扶着墙，一边摸索着往前走。

　　他走过一个转角，又走向另一个转角，在这样遇见好几次转角后，西蒙停了下来。

　　这个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风，大概是个密闭空间的地方，是只有四个转角，还是无数个转角？再继续走下去，他会到达某个地方，还是原地转圈直到累死？

　　西蒙没有再动，也没再多想，猛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大喊：“黛西，加兰，快来救我！我被困住了！”

　　地面上，有个矮小的人影从废墟中一闪而过。

　　那位大人再三命令他，把最后的废物清理干净后，暂时不要再进货。他一直都按照命令行事，包括现在，那件平时看来也算是不错的货物，他的处理方法，也没有违背命令。

　　他没有把货物运到大人指定的地方，他只是单纯地，想杀死他，免得他多管闲事，影响大人的计划。

　　就在西蒙大声求救时，黛西几人已经躲在一座暂时无人居住的民宅的后院里。他们落地之后，很快找到这儿，这里有间放置杂物的木屋，虽然堆积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至少算是个歇脚的地方。

　　“有一些巫师往努姆区来了。”黛西感受着那些混杂的法术气息，说。

　　“文斯这么急着派人抓捕我们，是不是说明，他知道了我们曾住在红石旅馆的事？”加兰说。

　　黛西点点头，“不管怎样，现在大家是安全的，就算文斯知道邦妮的位置，追捕我们的人也不可能实时跟踪，除非文斯就在那些人里。”

　　“但根据我的感知，他现在没有来努姆区，那么，那些人的行动多少会有些盲目且滞后。”

　　“他们可能会察觉到邦妮的法术气息，可他们不知道邦妮和我们在一起，考虑到邦妮是鲁曼祭司的侄女，他们大概也不会太快来搜查。”

　　“现在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一旦出现变动，我们恐怕还要往别的地方跑。”黛西看着几人说。

　　盖尔、邦妮和坦亚都点了点头，从周围找了几块破旧的地毯铺在地上，躺了下来。格弗雷坐在一堆木箱旁，虽然睡不着，但也闭上了眼睛。

　　加兰像过去一样，把毯子铺在黛西身边，裹住自己，只露出个脑袋。而黛西虽然也很困倦，但因为对环境的警觉，对未知状况的担忧，让她神经紧绷，没有一点睡意。

　　知道大家都要休息，所以加兰没说话，只伸出手，戳了下黛西的胳膊。黛西一转头，就看到他询问的眼神，像是怕她看不懂，加兰还无声地问她：“你不睡一会儿吗？”

　　黛西摇头，熟练地抓起毯子一角，蒙在加兰头上。

　　她刚松开手，而加兰也执着地挣开毯子，要露出眼睛看她时，黛西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呼喊。

　　身处黑暗中的西蒙，早已经坐在地上，呼吸有点急促。他刚才光顾着喊叫，差点忘了，如果这是个密闭空间，那空气也是有限的，他喊了这么久，都没人来救他，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早知道就不这么费力，白白消耗空气……不对，西蒙努力打起精神，趁着现在他还能呼吸，他应该继续大喊，这样声音才有被听到的可能。

　　如果他停下来休息，倒是真有可能死去。

　　“黛西，加兰，你们赶快来救我吧，不然我真要断气了……”西蒙拍了拍脸，让自己保持清醒，用有些虚弱的声音喊着。

　　木屋里，黛西忽然站了起来，格弗雷也睁开眼睛。

　　加兰坐起身，低声问：“怎么了，文斯没来吧？”说完，他皱了下眉，似乎文斯的法术气息确实已经到达努姆区边缘。

　　“我听到了西蒙的呼救。”黛西冷静地说。

　　加兰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他果然被抓起来了？但是文斯也正往努姆区赶来……”

　　“西蒙有危险？”盖尔也坐起身，问。

　　黛西点头，“我、加兰和他约定好了，听到他的喊声，就去救他。”

　　“那你们快去吧。”邦妮站起身，走到黛西面前。

　　“但是你们几个，对上文斯的话，我很担心。”黛西看了看另三人一龙，郑重地说。

　　“或许，加兰，你可以留在这里……”

　　“不用，”加兰还没说话，就被邦妮抢了先，“黛西，加兰，你们继续去救西蒙，文斯，就交给我来对付。”

　　“……你？”加兰一脸疑问，“以你的实力，你确定……”

　　“我可没说和他正面交手，”邦妮并不在意加兰的质疑，“我的意思是，由我来引开他，盖尔，坦亚，格弗雷继续留在这里。”

　　“邦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黛西注视着她。

　　“知道。”邦妮点头，“文斯一旦发现，我误导、蒙骗了他，而且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手软。”

　　“你有把握……”黛西又说。

　　“没有，”邦妮坦然回答，“但我会想办法逃跑，尽力避免和他直接见面，也正好能为你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邦妮看着大家都有些担忧的神情，笑了下，说：“你们别太担心了，我怎么说也是鲁曼家的女儿，文斯真要动手的话，不可能没有顾虑，除非他想撕破脸，那我也绝对不会跟他客气的。”

　　黛西手落在她肩头，“好，但你想误导他的话，不要一直逃跑，那样他恐怕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你最好中间也适当休息一下。”

　　“我明白。”邦妮点头。

　　“还有，把你的法杖递给我。”黛西又说。

　　邦妮照做，黛西对着法杖喷了一口火，明亮的火焰几乎照亮了整个木屋，也映得所有人眼睛亮晶晶的。

　　等到火焰消失，黛西把顶端雕刻成三瓣花、半个花蕊是红宝石的银色法杖还给邦妮，“拿它对付文斯，有用。”

　　“好，黛西，加兰，你们先去救西蒙吧，”邦妮握紧法杖，“我稍后再出发。”

　　黛西点头，“格弗雷，等邦妮离开后，要是发现有人靠近这边，你就带着盖尔和坦亚另外找地方藏好。我们救了西蒙后，会尽快回来找你们。”

　　“没问题。”格弗雷说，“邦妮，你也不能等太久，文斯的速度很快。”

　　“好。”邦妮说完，盖尔和坦亚过来，都抱了抱她。

　　黛西在看了屋内众人一眼后，推开门，拉着加兰，高高跳起，瞬间消失在夜空中。

　　而邦妮也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越过墙头，往昏暗静谧的巷子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