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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余国 利王九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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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
卯时。
利王的书殿中依旧烛火闪耀,利王,辰渊,巳未锦三人围坐在茶桌前,利王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竹简在金丝楠木的桌上轻轻地点着,半晌无话,巳未锦用余光看了眼身边同他一样将背挺得笔直得辰渊,小心翼翼的打了个哈欠。
“今日还要多谢巳未锦大人特意前来告知本王此事。”利王的眼睛看着烛火,悠悠的来了一句。
“哦,陛下不必如此,”巳未锦突然之间就清醒过来了,“余国同嫣国世代交好,榆荫同嫣国北地本就离得近,今日来通报利王殿下,实则也是为了嫣国安危。”
“巳未锦大人真是直人直语,”利王笑了笑,“如今这个世道,若不是有共同的利益,又有谁会愿意在危难之中伸把手呢?”
巳未锦被利王这句话弄得有点接不上,他看了眼辰渊,本以为这老龙会帮他一把,谁知辰渊如同入定了一般,只是坐着,也没有表情。
“呵呵,我的话多了,”利王看着巳未锦的表情,感到有点儿好笑,“巳未锦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今日殿中你我三人,也算得上至交了,说起话来难免就不想那么多了。”
利王正了正身,拿起茶杯想放到嘴边,却又放了下来。他看了看眼前的辰渊和巳未锦,一晃已经九年过去了,他犹记得那日辰渊和巳未锦二人助他杀了翊王夺得王位,记得嫣国景阳王同他说的那句,从今日起,嫣国的生死也寄托在他利王的身上了,到今日,竟然已经九年了。
“陛下不必对过去的事过多感慨。”辰渊看着利王淡淡的来了句。
利王突然愣了一愣,接着自嘲般的笑了一下,大概是笑自己年纪大了,竟然常常想起往事来。
“榆荫九年未有任何风吹草动,每年进贡于朝廷,都是各藩地中最多的那个。可是往往越要隐藏,却越欲盖弥彰。”利王正色道,“我安排在榆荫的眼线,无一例外都被榆荫给掳了去,带回来的情报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能做到这般地步,隐忍九年,必定是心里怀了万般的恨了。”
“我看未必,”辰渊直言不讳,“若说九年前杀死申世一事,不足以在修罗女心中留下这等恨。她只不过是借着申世的死,给自己的野心披上个锦衣罢了,外人眼中她是为夫寻仇,实则是完成自己心中歹愿。”
“一个女人家为何会如此贪婪权利?”利王眉头一皱,面露疑惑。
“陛下怕不知那修罗女是何人?”巳未锦此时也算是清醒了,“外界都知晓那修罗女是榆荫前朝皇帝的姐姐,实际上她却并不是亲生的。襄合王常年未有子嗣,于是恳求申世替他向神明求得一子半女,那襄合王一生清白,却老来无子,申世可怜他,自知老天不会给他一个孩子,便用那潭湖水中的一块五色石,倾尽毕生精力,每日用血喂养,终于化成一个女婴来。襄合王将其视若掌上明珠,许其一生的荣华富贵。谁知,申世千算万算竟也没有算到,就在修罗两岁的时候,五十岁高龄的襄合王后竟然怀孕了。所生之子就是榆荫前朝皇帝,诚宣王。”
巳未锦看着利王面露惊奇之色,便停了下来,喝口茶,给利王点时间。
“诚宣王人如其名,为人忠厚老实,又知情达理,可谓是明君。”
巳未锦说到这里向利王行礼请罪,利王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襄合王并未因有了自己的儿子就轻视了修罗,反而对她更加爱护,甚至比偏爱自己的儿子还要偏爱她,直到襄合王驾崩,诚宣王继位,修罗一直是皇家最宝贝的公主。然而,逆天改命是从来都不会得善终。这修罗女自小就喜欢申世,起先申世以为这是自己的灵力所化,同自己相亲近那是必然的,可后来却发现,这修罗女竟对自己生出男女之情来。”
“这么说,申世这不是在同自己......”利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十二神兽,未有父母生养,感天地之灵气所化,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申世请了天命,算出修罗就是自己的魔,榆荫乃至这一世必毁在她手里。起初申世是拒绝见修罗的,甚至想要杀了她,可再怎样,这一世的修罗毕竟是个女儿身,对申世又痴心至极,申世算了一辈子,终究是躲不过天命。”
利王好半天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一辈子阅人无数,连辰渊的真身都没有吓到他,如今这个修罗倒真是把他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修罗女是申世以血供养,自然带着神力,如今的她必定不是常人可以阻止的了。”
辰渊看向利王,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邪意。这个眼神没有逃过利王的眼睛,就像九年前他同利王出谋划策,要他杀了翊王时的眼神一样。
“辰渊大人有何高见?”
“修罗女如果取得申世元神,以她的个性,必定搅得世界各国大乱,民不聊生,她本就是逆天改命而来,若是真的触怒天地,必定生灵涂炭,万物化为乌有,到时就连我魂飞魄散怕也未必能保世人平安。”
利王再次陷入沉思,他觉得今晚这一番谈话,实在是让他消化不来。
“当日申世将他与修罗之女托付给我,必定是因为鹤望身上有什么修罗想得到的东西,所以他才将她藏入我府中。修罗女纵然法术通天,也不敢贸然前来余国闯太渊殿抢人。”
“你是说,鹤望?你养的那个小丫头是申世的女儿?”利王的音调越来越高。
“臣并非刻意隐瞒陛下,”辰渊赶紧起身行礼,“只是陛下知道这宫中隔墙有耳,若是辰渊一早向陛下说出事实,难免节外生枝。”
利王看了看随着一同起身行礼的巳未锦,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早就对此事心知肚明,但还是挥了挥手,利王顿时觉得特别累,大概真的是年纪大了,才坐了一个时辰,就很乏了。
“罢了罢了,本王今日实在是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巳未锦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辰渊已经向后撤了一步,便也跟着走了。
辰渊的太渊殿离御书房大概要走上半个时辰,辰渊每次从御书房出来都能看到天上的明月,偶尔还能像今日这样碰着金星伴月的妙景。
“今日虽是下玄月,却格外明亮。”巳未锦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月亮,也不知爱究竟是在同谁说话。
辰渊没有答话,他觉得今夜的空气有些凉了,有种春天深夜的味道在里面,辰渊是不喜欢春天的,他不喜欢春秋这种模棱两可的季节。
“又到了你不喜欢的季节了。”巳未锦两手端着,晃晃悠悠的走着。他素来与辰渊最为亲近,却也不能事事都明白辰渊,比如这个不知七情六欲为何物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季节而烦恼。
“嗯。”辰渊的声音很轻,但是很肯定。
巳未锦看他这个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又叹了口气。他知道辰渊在想什么,也知道辰渊正在窥探他的心,想知道他潜意识里一瞬间对这件事的看法,不过他并不打算让辰渊看到,索性就什么都不想,只顾着看天上的星星月亮,再闻闻风里的凉意。巳未锦把脑袋放空的时候,是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的。
“你也不帮我出出主意。”辰渊没有语气的说着,他读到巳未锦现在心里一片空白。
“辰渊大人想什么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我觉得,此事不急,可以先放放。”巳未锦无所谓的说着,他其实最喜欢今日这样的夜晚,微微凉风,极适合散步,
“哦。”辰渊难掩语气中的消沉。
“三月初三女儿节,别忘了带着鹤望来我府上,我替你带她过女儿节去。”巳未锦嘴角扯起一个灿烂的弧度。
“你这是当真想要把她留在你府上?”辰渊终于把脑袋转过来看了眼巳未锦。
“我若真这么打算的,你可愿意?”
“不愿意。”一刻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辰渊直接答了出来。
巳未锦低头笑了笑,他知道辰渊肯定会这么说。他想带走鹤望,并不是他这真的看上了鹤望,他巳未锦还从没有真的看上过谁。他只是想让辰渊好好活下来,九年过去,他越发觉得当日申世将鹤望送到辰渊身边,就是给辰渊送葬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辰渊突然开口,“若真是如此,那也是天意。人早走晚走都是走,走之前倒不如先快活一把。”
巳未锦看向辰渊,翻了个白眼。
“那就下月女儿节你带着鹤望来嫣国,我与你同去榆荫探个究竟。”
辰渊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亮堂了许多,是啊,有巳未锦同他携手,还有什么是不能解的呢?
鹤望和牡丹坐在池塘边,吃着点心,看这金星伴月,好生自在。
“牡丹姐姐,今日我见到巳未锦大人了,”鹤望看着那颗金星,那星星还真是闪耀,不只是哪个神仙。
“你觉得他如何?”牡丹笑笑。
“他问我也该婚嫁了,要我去他府上做夫人。”
鹤望天真的说着,一旁的牡丹却直接捂嘴笑出了声。这千百年来,他还真是从未变过。
“牡丹姐姐,他是当真吗?”鹤望看到牡丹的笑,还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感到高兴,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害怕。
“他啊,当然是当真的了,”牡丹打趣道,“巳未锦大人,说出口的话,就是心中所想,从不会说假话。”
“可、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怎么就能说出这种话来?”鹤望皱着眉头,因为害羞而感到有些恼怒。
“第一次见为何就不能说出这种话来?这一世时光短暂,心中所想当然要及时说出才行呀。”
“他怎会时光短暂?”鹤望咄咄而出。
牡丹没有说话,她歪着脑袋看着鹤望,这丫头最近还真是越长越有巳未锦喜欢的样子了呢。
“这殿中宫女为何都如此害怕他?”鹤望看牡丹没有答话,自顾自的问起来。
牡丹抬头看了看天,想了想,随即把胳膊往桌子上一支,撑着脑袋,跟鹤望讲起故事来。
“巳未锦大人弑杀好战,有一日来的时候,喝醉了酒,同辰渊大人吵了起来,两人打的不可开交,拔刀相见,但是不管砍了对方多少刀,都不见对方受伤,后来实在气急了,就干脆都露出真身来。”
“他们的真身是什么样子的?这太渊殿装得下吗?”
牡丹被鹤望的问题弄得哭笑不得,这孩子还真是当在这里说戏文呢。
“蛟龙之战,上天入地,这太渊殿哪里能装得下?”
“都有谁看到了?”
“太渊殿的宫女侍卫都看到了,都被杀了。”
“被杀了?”鹤望瞪起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嗯,看到这幕的人都被杀了。”牡丹到是平静的很。
“为什么呢?明明是他们酒后失态,为何要枉取别人的性命呢?”
“神兽是不轻易露真身的,真身露出后,变会被人看到弱点,加以利用,对他们有性命之忧。”
“可那都是些下人,平常百姓,怎么会对他们有威胁?”鹤望想到自己身处的这太渊殿,竟然有那么多人惨死在此,心里觉得愤愤不平,古典不是这样教她的,夫子也不是这样教她的。
“鹤望,你要知道,这宫中隔墙有耳,万事都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牡丹温柔的看向鹤望,“如今你到了这般年纪,来提亲的王室公子们都要排到大殿外,但是他们当中又有多少是真的垂涎你的美貌或是对你一见倾心?他们来这里,只因这是辰渊大人的太渊殿,而你是太渊殿养的女儿,能和你联姻,就和辰渊大人多了一层扯不清的关系。”
“这我都知道,”鹤望皱着眉,“但身为一国国相,难道不应该怜悯万民的生死吗?”
牡丹听到这句话,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只能笑了笑。半晌,她回复道。
“鹤望,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怜悯众生,若怜悯了众生就要负一人,怜悯了一人便要负众生,总有人是要受伤害的,万事,只能求自保。”
“为何万事只能求自保?若是人人都这样想,那还哪有什么天下大义?”
牡丹看着激动的站起来的鹤望,突然有点羡慕这个姑娘,想着自己活着千百年,也没能有机会如此放肆的想想天下大义,怜悯众生这样的词。牡丹自辰渊创国来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她是最懂辰渊,也最懂这十二国相的寂寞与孤独。她时时谨慎,处处为辰渊考虑,甚至救辰渊巳未锦于危难之中,她有时会觉得这天下,再没有比她更适合做国相夫人的女子了。
“这天下,再没有比牡丹更适合做国相夫人的女子了。”
辰渊看着被自己吓得打了个激灵的牡丹,再看着面露怒色看着自己的鹤望,顿时两眼一弯,笑了起来。
“你为何笑?”鹤望怒气冲冲的说到,“原来世人口中守护余国千百年,忠心耿耿辅佐王室的辰渊大人,竟是此等道貌岸然之人!”
“道貌岸然?为何这么说我?”辰渊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因为露了真身就杀了殿中无辜的宫女和侍卫,你丝毫没有怜悯之心!”
鹤望说的越慷慨激昂,辰渊就越觉得有趣新奇,他真的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跟他这么说话了。
“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去选几块料子,看看款式,让尚衣局给你做几件好看的衣裳,下月我带你去嫣国过女儿节。”
“我不去!”
鹤望冲辰渊发完脾气,直接转身走了。辰渊站在原地,越来越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他看了眼眼前的牡丹,刚要说些什么,突然一顿,挑了下眉毛,将衣袖向身后一摆,晃晃悠悠的朝卧房走去。
牡丹坐在石凳上,怡然地喝着茶,她知道巳未锦就在身边,他要等辰渊走远了才会出来同她说话。
“牡丹仙子今晚好兴致。”
巳未锦的声音从牡丹身后响起,他步履轻盈,绣着牡丹花的锦衣轻轻的从牡丹身边划过,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巳未锦大人今日也是好兴致,要不要同我喝壶酒?”牡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打趣的味道。
巳未锦在另外一张石凳上坐下,低头笑而不语。
“大人今日劳累了,更深露重,早点回去歇息吧。”牡丹轻轻地放下茶杯,与巳未锦对视着。
“那日醉酒,在牡丹仙子面前失态,还请仙子不要怪罪。”
“那都是多久的事情了,大人莫要再提了。”牡丹说着将茶壶从炉上拿下来,给巳未锦倒了杯茶。
“是很久了,却又从没有机会谢过仙子救我于困境,今日当好好谢过仙子。”巳未锦拱手行礼,面露笑容。“今日我就许仙子一个诺言,日后仙子别忘了找我来讨。”
“谢过大人,我记着了。”
牡丹举起茶杯,当做回礼。今日这紫砂茶具,是巳未锦当日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