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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故人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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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城沿线后补给压力大幅减轻,秦赫早早命属下送来的药材和补品也终于到了军中。京中要紧的事要交由秦赫决断,特使便入帐与秦赫密谈。帐外,施承毓陪着顾煊服药,顾煊隐隐听见帐中秦赫似乎略有怒气,便不时往里边张望。施承毓见状,便宽慰道:“太子初次监国,未经历练,陛下恼怒,也是恨铁不成钢,气过了也知晓不能求之过急的。”
“那年舅舅去东都(1)巡视,太子哥哥不是已经监过国了?”顾煊奇怪道。
“先太子已于建昭二十二年薨逝,谥恭仁太子,如今的太子是从前的晋王治。”施承毓低声道,眼见着顾煊神色一刹那间怔忪,复而落寞哀痛,他在心底喟叹,殊不知物是人非之处还远不及此,现下告诉他,总比到长安才知晓好些,“世事无常,若非国本之事,陛下也不至于拖了这些年才亲征,这些年长安确实风波不断,你也莫太悲伤了。”
“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就好。”顾煊低低道。
施承毓颔首。
他说了很多名字,那些顾煊或多或少都知晓的故人,却独独落下了最重要的那个。待他话音落后,顾煊几度犹疑,还是问了出来。
“那阿瑶呢?”他问,他眼底是有着在意与忐忑的希望的,明知那个答案很可能不如他所愿,却还有着一丝希望。
“清河公主于建昭二十三年出嫁,建昭二十六年,前驸马都尉纳妓为外室,陛下命公主与驸马合离,去年改适游骑将军。”他顿了顿,“便是从前云麾将军的长子,宣节副尉李望。阿煊,你是认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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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昭帝发妻昭和皇后于建昭七年仙逝,身后遗下一子一女,即皇长子鸿与皇长女清河公主,早些年皇帝薄于女色、子嗣稀少,这一双嫡出儿女便格外得他疼爱,太子居于东宫、严加教习,清河公主却是为他留在亲自抚养,跟顾六公子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只等公主及笄后便是要成婚的。
如果他再早一两年回来,还可与公主再续前缘,偏偏现下她已经再嫁。皇帝为爱女千挑万选的新驸马,还是顾煊曾经的副将,与他有同袍之谊的人。
施承毓心底忽然涌现出一种极致的悲凉,为这个曾跟随在他马后,亲眼看着他如何一日日光芒万丈的孩子。他曾经恣意张扬,令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在他面前自惭形秽,可无可怨怪的造化过后他纵然回到了故土,整个被毁去的人生也不可能如从前一样。而陛下面对他,也会不断回想起那所有令他痛悔的错误。如果他的悔恨令他加倍地想要弥补,那经历这几年动荡、长安初初稳定下来局势,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变数。
秦赫决断完政事,见顾煊的神色便知晓施承毓必然是将秦鸿与清河的事都同他说了,他心中略微不安,总有些莫名的心虚,还未想好如何开口,便听到顾煊低低道:“太子哥哥如何死的?”
“急病薨逝。”秦赫道,坐在顾煊身边轻轻梳理他的头发,“阿鸿身体一直不好,得知你死讯后便缠绵病榻,那年冬天入寒早,他大病一场,没能熬过去。”他的手指插进他黑发覆住的肩胛,怅然道,“他临终前三日,还给你抄着往生的经书,朕一直没舍得烧,回长安后便给你看一看,嗯?”
他没等到顾煊回答他。伸手拂过他脸颊,却见是冰冷的泪水。
他心底绞痛,那未来得及施与儿子的心软在眼见顾煊的情状后更为折磨他。阿煊性情骄烈,却听阿鸿的话,旁人若是因太子丧母仁弱看轻他,阿煊必不会放过那人。
他曾期盼着他珍爱的孩子们能在他死后互相扶持、彼此照料,如今爱子已埋骨泉下,而女儿......
“阿瑶初嫁不睦,是朕一心想要她忘记伤痛,在择婿时失算。”他怅然一叹,亦暗自后悔自己在女儿的婚事上屡屡操之过急,“好在李望待阿瑶极好,出征之前她已经有了身孕,朕早起好了名字,只等燕京传来消息。”
“她嫁去燕京?”顾煊微惊。
秦瑶贵为嫡长公主,燕京虽为北地第一重镇,却也离长安过于偏远。秦赫垂头看向他,解释道:“她初嫁德阳长公主幼子,谢旦虽说有些才气,却胆敢做出私养外室的事,和离之后,阿瑶自然看不上长安城中的膏粱子弟。朕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游骑将军年轻有为,又与你有过交情,燕京虽然离长安远些,到底也是富庶繁华之地。”
“是,是个好地方。”顾煊喃喃,旋即了然道,“所以舅舅不走燕京。那回长安后,她,阿瑶会来吗?”
“你想见她?”秦赫提高了警惕。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沉默。须臾,顾煊摇摇头:“不想。”
他望着自己下腹,终是自哀自伤,更兼自嘲的讽刺:“您说,我这副样子,该如何出现在阿瑶面前?”
(1)东都:指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