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番外六：东宫（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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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在阶下，看不见秦赫反应，却也能察觉到此刻气氛的微妙。“怀仁。”他轻声道，语气如常，竟像是仍在耐心询问一般，“那太子说说，干戈何起，玉帛何成？”
“所谓干戈，是父皇自金銮案后打压江南六族，分立南北两榜，又设不举之家，而所颁新政虽可开源，却实乃与民争利，难怪清流有所不忿，此乃干戈。”
他顿了顿，大着胆子观察秦赫神情，秦赫转动念珠，淡淡道：“说下去。”
“是。”秦鸿心跳愈发急促，但事已至此，他反而生出了无畏的勇气，“儿臣劝谏父皇莫执意北征，既是思虑父皇龙体，亦是以为连年用兵，国库已然空虚，否则父皇也不会急着在三年之内丈量土地。此番前线兵败，而江南屡出事端，正乃天意如此，不若藉此止戈休兵，以成玉帛，暂缓新政，再为章懿太后上谥，如此天下清流必称颂父皇以德报怨、恪守孝道，六族也当景慕父皇仁德之心.......”
“好一个仁德之心。”秦赫幽幽道，“所以，如若太子来日登基，便是想做这样的仁君吗？”
秦鸿张口无言，而秦赫冷笑，一时间厉色毕露，是当真气到了极处：“这便是大秦太子，这便是朕的嫡长子！你若是登基，朕连庙号都能替你拟了，仁厚，仁德，太子当真有赵宋仁宗之风，你是仁百官，还是仁万民啊？”
“百官既食俸禄，自当仁爱万民！”秦鸿分辩，“皇考（1）因赵宋两度背盟，对其恨之入骨，然江南既有背信弃义者，亦有以身许国者，非以一己好恶定夺！如今天下太平，正当重用饱读诗书之士，而远恃功而骄之人，父皇不听谏言、任人唯亲，几番借逆案大开杀戒，纵然生前百官噤声，千秋之后也自有人仗义执言！”
他此番言毕，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透胸腔而出，龙涎香雾气萦绕，他看到明堂之上秦赫似乎失了所有情绪，当真只如一尊神像般无悲无喜。“你原是这般想的？”他轻声道，听不出任何责难或者欣喜。
“父子十九年，父皇竟连儿臣想着当如何治国都不清？”秦鸿心下怮怮，哀声道，“您何时曾将儿臣看在眼里过？您眼里只瞧得见阿煊，只想着要他开心，如何记得我才是您元后所出的嫡长子，才当是您该躬亲教养、殷殷期望的孩子......”他悲到极处，只觉这十余年来秦赫的每每忽视一下都浮现在眼前，“便因为我阿娘去了，父皇便全忘了同她结发夫妻的情分，全忘了我同阿瑶一样都是她的骨肉吗？”
“你懦弱无能，同先皇后有何关系？”秦赫摇摇头，语调忽然一扬，“还是你以为，你懦弱优柔，不堪大用，盖因像了先皇后的缘故？”
秦鸿一怔，不曾想提及亡妻秦赫竟也毫无动容之意，有什么认知在他意识中轰然崩塌，他是不是一直想错了什么事。身前，秦赫仍继续道：“你怨朕不曾疼爱你，可朕也未偏爱你的兄弟，否则你连太子之位都做不省心，如何还有闲心矫情？朕对你失望，盖因你无能，至于阿煊，他是我唯一私爱之人，世间本无人能与他比。”
他看着秦鸿失魂落魄的眼神，忽悠悠道：“你嫉恨他？”
秦鸿张嘴，只觉自己心头阴霾皆已为秦赫目光洞明，而他心一横，只想把心头压抑多年的抑愤一股脑全部倾泻而出：“是！他任性，骄纵，奢靡无度您也一味纵容；而我但凡行错一步，便是不堪大用！儿臣身为嫡长子尚且如此，旁人又怎不恨他独占圣心，你以为只有我一人嫉恨他吗？”他忽然想到一点，想到他为顾煊冲冠一怒种种，更是心如死灰，“您愿为儿臣的太子之位舍一个皇子，那您愿不愿为他舍一个太子？”
他没有等到秦赫的回答，只是良久之后，他金玉般的声音回荡在室内：“你原是这般想的。”他摇摇头，同样的话语，语调似乎起身步入内殿，玄黑衣袍上龙纹翻飞，声音是秦鸿熟悉的冷漠，不带一丝感情，“来人，送太子回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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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自回了东宫便一病不起，皇帝对此置若罔闻，仿若任太子自生自灭一般。察觉到他的意图，未央宫中的皇后薛氏终于按捺不住，于夜里求见。
帝允。
彼时她步履匆匆，再难见素日端庄从容，而皇帝宽袍散发，正拨着一把箜篌。“妾扰了陛下雅兴。”此时她犹记得几分礼数，“”
皇帝坐在案前，信手拨弦，并未抬眼看她：“你我至亲夫妻，皇后直言便是。”
他精通音律，昔年在宴席上屡屡惊动四座，只登基后忙于国事才碰的少了。皇后看了一眼，握紧双手，沉默好些时候才开口：“陛下是否已有废立太子之心。”
“不必废了。”秦赫淡淡道。
他手头又是铮铮然几声弦音，皇后心尖也仿若随此波动：“陛下可贬其出京，或是圈禁大内......”她颤声道，“贬为庶人为先皇后守陵，也是既全孝道，又不损伤陛下圣名......”
“只要他活着，便会有人心存侥幸，允他留下一缕子息，已是极致了。”皇帝的声音仍旧淡漠平静，没有多余感情，“纵朕不杀，来日新帝也难留他活路，现下死了，还可赐个好些的谥号，指不定千秋之后，还有文人为他扼腕叹息。”
便是再无回旋余地。
“妾知晓了。”良久，皇后低垂螓首，动了动唇，却再说不出话，皇帝看出她所想，又开口道，“朕欲新立的太子亦是你曾抚养之人，朕千秋之后，你亦不必担心晚景。”
“妾谢过陛下。”皇后勉力道，想要转身离去，然心神不宁，不慎碰倒了地上的香炉，她正欲请罪，却听到一声，“明琬。”
薛明琬回过头，见皇帝目光注视着她，屏风上倒映出他怀抱箜篌的影子：“若昔年薛家送进宫做思涟伴读的人是你，或许也不会有今日种种。”
如果入宫做公主伴读的人是她，那秦赫会选她做他的景王妃，而安定公主或许也不会见了探花郎便非君不嫁，以至误了终生。
她姐姐会嫁旁人，及不上皇帝的绝世风采，却能珍视她如珠玉。纵然仍芳华早逝，也不像如今这般得不了夫君半分怜惜。
“是妾与陛下无缘。”皇后转过身，朝皇帝一福，“世间原无女子配得上您。”
她的裙裾曳过清乾殿的金砖消失在殿门外，而他也再不做声，只仍信手拨着那把箜篌，昆仑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愈往后那音调便愈急促而高，朱弦间潺潺如流水的音色因而也显出泣血的凄厉，直到一声弦断，此曲亦戛然而止------
秦赫停下手，看着手指上的一道血痕。《招魂》未竟，是有人要困住他的魂魄，还是增冰峨峨，飞雪千里.......魂兮归来！
（1）皇考：此处指太子的曾祖父太/祖皇帝。
作者有话说
第161章 番外六：东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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