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往事》南扬弓

5、第 5 章

　　红日破晓，照亮黄土大地，古林巷的泥砖屋不停走出裸着肩膀，腰间系条黑带的壮年男子，他们手上拿着相同由匏瓜做的瓢，把瓢凑到嘴前，含一口清水，“噗”又吐出来，又将剩下的清水倒在手上，将清水摸到脸上，对于他们来说，一天的洗漱就怎么完成了。

　　弯葫芦巷只与古林巷个了一个路口，同样，这里的女人也早早起来，烧火为出去做长工的男人做饭，灰烟一缕缕从泥瓦缝钻出。

　　一夜了，钱余益还未回来，许工成内心有些担忧了，不知是为谁，彻夜未归的钱余益？

　　老人眼里透露出些许茫然……

　　“啊呀”林偶打了个哈切，她有点困了……看了老人一晚，越看心越凉，一晚上都不动一下，心底不断的怀疑，他要包庇那个疯子，又纠结带着些许期望：他或许等到白天才去报官……

　　脑里声音不听的回荡着，眼皮却如千斤重，林偶努力的睁开眼睛，挣扎三十秒后，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木偶完整的左臂垂下，轻微的触屏到老人的手掌，许工成视线从门外转回到手上的木偶，眼皮微垂，似乎虔诚的看着手上的木偶。

　　木偶右眼眸由深黑淡化为灰色，眼睑半合…

　　红媞睡着了，许工成心想，张开嘴巴吐了热气，被顶了一晚上，他的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湿透…………许工成抬起左手，将木偶拿到眼前，右手将木偶半睑的眼皮合上，手掌停留在木偶的脸上约莫一分多钟，抬眼往门外看去……老人的瞳孔逐渐涣散……

　　三十九年前，漾泉

　　正值壮年代许工成担这担子随着进城的人流跟着老师傅进入漾泉，此时春分刚到，攀爬在墙头的蔓条忍不住露出点点春意…将热闹繁华的街道添上鲜活的气息……漾泉，这北方繁华的城镇，是他多年来从未见过的。

　　许工成跟着老师傅准备几天后的木偶戏的排演，待到出演的那天，先是到钱府打点布置到小师弟突然跑回来，大声的嚷道：“钱府走水了，戏排不成了”

　　旁边的两位师弟停下手里的动作，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作为大师兄的许工成结实的手臂一把拍弯小师弟的脑袋：“啥嚷什么呢，要是走水了，怎么没人叫喊，咋离得这么近，怎么可能没听到”，钱府给他们安排的宅子离钱宅就个了一个岔路口，要是走水了，怎么可能没听到。

　　许东炆委屈的挠着脑袋，说道：“是真的，你们怎么一个都不信我”他真的看到钱府起火了，可路过的人，无论是同去的伙伴，都不相信他说道话。他转头往后看，没人跟着他回来……

　　许工成推了一把旁边呆愣的师弟，无奈的对着他说：“走吧，师傅等着”，便走去刚出房门的师傅面前，拎起老师傅带出来的装着木偶的布袋：“师傅，走吧，一切都怎么好了”

　　老师傅满意的看着让大徒弟拿过布袋，负手便往门外走去。

　　许工成向其他的两位师弟使了眼色，让他们一起跟上，做为一个贫穷的手艺人，这或许是他们成名的唯一机会，许工成抬眼望去，老师傅佝偻的身躯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十多年了，这是师傅第一次带着他来到县城表演……

　　……………

　　走到钱府，不过是出门，过一个巷口，再直走约莫十来分钟，许工成一行人刚过巷口，远远望去，一群人聚集在钱府朱红色的大门外，隐隐的看到和他穿着同样短袖褐马褂的，衣角用茶花染成深红色的苗线条锈的木偶图像。

　　许工成远远看见他吩咐前来布置戏台子的师弟，而他们……直挺挺的躺在人群上方。许工成感到自己心脏猛的收缩，他喉咙发干，身子倾向前，就要跑过去，却被一条泛着黑斑暗黄的手臂挡住，他转头看像老师傅，眼里带着疑惑询问道：“师傅……”未等他说完，老师傅抬起手，阻止他再出声。

　　“啊”许东炆痛苦的叫喊一声

　　许工成扭头往后看去 ，他的小师弟，此时已经浑身抽搐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许工成突然感到浑身无力，他跌向前两步，眼看着就要倒过去，却被老师傅扯住手臂，拉了回去，恍惚中听到，老师傅厉声吼阻止其他人向前：“都不准过去”。

　　许工成抬起头，看着眼前模糊的师傅，脑袋里一团糟 ，他不明白，师傅为什么不去救师弟，即使平时师傅用藤条抽打师弟满身是血，但也会偷偷拿着药水，放到他们的桌子上。而现在，师弟只不过是倒了下去……

　　许信林看着他的弟子们茫然疑惑，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最年小的弟子，缓缓的蹲下身，伸出出手却不去触碰，就这么挺留在许东炆面前…叹了口气，又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大弟子许工成，悲伤的说道：“再过四分钟将他们都带回去，准备……白事”许信林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颤抖，断续着说完。

　　许工成垂着的手掌张开握住，又张开，最后退到两个师弟旁边，低下头，不去管两个疑惑却不出声的师弟，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许信林远远望着前面的人群，抬脚，又停下，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大弟子，道：“工成，跟我来”，再看向钱府，眼神微动，带着些许的期望与兴奋，他想：或许，有机会得到那件木偶…他到作为木偶人感受到它的气息了。

　　四百年前，南宛

　　昏黄的日光笼罩依旧热闹的南宛镇，南镇街上迎亲队伍吹着唢呐从南向北走去，对伍中间，是由四人抬扛着的红色花轿，这是南镇的木家姑娘要嫁去北镇的赵家了，街上的行人对着赶集不了解的人呦呵解释道；这木家姑娘真有福…这是在小商贩前或是街边驻足停留的妇人仰望着路过的红轿，心底不停的叹息。

　　轿中盖着红色盖头的女子白皙的手指紧紧握着红衣木偶，她的右手腕处系着一条红线与木偶右手肢相连，身子随着轿子一起摆动，却见她抬起左手，掀起盖头，露出秀气的脸庞，她长着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眉间是凤仙花汁点上的红砂，衬得她更温柔。木绣眼眸低垂，看着手中的木偶，嘴角噙起一抹笑：她木绣…嫁人了……

　　木绣抬起头，望向红布遮盖的窗子，随着轿子的摆动，掀起一角，她看到…外面的行人仰头望着自己，木绣心底压不住的喜悦涌上，轻轻的笑了，她看着手中都红衣木偶，将她拿起，贴着自己的脸，幸福的闭上眼睛：娘，绣儿会幸福的。对于未曾见面的夫君，她满怀憧憬，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小姐妹都说是一个俊秀不凡的人，而她有幸能嫁给这样的男人……

　　木偶僵硬的嘴角上扬，向是被女子幸福的笑意感染，一直睁开瞪大的无神眼睛，也染上一丝笑意，皮革制造的眼皮微微下垂。

　　迎亲的队伍停在了北镇赵家门前，木绣走下轿子，由红娘掺着跨走过火盆，接过递来的红布，被牵引着向前走去，跨过半尺高的门槛，她感到自己已经进入厅堂，听着老人沙哑的声音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木绣含笑，一一拜下，她想：这是她的新家了。

　　“送入洞房”木绣转身，对着眼前模糊的男子的身影，任由他神手抓着自己，往门外走去。握着她的手掌是如此的宽大，温暖，木绣眼角慢慢染红，她反手握住那宽大的手，不去在意突然停顿的夫君。

　　跟在孙子身后的赵老夫人看着停顿的新人，皱着眉头，刚招手吩咐旁边的丫鬟又看见自家孙子已经继续向前走去，想了想又放下手，看着远去的孙子，心底叹息：儿孙自有儿孙福……

　　三年，两个孩子，看着在毛毯上玩耍的两个孩子，而且…木绣温柔的摸着自己还未鼓起的肚皮，这儿…还有一个了。木绣眼尾染上笑意，她想，今晚她要告诉夫君这个好消息。

　　夕阳西下，一如她嫁入时那样金黄，木绣伸长纤细白皙脖子，往门外瞧，除了在院内一个打扫落叶的丫鬟，仍未见那早上出门未归的夫君，她有些失望的垂下柳眉，似是想到平日夫君对她冷漠的样子，秀气的脸上温柔消散，多了几许愁意。

　　日光渐渐昏黄，大儿子和小女儿玩累了，便直接躺在毛毯上香香的睡去，木绣撑着椅子起身，将儿子，女儿，一个个抱到床上，她直起身来，揉着腰侧的软肉，歪着头看着门外，仍不见夫君归来，木绣的眼神变得暗淡无光。她跌跌撞撞的走到椅子，坐下，伏下腰身双手掩面…

　　她好想哭，所有压在心底的不满在这一刻涌了上来，三年，她不曾做错过什么，可夫君却至始至终对她冷眼相待，她真的好委屈……木绣眼睛，鼻子通红，泪水从手指缝流出，无声的哭泣着………

　　夜幕降临，星光闪烁，赵家府邸西院里，木绣站在房门处 ，看着小径，她在等待夫君归来。孩子们已经吃完饭，闹腾了一会，她脑袋实在是疼痛不已，让奶娘带去老夫人那，看着眼前灰蒙的夜幕，木绣感到她的心，越来越凉……三年，不足十次踏足我们的院子，难道我们就不能好好的生活吗。木绣流下眼泪，手抚摸着肚子，想着：至少，你还会在这一天来……

　　红烛摇曳，蜡泪不止，一袭红衣的妙龄少女端坐在红床，她头上盖着红盖头，双手抓紧腿间的木偶，她在紧张，那未曾见面的夫君让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木绣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平负自己的心情，听到门吱吱的响了两身，她透过红纱，看到进男子修长身形走近她，木绣羞涩的低下眼，抓着木偶的手指紧了几分。

　　一切都那么顺利，木绣感到压在发簪上的红纱被掀开，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五官端正，鼻梁高挺，眼眸深邃的男人一袭红衣，衬得他的身材更加挺拔，木绣羞红了脸，眼神迷离，不知该往哪看，便又低下头。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木绣惊吓的微微抬头，看着男人的脸凑到她眼前，赶紧闭上眼睛，感受那温热的气息扑到脸上，柔弱的身子被男人压到床上，承受着那沉重，猛烈的力道………

　　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一夜无梦。

　　掉落到地上的木偶，满足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