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姻缘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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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疯了。
我知道他疯了，他在很早以前就疯了。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男人跪在铁盆前烧纸，火焰腾起跳动，跳一曲欢快的舞，把铁盆灼烧得漆黑，“哔哔啵啵”就是伴奏。
他带着笑意，在轻声说话：
“你不要害怕，不要怪我，我们下一辈子还能在一起的。”
“我们的姻缘还没断呢！下辈子我还能找到你！”
“你不知道，我也从来都没对你说起过，我怕你觉得我疯了……我怕你害怕我……”
男人递黄纸的手像是慢动作，眉头拧在了一起，不过倏然又放开了：
“不过现在你走了，我就可以告诉你了，让你也高兴高兴！”
“我一直相信，我们之间有条姻缘线，它会把我们两个人的灵魂绑住，我们谁也不会走丢，只要它不断，我们就会被它牵引着再次相遇、相爱、相守！”
说到这里，男人快乐地笑了起来，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笑在火光里响起。
“这样我们就在一起了！今世，来世，永生永世！”
“你说好吗？！嗯？！”
他越说越顺畅。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我爱你的！我很爱你！！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不要我的命！！但是我要你！！所以我只要想到下辈子你可能会和别人在一起我就想发狂！我想杀人！！但我不知道他是谁！！所以下辈子我们必须在一起！！还有下下辈子！！我要你生生世世都和我绑在一起！！不只要这一辈子，这一辈子怎么够？！不够啊！你看，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这么短，怎么够！！下一辈子你还是我的！！你开心吗？！我现在觉得什么都是有盼头的！死亡都是有盼头！！你现在觉得开心吗？！你是不是也很开心啊！哈哈哈！你爱我的，我知道你肯定会和我一样高兴！！哈哈哈”
他越说声音越响亮，甚者叫了起来，他的脸在镜子里被火光扭曲。
他看起来可真是快活啊！！
没有人回答他，他就自己笑，被烧掉的黄纸的灰烬飞出了铁盆，他小心翼翼地虔诚地捏住一角，另一只手虚托着，把它护送回去。还有灰烬碎在了地面上，他就趴着，用手指去捻、去粘，还没捻完，铁盆里的火就燎着了他的头发，他随手一拂，弄灭了火苗，发丝被烧得拧成一团，像是焚烧后的垃圾 。
男人搓了搓头发，袖子上蹭了一块一块的灰，他突然停住了动作，猛地抬头，神情焦虑，他叫起来“静柔，我爱你的！！我一直爱你！！我没有找过别人！从来都没有！！那些话都是假的！！是我让保姆说的！是我让她说的！！你不要当真！”
“只有在结婚的时候死去，姻缘线才不会断！你能理解我的对吗？！姻缘线会以为我们还没在一起，所以下辈子才能继续在一起啊！你能理解我的对吗？！我也不想的，我也想跟你再待久一点的，但是待的越久我们下次就会相遇得越晚！！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你会不会和其他人在一起！！我嫉妒！！我不想的！！……”
男人开始号啕大哭，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继续说：
“下辈子我们要早点相遇……”
“但是你又不肯再办婚礼，我着急，我害怕！！我要让你自己情愿！！我要让你主动参加的！不然姻缘线会断掉的！你知道吗？！啊？！”
“不自杀姻缘线也会断掉的！”
“你会懂我的对吗？！……”
他越说越轻，越说越温柔。
我站在离他最远的镜子边，已经不知道摆出什么样表情了，这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真的太可怕了！
他还在温言细语地说话，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只觉得有阵阵阴风，立刻躲进了旁边一个放白蜡烛的矮柜里。里面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我看不清，也没去管，就继续透过缝隙看他。
镜子里全是他，镜子里的镜中也是他，在这个空间里有无数个他，每一个他，都让人感到害怕。
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抓握紧供桌上的照片，那是他和女人的合照。
女人笑的很甜很甜，阳光下的她很美，没有一丝病态。
这是他们还没结婚的时候拍的，女人还没有被抑郁症折磨得死去活来，失了精神。
她曾是那样鲜活，有着最纯粹的快乐和对男人的爱。
镜中的男人温柔地抚摸女人的脸颊，抚摸她的嘴角，抚过她的耳后，又轻拢她的发丝，小心谨慎得就像他还能碰得到一样，就像她还在他面前那样，就像她还深爱他时让他抚摸的那样。
“你那时候真好看，特别好看，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你有很多人喜欢，我却只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但是我害怕，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所以……你得了抑郁症……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你原谅我吧，而且你看，得抑郁症还是有好处的，你不是愿意自杀了嘛！！啊！对吧！！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让你自己愿意去死啊！我不想折磨你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得了抑郁症！！！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马上就会去找你的！今天我把你的葬礼办完了！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你的一切都料理好，我马上就会去找你的！！这样我们就都是自己自愿去死的了！我们的姻缘线保住了！它没有断！我们的下一辈子能在一起！！这样很好，你在我们的婚礼上死去！就是那里！在那里！”
“那里有你需要的一切，我都准备好了！你一下子就能拿到！很快，没有痛苦！我都看到了，我一直在看你！就是那一下子，你就去了，没有痛苦！很快！”
“很快，很快……”
说着他又跪在了铁盆前，边烧黄纸边哭边念叨，翻来覆去重复着，像碎片……
“求求你”……“我爱你的”……“不要害怕”……“很快的，不痛”……“我去找你”……
五味杂陈。
这个疯子。
偏执、恐怖、恶心……
还没骂完，柜门突然被拉开，我迎面撞上了男人的脸，吓得在柜子里尖叫。
这个男人的脸色青白，还有被火烤的不正常的红晕，脸上纵横着水迹，眼流鼻涕糊成一片，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带着癫狂，眼珠快灼成红色，嘴角神经质地抽搐着，口水蜿蜒地流过了下巴……
他是沿着地面爬过来的，白衬衫发着黄，拧巴出乱七八糟的褶皱，衬衫扣子被地面蹭崩了几颗，上面染了一摊摊黄色的液体，液体上粘着灰尘……
看起来像一只脏兮兮的虫子……
他和我对视，我屏住了呼吸，我知道他看不到我。
他伸出手来拿走了一样东西，是那个我原来没看清的东西。
现在看清了……是把小剪刀，就像女人自杀的那一把。
他拿着欢喜地爬了回去，艰难地盘腿坐在了铁盆前，他的皮鞋都被蹭掉了一只，右脚的袜子套着半个脚掌。
他挥舞着剪刀，就像女人当初拿到剪刀一样兴奋。
我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头看着他。
我发现我已经记不得他原本儒雅温柔的模样了。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
在我的俯视下，他一剪刀捅进脖颈，和女人差不多的地方，差不多的血液喷涌，差不多的腥臭，差不多的红色染进白色的衣物里。
只不过男人只有我，我只能看着。
只不过他的生命力比女人旺盛，会痛苦很多，不像他说的那样快。
他没有立刻死亡，他能看到自己的血喷出来，他张嘴叫，但一张嘴吐的都是血，粘着唾沫，只有嗓子呼噜呼噜的响，他惊恐地瞪大眼睛。
我不忍心再看他的脸，转过身去。谁知道镜子里到处都是他，有无数个他，各种角度，各种姿势。他像砧板上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鱼，还没来得及死，只能弹来弹去。
他的双腿死死地绞在了一起……
太残忍了……
我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杀他。
他“杀”了最爱的人，又杀了自己。
明明没有人害他，我却觉得残忍。
也许他自己是快乐的，因为他有和女人的“来世”可以期盼。
我知道他想去找那个女人，就像他死前说的那样。
但是，我不知道，女人还愿不愿意再见到他……
我收回我当初说的那句“羡慕”。
这样病态又疯狂的爱，偏执，黑暗，畸形……
荒唐！
我离开了这个烟火缭绕的房间，剩下一具尸体。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姻缘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