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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杀人的小巷(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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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易看着脚下的啤酒瓶,把它踢到一边。
经常有人把垃圾往这里丢,这本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可是当段易抬起头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段易身前是幢改建后的居民楼。从这里到巷口原本是笔直的路,可这户底楼的人家却硬是把围墙改得向外凸出两三米来,以扩大自家的住房面积,没有碍到别人也就没有人过问这事。
让段易注意的是,这扩建的围墙上本来完好的玻璃花窗这会儿破损了。段易记得昨天白天的时候都是完好无损的,那么它正是昨夜或者今早被弄破的。
段易回过头看看不远处高某死的地方,更加肯定了段易的想法。
是这个醉鬼临死前用手里的啤酒瓶子砸的。
高某那天晚上的确带着几瓶啤酒回家,那个排档的人这么说过。这说明了可能是醉醺醺的高某回家时从这窗户里看到了什么,就用手中的啤酒瓶去扔。
第一个力道不够,没扔多远就落到地上碎了,也就是被段易踩到的。第二个打破了玻璃窗一直砸到了屋子里,他的这个举动引起了凶手的注意,于是丧命,最后一个啤酒瓶碎在了自己的身边。
当然,已经被警方处理掉了。
段易想了想,又自嘲了一翻,这简直比“意外”还难以解释。
如果这不是凶手精心策划的谋杀而是一时起意,醉鬼看到了玻璃窗里面的什么东西才导致杀身之祸,那么凶手早已举着花盆埋伏在醉鬼头上又该如何解释呢。
难道是凶手见什么事情败露,才气急匆匆地跑到楼上往下扔花盆杀死醉鬼,这显然不可能。
“那,如果“事情败露”是凶手有意而为之呢。”丁杭站在一旁靠着墙,忍不住说道。
“窗户里的东西也许只是个恐怖布偶,凶手事先安置在里面,就等着吸引醉鬼的注意,让他停下不动,而楼上早已埋伏好的凶手就可以从容地用花盆瞄准醉鬼的脑袋,一击毙命。”段易听见丁杭的分析,觉得至少这个推理比他之前的要靠谱。
于是段易凑身上前扒着墙壁,从那扇破窗户向屋里看,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段易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对着里面照。
又是一间空房,段易依稀看出沙发和壁橱孤零零的轮廓。果然,地上有啤酒瓶和玻璃的残片。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如果里面曾经有什么,段易想在醉鬼死后也已经被凶手藏起来了吧。
这个晚上段易和丁杭一无所获。
夏天的晚上起了凉风,吹得人很畅快,可是段易心里却还是烦闷,他原本以为段易会破解了这个诅咒,却不得不承认段易没有这个能力。
为什么段易就不愿意承认这是一系列意外事故呢。
段易边走边对丁杭说:“这一切只是巧合,警察和报纸都是这么说的,这些事故只不过这会儿碰巧凑到一块儿了,被上帝安排在了同一条巷子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像三年前那对夫妇不慎死于火灾一样,三年前就有了,那么现在再发生几件也不必大惊小怪。”
丁杭看着段易:“但当时事故的报道,你也看了,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
段易在巷口停住了脚步,身前灯火通明。
回望那条小巷,却是漆黑一片。
同样是由建筑所孕生,却有天壤之别。
如同两个世界,大街和小巷。
近日来发生的连串事故,对别人而言不过只是一段扑朔迷离的怪事。
但是对段易来说,却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段易刻意存封的记忆。
返回家的路上,那些已逝的旧时光,快乐的和悲痛的,喜爱的和憎恨的,都一股脑儿涌来,让人心烦意乱。
几天后的一个暴雨之夜,屋外风声呜咽,电闪雷鸣,段易做着一个噩梦。
梦里有拾荒老人被电焦得带洞的尸体,有盖着白色被单送上救护车的小孩,有坠楼的和满身污秽的工人,有被砸死的女人和疯癫的醉汉。
突然,沉默的小巷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吞食着每个人。
有用啤酒瓶砸窗户的醉鬼,有玩弹弓拿路灯做靶子把小巷弄得漆黑的小孩,有在墙上打出一个洞安装空调的人,有在巷子里走着走着突然生气的一脚踹墙的女人,有用锄头捣坏墙角的老头,还有砸窗户的两个醉汉。
一个惊雷跟着闪电在窗外炸响。
段易从梦中惊醒,那个瞬间,一连串事故的受害者的共同之处变得清晰起来。
这些人,都在破坏小巷。
所以,有人容不得他们对小巷的丁点伤害而杀光了他们。
段易站起身,打开窗户,一阵风携带着雨水扑打进屋来。
夏天的暴雨来势凶猛,有着摧枯拉朽的气势。
从五楼俯瞰下去,楼下蜿蜒的细巷如同一条游蛇,让段易想起了梦中那条小巷张开的大嘴。
其实这个想像很早就存在了,伴随了段易的整个童年。
只是在这一刻,愈发明确了起来。
这条小巷,它已然成为了活物。它有了思维和意识,它活了。
它是一个由城市孕育的婴儿,成长了上百年之久,路面是它的脊椎,墙壁是它的肌肉,每一块砖都是它身上的细胞,每一条钢筋都是它的骨头,流着的自来水和油污是它的血液,电线杆和突出的铁栅栏是它的须角。
它原本一直沉睡着,直到某一天。
有人新盖了一面墙,多加了一根电线,一片木板,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变化却成为了拼图的最后一块,使得巷子里的一切,巧合地形成了某种特殊的拓扑结构,就像人脑中神经元的分布一样。
没有人知道这是自城市诞生时就悄然进行着的点滴进化,还是某个难以言说的偶然促成的突变。
总之,在上个月的某天它似乎苏醒了,它获得了智慧,每一个路人衣服上擦上的白灰,鞋底的泥,衣服上的苍耳,就像神经传达着冲动为小巷传递着信息,他们是小巷的思路。
这是一条无名的巷子,也许早在清朝时就已经存在。百年来破旧的瓦房被一座座推倒,废墟上盖起了小楼,然后再被更高的新楼替代。
两侧墙壁被城市的烟尘和□□的涂鸦所覆盖,然后又被人匆匆刷白,接着又重新被覆盖。
有人擅自把自家的居室向外扩建,也有人拆掉了碍事的围墙打通了路。
不同的材料,砖块,水泥,塑料,铁窗罩还有废弃的汽车零件和旧家具,组成了它狭窄,曲折且满是枝桠的身躯。它现在的样貌便是如此渐渐演变而来的。
而诅咒也确实存在,小巷的诅咒,便是在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而已。
有人在它身上打洞,有人挖开了它的皮,有人打破了它的指头,有人在它身上划出了口子。
于是它把他们都杀了,用自己的触手。
这就像是一个生物在保护自己不受侵犯。就像段易拍死一只正在吸血的蚊子,毫不留情。
段易总是觉得自己和这条小巷心有灵犀。
自己儿时生活的那个地方,那里曾是段易的基地,是他的领土,甚至比家还重要。
段易想起了报纸上对杀人的小巷三年前发生的那场意外的报道,如果谁还有心的话,或许会把那起事故也一并算在小巷所谓的诅咒头上。但是三年来这里的住客换了一批又一批,来来去去,这些不关他们的往事也早已随着变迁而杳然无踪了吧。
在这个雨夜,段易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回忆了童年。
段易这么想着,幼年的记忆便铺天盖地袭来。
他记得年幼的自己在家门口的巷子的空地里画出巨大的城堡,那里有围墙,有高塔,垛口,吊桥和护城河。
段易坐在中间的王座上,把自己加冕成国王。
他还记得年幼的自己在巷子里跟着其他比他大的孩子奔跑,在每个拐角体验失去平衡的快感,然后拉直嗓子大叫着,衣服擦过墙上的石灰,留下一片苍白的痕迹。
段易记得年幼的自己躲在小巷角落的杂物堆里,把一个旧的大脸盆扣在头上当防护帽,看着来往的路人,有买菜回家的老太婆,有骑着旧单车的瘦高个,悄悄的向他们发射有倒钩的苍耳,大胆又谨慎地攻击着他们,让他们的裤脚和袖口挂上黑色的凶器,然后又嘻嘻哈哈的跑回家……
当然,段易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场灾难,将幼年的记忆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十几年过去了,却还是依旧历历在目。
段易猛地从回忆里醒来,满头大汗的他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回忆了那段噩梦,那段被他被他伪造了火灾记忆来掩盖的真相。
他颤抖的打开了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找出了一张四人的全家福合影,上面笑得非常温柔的夫妇就是他的父母,还有一个笑得非常灿烂的他的哥哥的脸。
他惊恐的看着照片上的人,心底却生起了无尽的恐怖。
因为他在自己的全家福上,看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丁杭。
段易拿着照片站在窗前,任风雨洗礼着他的身躯。
那……不妨再回忆一次最初的噩梦,十七年前发生的事情。
那件事情的真相……
好吧,可能有人已经猜到了,段易还隐瞒了些什么。
是的,段易的确伪造了一些记忆来掩盖事情的真相。
在这最后一次彻底的回忆中,段易将毫无保留。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
男人喝了酒靠在阳台的护栏上乘凉,醉醺醺的他在不小心翻下去时,女人在紧要关头抓住了他的袖子,站在一旁的男孩连忙跑过去帮助女人抓住男人的袖子,但因为心急如焚而失去平衡,三人瞬间全部坠楼而死。
这就是段易最初的噩梦。
小巷在雨水的轰鸣中沉睡着,段易隐约听见了它平稳而有节奏的呼吸,从地底缓慢传来,深沉悠长。
天渐渐的亮了,段易俯瞰着楼下,夏天清晨的微风吹来,模模糊糊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年前。
段易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唯一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小男孩,再次看到了那对夫妇和那个男孩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某个阳台跌落而下,引起一片惊呼。
那个阳台,似曾相识,那对夫妇,似曾相识……
那是,段易家阳台……
那是,段易的父母……
还有,那是,段易的哥哥……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段易并非站在楼下仰望三人跌落的身影。
而是,在阳台上看着他们摔下去,然后俯瞰他们的尸体。
没错,就是段易现在看楼下的这个角度。
但是,段易必须得承认。
在失去双亲以及手足的时候段易并没有旁人所以为的惊恐和悲哀。
有人安慰段易,可他们却丝毫不明白段易无需安慰。但是熟识的邻居总是擅自在段易的脑袋上贴一块“可怜”的标牌,让段易不得不对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避而远之。
段易家人出事的当时,段易也在场。
段易看见父亲靠在阳台的护栏上喝酒乘凉,然后又和母亲对骂了起来,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相互辱骂,甚至还会牵扯到段易。
段易看见他们都随着各自的叫嚣挥舞着双手,最后竟然撕打得异常激烈。
可能是因为父亲喝多了酒加上动作幅度过大才不幸失足翻下阳台,不过呢还好,他在紧要关头死死地扯住了母亲的袖子,把母亲的上半身也拽到了半空。
值得庆幸的是,和段易站在一起的哥哥在关键时刻跑了过去,帮助段易的母亲拉住了父亲,段易的母亲扭动着身子又爬回到了阳台,她又用双手拉着段易的父亲,使劲地把他也往上提拉,而此时段易的父亲也显得那么配合,甚至他的一只脚已经重新搭回到了阳台上。
这就意味着,他们那旷日持久的争执又可以继续上演了。
当然了,原本段易的母亲和段易的哥哥是可以把他父亲拉上来的。
如果当时段易不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