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我爱你》欢欢喜欢发呆

29、原来你也在这里——李浚番（未完）

　　才吃罢早饭，小佑便急着出去了，她逃似劫后余生，仿佛这个家是个正欲吞噬她的丑恶怪兽。阿瞳背对着我一下一下慢慢的擦着桌子，擦一下叹一口气。我知道她在叹息什么，我与她，都是失败的父母。
　　月芽鼓着小脸一言不发，紧紧的搂着我的脖子黏在我身上，我被她黏得心绪纷扰，只得拍拍她的头示意她起来：
　　“好了月芽，爸爸该去浇花了。”
　　“不嘛！不许去！”乖巧的月芽今日意外倔强，又将我搂紧了一些，酷似阿瞳的眼眸润润的瞅着我。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无可奈何，只得揉揉她的头，让她搂到满意为止。
　　“月芽，不许缠着你爸爸。”阿瞳转过身来嗔了月芽一句，她绾起的长发松脱了几缕，柔柔的落在肩上，即使围着围裙举着抹布，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她依然美得让人屏息。反而是我老了，越发的配不起她。
　　月芽嘟着小嘴不说话。
　　“李月芽！”阿瞳颦起眉。她对孩子们总是严厉的，却总在小佑面前对月芽特别温柔。我说过她，她却总也控制不了，我无能为力，只能对小佑加倍的好。
　　月芽抖了抖，却仍是倔强的搂着我，阿瞳颦眉更深，转身向阳台走去。月芽惊叫一声，跳起来拦在她面前：
　　“啊啊啊妈咪妈咪……我我我有些事情问你……”
　　也是，若是被阿瞳看见更不得了吧。我揉揉被月芽压得有些酸的肩，站起来走向阳台。
　　冬天是不需要为盆栽频繁浇水的，但我却习惯了每天早上在阳台上站一会。拿起水壶灌满水，我直起身瞥向楼下公园的一角，小佑正坐在小沐的单车后座上，单车像箭一样冲出去，小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这场景是那样熟悉，我有刹那忡怔，以为时间倒流。
　　阿瞳一直以为十五年前，我与她是第二次相遇。但她不知道，我认识她比她认识我要早得多，只是她忘了，而我，却一直记得。
　　我自幼便被父母押着学习钢琴，九岁时，父母将我送到老师家里。老师是位名气颇响的钢琴大师，以前在北京教学，桃李满天下，中年后思乡归故里，偶尔接受省文工团的邀请上台演奏。
　　几番周折，老师终于愿意收我为关门弟子，我便在老师家里留了下来，同住的有两位师兄，还有几位师兄师姐是走读生，只有晚上能看见他们。
　　初到陌生的地方，我惶恐非常，每晚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琴也弹得一塌糊涂。老师十分严厉，弹不好琴便不许吃饭，有时还要挨藤条打。有一条我被打得哭噎得几乎晕了过去，嘴里直嚷着要爸爸妈妈要回家。老师却丝毫不为所动，拽着我的衣领拎起我便往门口拖，一边吼道：
　　“今天不把曲子弹出来，你就给我留在那别回来！”
　　那是我第一次去省文工团，那时我哭得天昏地暗，只依稀记得穿过大铁门，便有一条长长的蜿蜒的路。我沿路撒泼打滚，老师却踢着我向前走，终于将我丢进一个昏暗的小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台老旧的钢琴，老师厉声命令道：
　　“你给我好好练，我就在那边听着！”
　　说完，便重重摔上门走了。
　　我哭得脚发软、手直颤，却不敢不听老师的话，只得坐下来断断续续的弹。弹一阵，哭一阵，曲不成调，连我自己也听不下去了。门是锁上的，小房间只有一扇窗，薄薄的窗帘掩着，随风轻摇。稀薄的光线穿过窗帘透进来，并没有栅栏的阴影。我心里在盘算着攀着窗子逃出去，瞒着老师跑过来时的那条路，出了大门再问汽车站的方向，能爬上回家的汽车，总比被老师扔着这个幽暗的鬼地方要强。
　　坚定了决心，手指便有力了。音符在我指间流泻，我却在侧耳细听老师的脚步声。忽然“刷”的一声，房间刹时光亮耀眼，我被惊得跳了起来，双手重重的按到琴键上，咚然巨响。随后，便听见一声低柔的、娇俏的：
　　“哎呀！”
　　如今想来也是不可思议，我当时应是泪眼模糊，她又背着光，可她的模样在我的记忆中却奇异的纤毫分明。她束着两个高高的麻花辫，辫子很长，在头顶绕成两个环，用红绸带扎起来。她的皮肤很白，眼睛又圆又大，黑白分明，黛眉弯弯似月，眉间用胭脂点了一个圆点，衬得她像观音一样美丽。她的双臂摆在窗棂上，叠着手，下巴枕在手背上，歪着头抿着嘴，微微笑着问我：
　　“你哭什么？”
　　我当时又羞又窘，恶狠狠的吼她：
　　“你笑什么！”
　　她也不恼，仍是笑嘻嘻的说：
　　“你弹得真好听。”
　　我在老师家中，师兄们也常阴阳怪气的用“你弹得真好”来挪揄我，彼时我只当她是在讽刺，羞恼更甚，挥起拳头便要去打她，她“咯咯”笑着跳开，隔着窗背着手笑眯眯的对我说：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回应她，我有满腹的怨气怒气，只想跳出去将她打一顿发泄一番。她却浑然不觉，仍是锲而不舍的对我说：
　　“我叫阿彤，你呢？”
　　远处有几个女孩遥遥的向她招手：
　　“阿彤！阿彤！”
　　她转过头去“嗳”了一声，又转过来对我笑笑：
　　“真的很好听！真的！”
　　说罢便如小兔一般蹦跳着跑走了。
　　此后，我被为砸琴声而狂怒赶来的老师狠狠修理了一番。此后，我被罚禁足整整一个月。此后，我意外的通过了老师给予的考验。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原来叫阿瞳，而非阿彤。
　　瞳，眼眸，美丽的眼眸，美丽的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