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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发酵的阳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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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舞女郎的妖娆身姿、陪酒女侍的殷勤逢迎,酒精在身体里挥发、作祟,刺激着中枢神经,郭鹏那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现在可以用一个四字成语来描述———醉眼迷离;这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颇有《圣经》创世纪第一章第一节到第五节所记载的造物主创造天地的头一天时的景况———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又酷似中国神话故事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开头————天与地被盘古抡起的大斧头劈开天地的那一瞬间的,只是这小眯眼只定格在混沌黑暗被劈开的那永恒的一刹那了————只是天与地之间的一条缝隙,没有再分开了。中西方的文化历史发展进程总是有惊人的相似。形象一点,像极了一位公众人物的眼睛,那位跳霹雳舞的明星,孙红雷。不知道他是眯眯眼的人还以为他断片了;他那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从云雾里看见每副皮囊都在肆意的挥洒着热情,纵情声色的快感使得一群青年人亢奋激昂。
      一夜的把酒言欢、人生几何换来的确是头昏脑涨、愁肠百结……
      郭鹏沉重的脑袋深深地凹陷在枕头里,昏昏沉沉,全身乏力,心里却在思考着一个富有哲学意义的问题:原来越容易在短时间内攫取的欢愉,保持时间就越短,越容易逝去。
      房间里暖和的温度使得他一身汗腻,一旁的阿杜在鼾声连连还在睡梦中,郭鹏用手肘撑起疲乏的上半身,抬手揩去额上的汗珠,迷迷糊糊记得在深夜时分和阿杜迎着刺骨的冷气在路边等待TAXI驼他俩回距离酒吧五六公里的旅社时,路旁的积雪在路灯下折射出刺人的寒光,一辆TAXI千呼万唤驶过来,缓缓的停在他俩面前,估计这司机看见这样酩酊大醉的客人也不太想让他们上车吧,这五六公里多少的夜路车费已经忘记,好像是阿杜付的账;阿杜一路连拖带架着他进旅社后,自个便扑在床上,任凭睡意像潮水一样弥漫开来,席卷整个身心,醉意沉沉,倒头呼呼大睡,一夜无梦。不对,做了噩梦了,有个人,乞丐?死人了?撞死人了?他记得车子以闪电般的速度在北方所独有的空旷的道路上飞驰着,在天寒地冻的苍茫间奔驰,前车灯像扩张的瞳孔极力放射着照亮前路的光,像极了《雪国列车》的电影桥段;在接近红绿灯的路口时,车子突然急刹车,那车轮与路面摩擦的刺耳声音让人心惊肉跳,若从第三视角来观看这场面,那刹车灯耀眼的红光在紧急刹车的情况下像上古神兽拖着的长长的、殷红色的尾巴;本来就不胜酒力,一肚子正在翻江倒海的自个在车子惯性使然的情况下‘噗’的一口将夜里的食物和酒水喷向前窗玻璃,司机和阿杜顾不得嫌弃这口排山倒海的呕吐物,下车寻看了下情况便返回车里,接下来,就是这样头痛欲裂的酒后第二天了;不对,是有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在到处翻找垃圾桶觅食,他要横穿马路,前窗玻璃上的不是呕吐物而是鲜血?他摇醒正在沉睡的阿杜,阿杜努力撑开千斤重的眼睑,呈半睁半闭状态,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告诉他没有撞死人这回事,别瞎想!然后继续蒙头大睡。
      在社会这个大染缸,每个人都被染成了五颜六色;作为一名□□,喝酒、赌博、纵情声色并非自己所愿,还有昨夜的急刹车,越发恐惧。郭鹏思前想后,越发愧疚,唉,惴惴不安的心啊...他起身沐浴洗漱,一遍、两遍的冲洗着身体,好像这样就能洗净自己所犯的禁忌[1]。
      他穿戴整齐面向窗外,窗外一片清明的景象让人清醒;即使那放纵过后酒气熏人的衣物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他愧疚的向祖辈所信奉的安拉祷告。恳求阿拉的怜悯和赦罪。
      蓝得摄人心魄的晴空,一群年轻人得意忘形的谈论着远方的大山大水,谈论着南方的姑娘是如何的似水温柔;他被同学们拥挤着的、魂不守舍的来到火车站,对凌晨时分的急刹车桥段仍然心有余悸。下午六点集体在火车站集合出发距离生长的地方四五千公里外的沿海城市实习,55个小时的火车,将是人困马乏的行程并不能抵挡青年人的激动心情和开始新征程豪迈胸臆————这些刚出茅庐的青年人还从来没有见过壮阔的大海,从来没有见过惊涛拍岸、海天一色是怎样的景象,从来没有走出过省;每个人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呜……呜……”随着汽笛鸣响,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哐当’喘着粗气,风尘仆仆地驶来,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他们将踏上新的长途跋涉,或者说,崭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华丽的幕布才缓缓拉开。旅客们在车厢的座位上摇摇晃晃着,各色行李在车厢的走道上摇摇晃晃着,火车就这样摇摇晃晃向着南方、向着地球的那蔚蓝色瞳孔———大海的方向奔驰。

      [1]□□教四大诫命:不吃猪肉,不吃血液,不吃自死物,不吃讼非真主之名而宰的;□□教四大秽行:饮酒、赌博、抽签算卦、膜拜偶像。

      2
      火车呼啸着向远方行进,一路上纷纷扬扬的把到站的人们撒入人间,然后继续奔向远方。
      这节车厢里洋溢着热血青春,洋溢着蓬勃朝气。一行人说说笑笑,打牌的赢钱的,专心听着音乐手机下载好的音乐的,闭目养神的,郭鹏就属于后者;他双目紧闭,回忆着醉酒那夜,那个令人难以喘息的梦境;努力撑开的小眯眼,露出了双眼皮的疲倦,向阿杜投去询问的目光,阿杜嘴唇嗫了嗫,似乎在组织语言,伸手拍了拍郭鹏的苦瓜脸,压低声音说:“你不是噩梦;是个醉醺醺,意识错乱的流浪老汉横穿马路,我和司机师傅下车查看情况时,车子前的地上有一滩湿漉漉的东西,我也有点喝高了,眼睛有点花了,不知道是鲜血还是尿液;那个老汉自己摸爬着往马路边上的垃圾桶行进,躲着我们,我和师傅就上车走喽;没得事喽,那你那谨小慎微的怂样,别怕撒。”郭鹏眉心紧蹙,望向窗外,责怪自己狂欢归狂欢,怎么可以喝得烂醉如泥,以至于犯了好几条诫命。他只知道这几天要留意新闻消息,如果真有关于流浪汉深夜横尸街头的新闻,自己就是间接杀人了。
      经过几个中转站的辗转换乘、五十多个小时的翻山越岭舟车劳顿,可算是到达目的地;从西北边陲到东南沿海,从中国的彼端到达中国的此端,一路上的南国风光无心欣赏,一路上的他乡美食也是没有丝毫胃口进食,因为他还是想着尽量食用清真饭食。
      正是春光懒困倚微风的好天气,走出充斥着各种味道的车厢,小眯眼往火车驶来的方向看了看,铁轨两旁几簇青草在倔强的生长着。踏出火车站,扑面而来的是咸咸的海风、湿漉漉的空气,对于一群生长在北方的人来说无疑是新奇的,同时也是需要适应的,毕竟要在这片土地开始为期半年的实习生活。
      宿舍不算太差,四人一间,每间房里有共用的洗手间;卸下鼓鼓的行囊,四个大男孩拿着火车上玩耍的扑克牌再抽点比大小,凭输赢来决定谁先进洗手间洗漱,无疑,郭鹏一向的好运气帮了他的忙,他打算好好冲刷个彻彻底底,把一路上所沾染的肮脏污秽都冲刷掉,然后睡个好觉。

      斑斓的暮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宿舍只剩下郭鹏和阿杜两个人,另外两个精力旺盛的大伙子已经走出宿舍楼,晃悠去了;睡在上铺的阿杜蜷曲着双膝,面向墙壁,还在沉睡。穿衣洗漱、搽上保湿水,翻找出要远行时,商场里购买的一件裤脚过长的牛仔裤,他打算宿舍楼附近走走看看时顺便找个缝补衣服的商店裁剪下裤脚,让它能够正好合身。
      微凉的晚风吹拂着郭鹏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略高的鼻梁,棕黄色的头发,小眯眼略微凹陷,少数民族的脸庞和汉人的脸庞让人一下子就认出他的与众不同,以至于和他擦肩而过的行人用方言说着:“哇哦,我们这沿海小镇竟然还有外国佬来?”郭鹏刚开始是不以为然,走了一段路后,越发诧异路上行人们投来的好奇目光,心里纳闷着,不会有沟通障碍吧,自己也是大学生,说的也是普通话呀。
      小镇和家乡有两个小时左右的时差,还没有六点,太阳似已负荷过重,渐渐西颓,绚丽的晚霞在天边变换着图案;宋翊这喜爱音乐、喜爱阅读的文艺男青年周五放学回家路上看着这五彩缤纷的画面,咀嚼着《大话西游》的对白,孙悟空说:“我不戴金箍,救不了她;戴了金箍,爱不了她。”“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唉,他感同身受般的叹了一口气。
      “你好,请问这附近哪里有裁缝店,帮人修补衣服的?”郭鹏向迎面走来的、与自个年龄相仿,低头踢着一块小石头前进的宋翊询问道。
      “喏,你这条路笔直走到尽头,不要拐弯,你会看到几幢电厂职工宿舍楼并排着,往电厂职工宿舍楼小区门前走一小段路,你会看到邮电局,邮电局门前有一条铁路,穿过铁路往前五十米左右,有一根倾斜的电线杆,那就有一家服装店,有帮人缝补衣服。”宋翊面对这位少数民族兄弟,并没有露出小镇上会有外国佬的讶异,他还在回味着大话西游的对白,没有表情的言语着。
      “谢谢,那请问这里比繁华的地方在哪里,怎么走?”郭鹏早就饥肠辘辘了,他不想晚一会聚餐时又空着肚腹应承着领导陪着喝上几杯,他打算先找一个清真饭店吃上一顿清真饭食。
      “生活区,你到前面路口搭乘往生活区的班车,一二十分钟能到。”宋翊指了指身后的路,告诉郭鹏往那个方向走。
      “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宋翊扬了扬手,往家的方向行进,母亲正在等着他,还有那只被他收留的流浪狗————黑胖也在等着他。

      3
      窗外那几株高大的玉兰花树,在春雨的洗礼下,花骨朵含苞待放,早先绽放的花儿倾吐着沁人的芳香,嫩绿嫩绿的枝叶在晨光微露下,窸窸窣窣细语着什么,枝桠上的麻雀在叽叽喳喳;窗外传来远处的运煤船洪亮的汽笛声,估摸着,值夜班的同事正整装待发准备卸载这刚运来的煤炭;楼外面隐约传来货车穿行、小贩、行人川织的嘈杂声音,想来应该是昨儿经过的那个集市正沸腾着,家庭里掌勺的人正焦头烂额的采购日用的瓜果菜蔬;这里天亮得真早啊,这东向的房间,早晨初生的太阳那金色的光芒透过玉兰树的枝桠滚落在地板上,摇摇晃晃的光斑在地板上依偎着、摇曳着,呵!明媚的春光在召唤着沉睡的人儿苏醒,快快苏醒!这美好的清晨,让人对生活的充满了无限憧憬,这早春的光景啊!海子的诗句: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所描绘的就是这个画面吧。

      “呀”,郭鹏陶醉着看着散落一地的摇晃着的树影和光斑,突然一个激灵从醉眼看人间的状态清醒过来,心里暗叫一声,不是和同寝室的这几位大伙约好要去看海上日出的吗,去看看小学时课本里作家巴金笔下的《海上日出》是怎样伟大的奇观吗;太阳这都跳出地平线了!郭鹏伸手往枕头下摸出手机,06:35。“闹铃太小声了?大家都睡得太沉了?时差两个小时,都在倒时差呢吧。”郭鹏自言自语道,用脚踢了踢上铺的床板说道“走不走阿杜,上码头去不?看看大海去”虽然宿醉让人头痛欲裂,但是想想旖旎的南国风光,晴空一碧下那蔚蓝色的壮阔的汪洋大海怎能不让人心动?怎能就这样半醒半醉、日复一日呢?阿杜磨磨唧唧的翻了个身,心里还念叨着要跟给在老家的女友拍上几张照片,分享下这沿途的风景和大海的汹涌澎湃呢。这样想着,敏捷的翻身下床,快速洗漱整理,带上SONY数码相机,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门了,昨儿跟门卫打听过了,沿着宿舍楼门前这条铁路旁的乡道笔直往前两公里左右便是码头了。

      海风吹拂着两个北方男子的棱角分明的脸颊,海风粘粘的、咸咸的。碧空如洗,这个上古以来就存在的,明晃晃的、早春的太阳照耀着万物勃发,照耀着明媚年华。
      大海,这地球的蔚蓝色瞳孔在这样晴朗的春日里如同是天上滴下来的蓝。‘海天一色’所描述的不就是眼前这样景象么?不远处,浪潮一层推着一层,层层叠叠从远处汹涌着、奔腾而来,是千军万马压城的气魄、排山倒海的气势;近了,更近了,汹涌而来的浪潮拍打在沿岸的岩石上,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声,接着喷溅起雪白的泡沫,应和着泡沫喷溅起来的泡沫星子在日光之下悄然变幻着晶莹的颜色,很快便消逝得无影踪。如此这般更迭,浪潮涌起,浪潮退去;涌起,退去....惊涛拍岸,震撼着人的视觉感受,震撼着站在岩石堆最顶上的两个男子的魂魄,他俩静默的观看着这场感官的饕餮盛宴,浪涛拍打着岩石溅起的砭肤冷气令人清醒,范仲淹说“览物之情,得无异乎?”这样波澜壮阔,各人的有各人的领悟吧;这样的视觉盛宴,怎能不由衷的感慨大自然的壮丽与博大?
      郭鹏抿了一口海水,蹙着眉头对阿杜喊道,海水真是咸的啊!俩人矫情的学着电影上的人对着山谷喊话的姿势,冲着大海“OOO”的喊着。码头边上有划分界限的方形小格————盐田,沿海的村民们讨海为生(老话说得精辟,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赤裸着脚,头戴黄斗笠,身穿宽裤脚的妇人们有在打理成堆成堆的、雪白雪白的盐巴的,路的两旁也有在晾晒海产品的,听到这愤青的呐喊声,不由得投来疑惑的目光,心想:这年轻人,这没见过海的山区人啊。
      大海啊,故乡啊,美人鱼,水晶宫啊,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直挂云帆济沧海……这些从小到大学到的关于大海的诗文、童话、神话不由得浮现在脑海里,“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正好借以聊表情怀、抒发理想一番,郭鹏的小眯眼往刚才还在进行跪、趴、俯等各种高难度的专业摄影姿势的阿杜瞥了一眼,原本想问他说,苏东坡在后赤壁赋一文中,那句“江流有声,断岸千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复识矣”中间几句怎么说来着的。他喜爱苏轼的豪放豁达。只见阿杜正对着电话那头在煲电话粥,他举着手机收集迎面吹来的海风,然后含情脉脉的对电话那头连说带唱的煲着情话,“亲爱的,听到了吧,太平洋的风……茫然走在海边看那潮来潮去,徒劳无功,想把每朵浪花记清,想要说声爱你,却被吹散在风里,猛然回头,你在那里,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
      沿着来时的方向,一路欣赏着他乡的风情,野花野草在水泥路的两旁尽情生长着,道路两旁,是成排的芒果树,风儿在摇晃着芒果树那硕大茂密的绿叶,这种热带果树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就开花儿了,那些停在芒果树下避阳的车子的顶棚落满了芒果树的那偏暗黄色的小花;随处可见路旁那在自家门口的妇人,地上堆着一座小山似的贝类,那是养殖在海里的海蛎,勤劳的妇人们想让家人大快朵颐,便赶早到码头批发海产品的站点拉上一袋回家,自己开壳,顺便也搞搞副业,兼做小生意,称斤卖给路人的;海边人啊,从小就对这活儿耳濡目染,看她们带着手套,身上穿着防水的围裙,右手持撬刀,左手拿起一个海蛎(更厉害的,拿着两三个海蛎,就像老年人旋转手握球一样老练。)迅速的省视着海蛎的品相,海蛎的一头宽而薄,另外一头窄而厚,开壳时一定要用撬刀以一定的角度从窄的一面的尾端缝隙插入,钝刀的刀尖插入后转动一下,听到“啪”的一声就打开了,手起刀落,动作炉火纯青!这样反复,不消一会时间,整座‘小山头’便只剩下一堆空壳了,满满的一盆鲜美的海味在盆子里躺着呢。
      就这样走走停停看看,不知不觉快走到住处了,郭鹏突然想起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还有一件没有修剪的裤子,他看到路旁的有个服装店,两扇铁门对开折叠着,门扇上写着“吉他培训/修补裤脚”几个大红字,他想着昨儿路上碰到的那位大学生模样的人说的就是这里了;趋步向前,耳畔传来《天空之城》的钢琴曲,“la si do si do mi si /mi la so la do so”……这空灵的旋律让人忍不住驻足凝听,音乐能让人的内心充盈起来,能拉进彼此的距离,能给黯淡的生活增添一抹光亮;一曲结束,郭鹏踏进服装店,一五十岁左右的妇人正扶着老花镜,眯着眼睛在读报,郭鹏询问道:“你好大姐,这里是不是有帮人修剪裤脚,这件裤子裤脚过长。”“系啊,系啊,这有帮人缝补衣服,八块钱。”妇人一口坞山调[1]对眼前这位长着黄发、高鼻梁的貌似外国佬的郭鹏说道。郭鹏一身深蓝色工装,到达实习单位时,每人分发两套,有点领囚服的意思;由于午饭后要去厂里面熟悉实习岗位,晨起出门时全副武装的穿上它,以防回宿舍晚了,一时匆忙就摸不着东南西北。郭鹏和阿杜汗涔涔的站在店门槛的位置看着妇人借着天然光线测量着尺寸,“妈,我桌上有本厚厚的乐理书有没有看到,是不是打扫时你给我挪地方了?”是宋翊趿拉着人字拖笃笃笃的下楼来了;
      “嘿,这么凑巧啊。”郭鹏跟宋翊打着招呼;
      一旁的阿杜倒是惊讶了,“你在南方有朋友啊,咋没听你说过?”
      “没呢,昨儿傍晚出门,我路上向这位兄弟问路来着呢。”郭鹏答理道。
      “等着也是等着,进来坐坐、喝茶?”宋翊招呼道;
      “好”阿杜和郭鹏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毕竟结识和当地人,了解下民俗风情没坏处的。
      看着他俩一身深蓝色工装,宋翊了解到他们是从四千多公里外的西北边陲来到这天涯海角的东南沿海,来这电厂实习的,实习半年就毕业了,到时候跟家乡的国家电厂签约合同,便是安稳的过日子了,在还为数不长的人生里第一次看到大海,宋翊听着他们述说着激动的心情,看着他们脸上眉飞色舞的样子,沉郁的心情也感染到了一丝明丽。宋翊沏着绿茶,跟他们讲讲茶叶,讲讲本地特产,讲讲这南国的秀丽风景。俨然一个称职的良心导游。

      [1]指不标准的普通话。

      4
      虺蛇在脚踏着的土地上滋长,越来越多,成堆成堆,路上行人的步履匆匆,各自奔忙在既定的路线上,一跛脚的乞丐拖着疲惫的、沉重的身躯在黑暗中穿行,突然,迎面而来的TAXI无情的碾压向他,刺耳的刹车声在黑暗中显得尤其突兀,地上拖行着的两条长长的、殷红色的血迹醒目异常,能够灼伤人的眼球,空气里蒸腾着的腥臭味越来越浓,警笛响起来了,急促的鸣笛声越来越近,救护车也来了,“唔哩~唔哩~”地警示路上行人让道着;警察抬起右手笃笃笃叩击着TAXI的车窗,示意车里酩酊大睡的人清醒过来,笃笃笃...笃笃笃...让人心慌的叩击声由慢转急,持续不断的叩击着……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五点的闹钟准时响起,郭鹏沉重的脑袋甩了甩,好像能够甩走一夜的噩梦似的,还好是梦,不然自己这个间接杀人凶手该怎么面对良心的谴责,该怎么面对自打落地到现在一直追随着的祖辈们所信奉的安拉;他心里想着,不过这两分钟的梦境怎么这么漫长,讲出来也就是两分钟的画面,竟然在夜里演绎了一夜,真是让人疲惫,这个没有色彩的梦境,唯独殷红色的血迹渗得人发慌,梦里的时间和现实世界的时间完全背道而驰啊。新闻上怎么没有一丁点关于那天夜里的流浪汉消息呢?小眯眼往窗外瞥了一眼,晨光熹微中的玉兰树仍在春天里摇曳着身姿,在努力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走,大伙儿,海上日出,趁着这最后一天的休息时间啊,接下去都是日夜颠倒着上班了啊,”郭鹏一边起身洗漱、穿戴,一边充当着闹钟和老母亲的角色唠唠叨叨着“趁着晴天啊,昨天听本地人说,这两天晴空万里,惊蛰前若打雷了,接下去可是衣服都晒不干的‘49日阴雨天’[1]”;昨儿与“称职的良心导游”宋翊的谈话让他大概对这南方的天气状况摸了个底,但是脑海里仍然闪过南方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蒙蒙细雨中的朦胧画面;可能是昨夜睡前听上铺的阿杜对着电话煲着绵绵情话留有印象吧,“嘿,亲爱的你听听看,戴望舒写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你就是我的丁香姑娘啊……”。这热恋中的人儿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为期半年的离别呢?怎么能不对远在天边的人儿牵肠挂肚呢?相思让人瘦,亦或可以说是:南方叫人瘦!放荡不羁的酒中仙李太白这样吟诵相思苦,“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于万千人中相识相知相恋,相爱的两个人的心灵相互感应,从彼此身上可以照见自己的模样,这个照见并不是照镜子那样(人们常常揽镜自照,在镜子面前清楚的看见自己的模样,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自己的长相。)爱情,一生遇到一次就足够了,那已经是顶富有的人生经历了,它是闪闪发光的宝藏,就像阿里巴巴发现的那些闪闪发光的宝藏一样。但是有的人在黯淡无光的生活里奔忙,终其庸庸碌碌的一生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有些东西啊从来无迹可寻。
      “天空还是一片浅蓝,很浅很浅的。转眼间,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霞。红霞的范围慢慢扩大,越来越亮。我知道太阳就要从天边升起来了……它旁边的云也突然有了光彩……这时候,不仅是太阳、云和海水,连我自己也成了光亮的了。”当巴金笔下的文字和眼前的景象无缝衔接上,令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奔涌不息的浪潮涤荡着人的身心,肆意流淌的阳光在海面上忽高忽低的翻着跟斗,人在大自然面前实在太渺小了,郭鹏感慨着,这样的伟大奇观真是不虚此行了,收获满满当当的一天。

      [1]农谚有云“惊蛰未到雷先鸣,大雨滂沱似蛟龙”,又有“惊蛰前打雷,四十九日乌”的说法,这些言语昭示的是同一个意思,就是如果惊蛰前打雷的话,今年雨水就会特别多。49日阴雨天是南方典型的春天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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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散落在院子围墙的那珠古老的玉兰花树上,树影婆娑,阳光散落在老旧的四合院那瓦棱的罅隙间枯黄的野草上和已经干瘪枯黄的苔藓上,透过天井、透过厚重的门户,散落在大厅的清水红砖上,光束里的漂浮着的微尘在虚无中游弋着;阳光散落在成捆成捆的剖好竹篾上和横七竖八在地的刀、钳子、铁剪、木板篾竹上,大厅那堵连接到梁上的木雕屏风前的长桌上,收音机播放着《天涯歌女》,一男子坐在工作的长板凳上,嘴里哼着曲子,手头上麻利编织着一个背篓,动作娴熟利落,他已经的篾匠生涯从初中毕业就开始了,传统的手艺活带来的小收入倒也安逸自在,老话说“日日见财”,业余时间拉拉二弦琴、做做会子头[1],在村子里面倒也吃得开,村民们都敬重他的满腹经纶和处事为人的准则,若不是□□时祖辈被划分成地主的成分,自己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坏身份而没办法实现教书育人的抱负。
      巷子里有蹦跶着的欢快的脚步声走来,是孩子放学回来了,“我们老师说我指甲太长了,要阿爸给剪一下。”上幼稚园大班的孩子一进家门就喊道,他怕刚才老师交代的要事给忘了,男子从大厅的长桌抽屉里翻找出指甲剪,摸了摸爱子的后脑勺,一边给爱子剪着指甲,一边笑盈盈的问道:“今天在学堂有没有乖乖的,有没有得到老师表扬呢?”“有乖,漂亮老师今天只说我指甲要回家得剪一下才是好孩子,不然长长的会藏污垢藏细菌。”孩子一板一眼的回答着男子的问题。
      这样的午后是静谧而神圣的,父亲的高大慈爱的形象也就定格在这永恒一瞬间。此后的日子里,对于宋翊来说,父亲这两个字只是一个词汇,一个让他缄默不提的词汇。
      这是一个幼稚园老师带着小朋友们在秋游的日子,傍晚刚回到学校,村里的一位阿婆就已经在学校门口焦急的等待着小宋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位安于现状,在长板凳上一边熟练倒腾着手头上的工,一边哼着曲子的男子,骑着摩托车在去收会子钱的路上,在经过庆丰中心小学后面的那个陡坡时(孩子读幼稚园的学校),在下坡时没注意到哪个不道德的人在陡坡中段倾倒的一些几乎是整块整块的玻璃片,车轮打滑了,人摔了,陡坡下段就是国道,人是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国道边上,一身泥污混合着滚烫的鲜血,记账的笔记本和收据、笔,散落一地。宋翊站在家门口,四合院满满是人,议论着这场意外,议论着陡坡那些玻璃,小宋翊只知自己的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两天后的出殡,在这肃杀的秋日,秋雨应景似的飘落;披麻戴孝的小宋翊跟在嚎啕大哭的宋妈身边,灵柩由村里的四个杠工抬着一颠一颠行进在秋日的雨中;直到棺木被一把一把的黄土覆盖,直到隆起的一小座山头,小宋翊知道,自己和母亲及姐姐三个人就永远见不到父亲了。

      几年来养成的早起晨读练琴的习惯,也附带着午后小憩补眠的习惯,午后冗长的噩梦让人大汗淋漓,不过是小憩半小时,一不小心就从时间裂缝处跌落到梦里,宋翊好久没梦见父亲了,没梦见那个静谧神圣的午后了,父爱的光芒比阳光还熠熠生辉。他从床板上坐起,回忆着父亲的模样,回味着和父亲的点点滴滴,可能以前还太小,只能清楚的记得那个午后父亲笑意盈盈的脸庞和他抚摸自己后脑门时掌心的温度,那个让他无比依赖的午后。
      外面的阳光格外明亮,鸟儿在阳台上啁啾,宋翊快速的洗漱,快速的让自己从梦境里清醒过来,他在大学里主修音乐,每周天下午两点有一节吉他课,他有两个在跟他学习民谣吉他的初中二年级学生,宋翊从琴匣里取出吉他,小心翼翼地拂拭去上面的灰尘,尽管他每周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心爱的吉他自得其乐的弹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音乐陪伴的人生一定是丰满的,这就是宋翊主修音乐的原因吧;单亲家庭的他,享受着母亲和姐姐的特别保护,姐姐从高中开始就在学校门口,母亲打工的餐馆里兼职洗碗挣钱贴补家用,她是名副其实的品学兼优————年段第一名、三好生,学校的奖学金和助学金从来都是她包揽的,母亲不辞辛劳的在餐馆里年复一年的劳作着,供姐弟俩读书,供他购买各种音乐理论书籍、课外书籍、唱片带,钢琴是宋妈一位嫁给暴发户的女伴因为要置换新的钢琴便强硬着半卖半送的给宋妈母亲的,以极少极少的价钱(她知道她这个好姊妹非常要强,不需要别人同情,从来不接受他人的恩惠。)实际上,宋妈这位女伴,宋翊的漂亮阿姨看着还是初中生的宋翊每次由宋妈领着来家里时,他的目光便痴痴地看着自己在黑白健上翻飞的魔术师一般的手指流露出来的天籁;漂亮阿姨便毛遂自荐当着宋翊的启蒙导师,带他入门,宋翊很快便能自己认识了五线谱上跳跃着的音符,“宋翊需要钢琴,他很有音乐细胞,是遗传多才多艺的短命父亲吧”漂亮阿姨心里想着,她是知道宋妈的情况,打从心里面怜悯她,但决不是廉价的同情!
      她怜悯宋妈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这其中的酸楚她做为旁人,作为从穿开裆裤就玩在一起的发小是看在眼里的,她曾为坚强自立的宋妈一度掉下晶莹的泪花,特别是宋翊他爸过世时……
      那些天天上门追着讨要会子钱的人们几乎快踏破门槛、家里能被搬走的被搬走,剩下的就砸烂,就差上房揭瓦了,他们说着极其难听的话,凶神恶煞的将能踢翻的东西踢翻来发泄怒火————那个宋妈的娘家人、亲弟弟,宋翊的舅舅,在宋爸的头七怒气冲冲地追上门来,在他那一年级都复读好几年最后直接弃学的,算是目不识丁的文盲眼里,这意外是宋爸自导自演的;他嘴上骂骂咧咧的,那刚硬的心里是半点怜悯都没存在,愤怒的扭曲的面孔上的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四周搜寻着可砸烂砸碎的以发泄愤怒的物什,很快他找到目标————大厅的地板中间,那个焚烧的金纸[2]的火桶被他踢飞好几米远,通红通红的火桶在离地面有点距离的空中翻了几番后“砰”的轰然落地,烟灰散落在地,还闪着红光的烟星子渐渐冷却了,人的心也冷却了;在大厅边上搭着的简易木板床上熟睡着的比宋翊大一岁的,宋翊的姐姐————宋钰,被外界粗暴的声音吓得从梦中惊醒,脸上铁青铁青的,吓得屙出青屎。
      宋妈喝农药自杀未遂后清醒了,哭着跟她说“我就是卖血也要把这两个孩子拉扯大,我吃了没文化的亏,我就是卖血也要让这两个孩子读大学。”他们实在无法面对凶神恶煞、洪水猛兽般的村民,漂亮阿姨夫妇俩帮着打理宋爸的后事,这本应宋家自己亲戚打理,可无奈啊,远亲们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这场浩劫,各个远离这车祸现场抱着各家自扫门前雪的态度,隔岸观火;可无奈啊,宋家已经两代单传(算是单传,宋爸的父亲是有个兄弟,但是年纪轻轻就血癌晚期过世的),只有宋爸这个单丁;娘仨人不得不打包着行李半夜离开村子,背井离乡,离开往日亲密现今把他们当仇人一样的乡亲们,去到其他镇上另谋出路,娘仨在外无依无靠,是她半个月十天的去看望她娘仨,帮忙办理孩子退学入学手续,是她借给宋妈做小生意的本钱,在宋妈举目无亲的时候给予她患难中的依靠,在她伤心落泪时宽慰她的哀痛,鼓励她把仅仅读过的三年的小学知识拾起来,自学自立;于是找了一个置换新琴的借口把家里的钢琴搬到了宋翊家里。
      宋妈何尝不知道她这个比亲人还亲人的姊妹的用心良苦啊!还好两个孩子争气,一直把“知识改变命运”这个信条刻在心里,也把宋妈在学校门口的地摊上买的一副座右铭烙印在心里————有志者事竟成,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座右铭根深蒂固在宋翊思想中!在他看来,母亲和漂亮阿姨就是圣母一样的存在!是希腊女神雅典娜的化身!
      郭鹏阿杜俩人一早上在海边转悠,回宿舍路上,听着这样春风和煦的午后传来的吉他弹唱,忍不住心动了,这不就是他一直想学习的乐器吗?“春风化雨暖透我的心,一生眷顾无言地送赠,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望着前路,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没法解释怎可报尽亲恩,爱意宽大是无限……”Beyond这首《真的爱你》是宋翊正在教学生的扫弦曲目;郭鹏和阿杜走进服装店,询问了下宋妈能否上去旁听,便悄悄的上楼了,“记得回家多练习啊,这周作业,和弦转换要熟练,特别是大F。”他们二人刚来到四楼,宋翊已经在布置作业准备下课了。
      “嘿,阿鹏阿杜”宋翊打着招呼。
      “被琴声吸引过来的”阿杜说着往这只有一厅一卧的四楼环视了一圈,一架钢琴在窗户边沉睡着,钢琴上和地上一摞一摞的书籍,角落里是一张折叠的简易竹床,一颗篮球旁边,简约的茶几和板凳在楼梯进来处,房间极小,天台够大,视野宽阔,望向远处,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海岸边停泊着一艘艘颜色鲜艳的渔船,两公里外的码头附近是坞山火车站。
      宋翊招呼他俩吃茶,谈谈可有水土不服,谈谈理想,谈谈各自的家乡;不知不觉晚饭时间,见三个大伙子相谈甚欢,宋妈也高兴呢,她高兴儿子能够多跟人交谈,而不是闷闷不乐,成天拉长着脸,好像要与全世界为敌一样。宋妈盛情挽留他俩晚饭“远方的朋友,不嫌弃的话,家常便饭一起吧,我做两盘海鲜给你们尝尝。”她交代宋翊无论如何留人家吃饭,便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解下正在车衣服的围裙、取下老花镜,匆匆走出店门往后拐了一个弯便不见踪影,她要去菜市场上采购食材,给这两位北方人做几个地道的南方菜呢,她盘算着:一斤海蛎、三五个鸡蛋、和着地瓜粉煎一盘海蛎煎,一斤刚从海里拖上来的杂鱼炣上一盘或者是用来油炸,一斤海蛏用来清蒸,半斤花蛤、一块豆腐、一条苦瓜用来煮汤,炒两个青菜,再煮一锅米饭,男孩子得吃米饭才不容易饿。她这样想着想着便加快了步伐,眼看着风雨欲来的样子,一个白天的晴空万里,这会正阴沉着脸,晚上估计得风雨大作了。真是“春天后妈脸。”
      [1]“会子”是东南沿海地区甚至部分内地省份民间集资的典型组织,“标会”俗称“会钱”,是沿海地区心照不宣的一种互助融资方式,它是建立在亲情、友情等血缘关系上;“会子头”就是发起人(会头),他邀请数个亲友(会脚)参加。也可以理解成零存整取,因此有“倒会”的情况——会子头卷款跑路。
      [2]民间祭祀用品。顾名思义,就是拜神祭祀等活动时用到的纸。

      6
      “在这依山靠海的小镇上,一望无际的大海在眼前,绿意葱茏的森林、大山在屋后,镇上人家勤劳善良,这个沿海小镇简直就是陶潜的世外桃源啊”,郭鹏听着宋翊介绍小镇的地理位置不禁感慨道。
      “要不你之后不用回家啦,留在这里。”阿杜调侃道。
      “那可不成。”
      “郭鹏你家里几个兄弟姊妹,父母都退休了啊?”宋妈问着。
      “有一个哥哥大我五岁,在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帮忙,已经结婚生子了,在家里搞农场。一个弟弟,刚读大一;我是老二;爸爸是连任三届的村长快要退休了,妈妈在家。”郭鹏的鼻音很重,他有问必答,满足着宋妈的好奇心。
      “连任三届村长啊,那不是贪污得很爽。”宋翊难得调皮的一面,他和大家交换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目光。
      “别胡说!什么贪污,没有的事。”郭鹏澄清道。
      “农场啊,有牛有羊,那有马吗?”宋翊瞪大着眼睛好奇地问,他脑补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醉里挑灯看剑,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身披战甲在战场上驰骋的一展抱负的画面;美式英雄主义一下子暴露无遗。
      “有马啊,有驴,马肉驴肉都能吃呢,但是比较老,不好吃。”郭鹏见宋翊大惊小怪的样子,习以为常的答道;在大学时很多同学问过他这个问题了,他家距离他所考上的工程学院六百多公里,车程得五小时左右,火车得坐上八小时多,同学们总是认为他的老家在遥不可及的天边,总是认为他的老家是落后贫困的大山区,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子的;因此他很庆幸父亲供他读大学,整个家族都觉得他考上大学是光耀门楣的事,常常为他是大学生感到无比骄傲。
      “阿杜你呢”宋妈问着。
      “我啊,家里还有个在读护士专业的妹妹,还没毕业,我是哥哥。爸爸妈妈都是电厂退休的。”阿杜放下正在发送信息的手机,抿了一口绿茶反问道:“宋翊你呢,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啊。”
      “还有一个读美术专业的姐姐,大我一岁,节假日才回来,刚毕业一年,在市区一所小学里当美术代课老师。”宋翊回答道。
      “你爸呢?”阿杜问。
      “他爸在海南工地上承包一些小工程做做,很忙的。”宋妈不假思索的撒谎着;这一二十年以来,对于这个不能避免的问题,这个答案万能、通用!毕竟不止一个人问起说,“不从来不见你家那位啊。”
      人们也常问宋翊,“嘿,你爸呢,怎么没见他回来。”
      “他在海南工地上干活,忙。”宋翊总是边说边逃也似的离开这个提出问题的人。
      当然,真正关心这个问题的大多是那些只会厨房吃饭,门槛上喘气,闲着没事干的村妇们最爱嚼的舌根,她们旺盛的好奇心总想洞穿每个家庭的秘密,然后把所掌握的信息口耳相传,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神通广大。

      “阿姨,您的厨艺真是太好了。”阿杜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对宋妈说着并不是哄她开心的漂亮话。
      “就是,这是我出远门到现在吃过的最干净的一顿饭啦。”郭鹏歌颂着,边和阿杜两个人收拾着碗筷;当兵刚退伍出来一样,勤快地忙活着,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把空间逼仄的厨房打扫又快又干净,一看就是大学的社会实践活动有落实到位。
      宋妈被夸赞得笑呵呵的,这个家里面除了女儿回来、宋翊的漂亮阿姨过来,家里的气氛才温暖起来,现在她为孩子能结识到两位新朋友感到开心。
      “阿姨真好,没煮肉类食物,郭鹏他都不吃的。”阿杜说道。
      “素食主义?还是,□□?”宋翊问。
      “你们在聊什么?”宋妈一头雾水。
      “就是信仰安拉的信徒,不吃天蓬元帅的。”阿杜解释道。
      “那以后常来啊,我给你们煮煮海鲜和蒸蒸我刚学会做的馒头;我尊重每个有信仰的人。”宋妈恍然大悟,不久之前好像在一本杂志上有看到关于不同宗教不同的仪式什么的。
      眼看天色渐晚风雨欲来,两人觉着应该告辞了;宋妈对他们说,那下周宋翊放学回家,我带你们早起爬爬山,健身。
      “好嘞,明天我们就开始上班了,连续上四天早班,四天夜班,然后连休四天。”郭鹏一边应和着一边帮忙关着店面的门。
      两个人一路上都在回味着今晚的佳肴美味,心里盘算着,等发了工资,人生的第一笔工资,虽然实习生的工资只有正式工人的一半,大概3000左右,他们也想着一定要带着宋妈去码头采购些海鲜,他们买单,然后回宋翊家炣、煎、油、炸,大快朵颐!
      一滴、两滴...雨水滴在头发里冰冰凉凉的,两人快步往距离宋家几十米距离的宿舍楼走着,身后那栋房子顶楼的上那一点温和的灯光倒映着宋翊坐在钢琴前弹奏的画面,从他手指间流淌着不知名的乐曲,琴声越来越远,袅袅细细的旋律让人听来觉得忧伤。

      7
      连续一星期的春雨淅沥就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花草在雨中尽情沐浴着,玉兰花在春雨中尽情伸展着枝桠,道路两边的芒果树在一夜一夜的风中雨中尽情的将芒果花儿落满了停在树下的车子顶棚上,宿舍楼大门出口处的这排停车位下那辆白色的尼桑已经一星期没见它挪动过了,顶棚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一层的湿漉漉的芒果花儿。
      凌晨五点整,走出集控车间,下班打卡,天还下着蒙蒙细雨,下夜班的两人在公司接送职工的大巴车上闭目养神着,车子要等待其他下夜班的同事人数齐整了才走;“只怕它浸染在白色车身上的颜色要抛光重新喷漆了。”郭鹏看着宿舍楼前“芒果花车”对刚刚在车上已经睡了几分钟的睡意正酣的阿杜说着,阿杜嗯的一声继续埋头给女友发送着“早安达令^^”的问候。回到宿舍的几个人顾不上洗漱(一夜坚守岗位不敢有任何疏忽,已经05:15分),定上下午14:30分的闹钟,各自扑在床上呼呼大睡。这让人精神颓靡的日夜颠倒的轮班制还需要这批实习生努力去适应。
      足足八小时的睡眠时间,让人满血复活,两人想念着宋妈的的厨艺,一合计,两人决定到菜市场上看看,一人买一点儿菜,去找宋翊玩耍,今儿不是周六么。
      郭鹏用飞信给宋翊发送了一条信息,“你在家吗兄弟,我们在店里。”
      “嗯。”宋翊这没有任何温度的一个字回复让人摸不着他的情绪起伏,不知道他是慢热型的,还以为他是厌烦别人的叨扰呢。
      宋翊不紧不慢的趿拉着人字拖下楼来,招呼他们在空间逼仄的厨房餐桌前坐着。
      “儿子你看,我跟阿鹏和阿杜说来就来了,见到他们两个我就很欢喜呢,他们这么有心还跑去菜市场买这小章鱼和海蛎海蛏来,还有哈密瓜。”宋妈欢喜得合不拢嘴。
      “能不能愉快相处?要不要做朋友啦,下回可不要这样子了。”宋翊的社交圈极窄,同学寥寥几个还保持着联系,好哥们就那么一两个,他顺着母亲的话往下说,毕竟他的朋友不多,除了两三个从初中到大学都是同学的好兄弟说话比较多,就是和跟自己的学习乐器的学生说话最多了,随着这一两个比他小一岁的好兄弟因为比他早读一年大学,自然比他早一年毕业各奔前程去了,能说上话的人就更少了。(俊东比他小一岁的俊东,比他高一年级,现在毕业了在中学里面当老师,宋翊因此时常揽镜自照,哀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怎么样,南方的天气刺激不?”宋翊给他俩递上一杯绿茶,打趣道。
      “太刺激了!”阿杜说道“白天和夜里,晴天和阴雨天的温度相差十度左右啊。”
      “刚来那几天晴空万里,这都阴雨连绵一星期了,内裤晾挂着一星期还没干。”郭鹏望向屋外无奈的说着。
      “南方的天气就是这么神奇,除了不下雪之外,可以在一星期里可以经历到一年四季。”宋翊调侃着。
      三人说说笑笑,帮着撕拣宋妈递来的一盆荷兰豆。窗外的雨湿嗒嗒地下着……
      一屋子的欢乐声伴随着整个晚餐时光,饭后他俩利索着帮忙收拾着厨房的“战斗场面”,他俩对宋妈说明天他俩下早班,下午四点多就回来了,由他俩买饺子皮和韭菜白菜来做素菜饺子,让她尝尝看。宋妈看着这两个勤快的男孩子欢喜得眼角的鱼尾纹都重叠在一起了。
      雨越下越大,潺潺雨声在黑夜里浸湿了几个人的眼目。

      8
      三个小伙子包的饺子很快便出锅了,宋妈吃着这平常难得能吃到的现成的饭,连连夸赞阿鹏阿杜俩人,毕竟一年到头,她也就在生日时才吃过儿子煮的饭菜,蒸鱼、炖汤、炒米粉之类的,宋翊的好厨艺也是得到宋妈的良好基因遗传的。
      饭后煮茶闲聊,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善良的人家,这美好的人生境遇啊,郭鹏想着;阿杜正在和女友情深意切的聊着飞信,宋妈跟他们讲着属于她这个年纪,属于60年代的故事,讲着她的村花头衔啦,讲着流传的几个民间故事啦。
      话说有一个女婿到丈母娘拜年,丈母娘并不待见这个傻女婿,傻女婿看到丈母娘家的猪圈里的几只猪是又大又肥,就问丈母娘鸡吃什么才长这么大,岳父也是瞧不起傻女婿,随口就说:吃屁长的。傻女婿连忙记在心里,吃饱喝足回家走到半路,觉得肚子一胀,有个屁要放出来,但一想起岳父的话,就把屁股一缩要把屁留着回家喂鸡,走到村口时,那条横着又宽又长的溪流挡着道了,傻女婿卷着老高老高的裤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蹚着溪水,生怕忍了一路的屁给放了,在跨上岸时,不小心忍不住了放出来,傻女婿觉得到了门口还把屁放了,很是可惜‘哎呀哎呀哎呀’哼哼唧唧的下河捞屁,正巧邻居过来了,看到傻女婿在打捞着什么,以为什么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在水里面,问傻女婿在捞啥,傻女婿怕一说屁就被人捡去,邻居见他不言语,就跟着捞,捞了半天当然什么也没捞着,手却冻得冰冷冰冷,禁不住放在嘴边哈了口热气,傻女婿看到了就大叫:你怎么把我的好东西吃了,邻居一听又紧又怒,觉得自己捞了半天什么也没见着,全身冻得冰冷,哈一下手还被傻女婿污陷,随口还了他一句:吃你的屁。傻女婿一听大叫:你怎么把我的屁吃了,我要留着回家喂猪的。邻居跨上岸拿上扁担追着傻女婿喊着:“你他妈的傻子,害你爷爷我跟着你在溪里忙活了大半天,合着是跟着你在捞屁。”
      这民间故事把两个郭鹏和阿杜以及自己逗得开怀大笑,郭鹏和阿杜他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得前俯后仰,在母亲心里是闷葫芦的宋翊一脸尴尬又不失礼貌腼腆的笑着,一屋子人笑得满目泪花。

      9
      整整一星期的绵绵春雨终于是停住了。周一清晨看看地方版云海去,运动健身去?他们前一晚就约好的。这最高海拔有835米的地域名山,徒步爬上最顶上峰——子衿峰能一览小镇的全貌以及连绵的坞山的峰峦,坞山的那一头是另一个城市的大批发市场————江林市的安达县果蔬批发大市场,所有的东西都极其便宜,就像云南的鲜花。在这样的雨后,整座山都笼罩在云雾里。
      只要不是雨天,宋翊都会陪着母亲上坞山走走,骑上小毛驴来到坞山的半山腰——坞山纪念馆的广场前打打羽毛球,看着母亲和其他人跳跳广场舞;
      将近六点半的光景,三三俩俩在纪念馆前锻炼的人们悠然自得的摆动着自己的身体;耍太极的、绕着纪念馆快步行走的、健身器材上搬弄着肢体的、打羽毛球的;这球羽毛球的伴儿因为雨天关系,一周没有会面,这一见面非常热乎,都想一较高下,宋妈留在广场上大展舞艺,宋翊领着朋友往上攀爬。
      “山气日夕佳、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些诗句所描绘的不就是眼前这般景象么?”郭鹏感慨着,他阅读面很广,从家乡的地方县志、中华民族脊梁——24史、我国现当代人物传记、各国的名人名著等等等,晋朝的陶潜,宋代的子瞻是他尤其喜爱的两位大家。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是有一定道理的,阿杜是书迷,宋翊也是书蠹子。
      不知名的山花花布满山丘,眼前这片人工湖的湖面上蒸腾着渺渺烟雾,时不时有鱼儿在湖中翻跃扑腾的声音,耳畔山泉淙淙,松鼠在怒放着的芬芳间,在晨雾里自在玩乐;远处云脚矮矮,野竹青霭与苍翠树木重重叠叠;这些构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人间三月天这万物峥嵘、盎然生机是从严冬腊月就在储备着沉甸甸的力量的,而不是在严寒里夭折沉寂!它们在隆冬时节养精蓄锐,只待春风吹醒大地便蓬勃生长、迅速发展!郭鹏盘算着,这片山水在冬季白雪皑皑、素裹银装之下会是别有一番情趣?但是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是南方,不会下雪的。
      下山回家路上必经一条老街,位于山脚下,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街上都是古早的手艺活店铺,炮仗铺、金银作坊、棺材铺、五金铺、豆腐铺、烧饼铺、裁缝铺、包子铺等,最醒目的是两间店门口悬挂着金线包边的红色锦旗做店招的店铺,第一家写着正宗梁心姑几个红色大字,大字下面是业务介绍:主治小儿痿缩、疳积、惊风、反复发热、抽畜、日夜啼哭、厌食、消化不良、肢体酸软、风寒杂症、皮肤杂症,正宗梁心姑店铺挨着的是祖传梁心姑,宋翊每每路过心里时常都会有疑问,不知道他们这两家店铺平常掐架不?挨着祖传梁心姑店铺的是祖传手机贴膜店铺,对了,还有测字铺、三世姻缘铺、风水铺,宋翊也搞不明白,算命先生和风水先生如果真晓天机,真能看出哪块是好风水,那不是又回到有国师一职的古代了,那为什么算不好自家的风水要出来挣着两个辛苦钱,不是说破天机的话会折寿么。
      “铛铛铛铛”这是打铁铺传来的声音,打铁铺那红彤彤的炉膛里,炉火烧得正旺,匠人胸有丘壑手持铁锤在铁墩上一下一下地捶打着,铛铛铛铛...铛铛铛铛...在清晨的石板路上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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