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江山》春风词筆

3、入宫

　　半月后，陆景辞别家人去宫中参加选秀。
　　马车中，陆景看着道路两侧来来往往的行人，听着“卖冰糖葫芦喽”的吆喝声，阳光细细的洒在她的两颊，将她的脸部轮廓映衬得更加柔和。陆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给人如沐春风的温柔感。马车带着她驰过御街，绕过启阳门，来到皇宫东侧的盛华门。
　　皇城外的护城河畔杨柳依依，柳絮粘上了陆景的肩膀，她并不在意。阳光给红墙黄瓦增添了一道绮丽的光晕，仿佛宫墙内不是孤独与冷漠，而是另一个崭新的世界。
　　经过家世、品貌的筛选，两百余人中得以进宫参选的秀女仅有三十六人。此时，秀女们正拿着身份牌在盛华门外排队。身份牌上记录着每个秀女的年龄、籍贯和家世。在场的秀女大多期盼着能得皇帝青睐，从此平步青云。
　　陆景也很期盼，她期盼着能够通过选秀早日离开陆府。
　　事务府的宦官汪庆负责此次选秀，他介绍完选秀流程与注意事项就带着一众秀女来到顺和殿。
　　顺和殿的这场选秀由郭太后亲自把关，故苏珏并未出席。
　　郭太后仪态端庄，不怒自威，纵已四十八岁，看着仍甚为年轻。坊间传闻她极重仪态保养，衣物一天三换，且日日以人奶沐浴。
　　秀女六人一组依次进入顺和殿由郭太后对应每个秀女的身份牌进行第二轮挑选。相貌太艳丽的不要，太庸常的也不要。族中有后党成员的秀□□先，有想要拉拢的清流派和帝党成员的秀□□先。
　　总之，郭太后挑选秀女的原则就四个字——为我所用。
　　陆景被安排在最后一组参加选秀。等她进入殿内时已过晌午，众人皆疲。郭太后有些倦意，左手扶头，右手持身份牌一一对应眼前秀女。一道光影透过她长长的镂花黄金护甲将几朵细碎的小花印在了她的额上，明暗之间，似幻似虚。
　　“陆景。”她轻轻叫了一声。
　　陆景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奴婢在。”
　　“京兆尹陆大人的女儿。”她像在问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是。”陆景回应到。
　　郭太后深深看了陆景一眼，侧手将陆景的身份牌递给汪庆：“这组就她吧。”汪庆有些意外，随即又明了一切似的接过身份牌，恭恭敬敬的说了声：“诺。”
　　目光相接的瞬间，陆景读不出郭太后的表情，她只知道自己离期望又近了一步。
　　翌日清晨，郭太后亲自选出的六名秀女来到涵韵殿参加第三轮选秀。这次苏珏将从六人中亲自挑选出三人为宫妃，其余三人会送回原籍，自行婚配。
　　涵韵殿是今上苏珏日常起居办公之所。陆景一行秀女在宦官汪庆的带领下进入涵韵门来到涵韵殿前的殿庭等候传唤。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缓慢移至殿内，苏珏正坐在明间正中的御案前听臣工奏报军情。
　　“征西将军率大军到时朔州叛军正准备越过陇山，被萧将军生生逼退，形势一片大好！”说话人中气十足，正是御史中丞沈肃。沈肃是御史台主官，担负着监察百官的责任，为官尽责，直言敢谏。
　　御史“闻风奏事”自天临开国以来便是如此，言官们以“叩头死谏不纳再谏”为工作宗旨，即使是触怒皇帝，落得身首分离也视为莫大的荣耀。这一度成为让上位者头大的事。
　　说照单全收吧，有的言官竟已管到自家的床帏之事；想要发泄情绪，又怕拿捏不好度最后真成全了他们“谏之以死”的愿望。来日言官都千古流芳了，史官倒给自己扣上一顶“暴君”的帽子，那就得不偿失了。怎么办？只能忍。所以，天临国历代君王都善忍。
　　相反，到了苏珏一朝一切彷佛沉寂下来了。言官们的烈性似乎都被消磨殆尽了。还想在仕途中走得顺畅的只能选择在党争中站位，不想卷入洪流的就想尽一切办法远离朝局。
　　如今偶尔冒出几个“不怕死”的言官倒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如果饱受言官之苦的先皇们还在，一定会这样想：“现今世道原来还有心怀大道，为民请命的好官啊！”
　　沈肃正是为数不多的，还敢说话的言官了。
　　苏珏与臣工讲了多久，六名秀女便在涵韵殿外候了多久。期间陆景好奇的望向殿内，光影模糊中见到明间正中的宝座里坐着一位中等身量的男人，仪表端凝。
　　臣工召对结束，终于轮到六名秀女入殿进行选秀。
　　陆景排在第一位领着众秀女进殿。目光交汇的刹那，陆景的心漏了一拍，从此安定不下来了。
　　“用‘不世出谪仙人’来形容他最适合不过了。”陆景在心里想着。
　　的确，苏珏面容白皙，隆准长眉，眼睛极秀，举止之间从容有度，令人见之难忘。
　　“不必行礼。”苏珏的声音响起，“今年选秀取消，往后也无需再提。”
　　一众皆惊。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结果。
　　苏珏又道：“想留下的可任宫中女官，年满二十五岁方可出宫。不想留下的就回家去吧。”
　　没有人说话。
　　因为没有官宦人家的姑娘愿意消磨着青春留在宫中屈尊做女官。与其做女官，还不如回家去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过平淡安稳的日子。而苏珏一开始就不想要什么宫妃，也不想要什么女官，只是想让秀女们彻底死了心。
　　纵使这样，陆景愿意。
　　“奴婢愿意。”陆景上前一步。
　　这样的情境是苏珏没想到的。他没想到有官宦家的女儿愿意当宫中女官，还没想到陆景这般不识趣。
　　“你是哪家的女儿？”苏珏问。“家父京兆尹陆定。”陆景回答。苏珏似乎看清了陆景的想法：“宁愿当女官也不愿意回陆府？”“皇上圣明。”陆景答得坚定。天子一言九鼎断不能轻易更改，陆定又是朝中老臣、帝党一系绝不能让他失了面子。苏珏权衡再三，说：“陆家女儿容貌秀丽、行事得体，甚得朕心。特设‘御前女官’一职赐予陆景。”
　　“奴婢领旨。”陆景双膝跪地向苏珏叩首。
　　苏珏从宝座中走出，绕到陆景面前弯下腰用双手扶起陆景，柔声说：“陆女官请起，哪天心结消了就回家去吧。家始终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