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处半梦半醒间》一方豆腐

37、第三十七回：2011.08.29修正

　　第三十七回：2011.08.29修正
　　（I）
　　眼见房间里面的人都离开，懿依旧没有动静。
　　他黯然抓紧了手中尚未缝好的嫁衣，把脸撇过一边。
　　这下倒是申公公急了。他来到懿的面前，平时都是微微弓着腰的如今却忽然挺得腰身笔直。
　　“殿下，您是怎么了！公主都生气了你还在这里揪着这衣裳作甚？您是觉得公主重要还是这衣裳重要，你都没有想清楚么！”
　　“你们都退下去吧。”懿回头，与剩下的人说道：“让我好好静一静。”
　　“可是殿下，您这浑身都湿透了……”
　　“我自己换衣服就行了，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空荡荡的寝室，只剩下被千夜泼了一身冷水的懿。有风从敞开的窗户灌了进来，冷的懿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个千夜，出手是不是太重了点？
　　懿自己过去拿了干净的衣服，把已经湿透了的衣服换了下来。
　　把那件鲜红的嫁衣叠好放整齐，懿倒了一杯热茶。把这微微烫手的杯子捧在手上，驱走了不少寒意。回想这个有点儿荒谬的计划，懿忽然觉得，这样装疯卖傻的自己真的很可笑。
　　不过，为了殷、为了大炀皇族，他不得不做一点牺牲。

　　就在千夜带他偷偷溜出皇宫的那天晚上，两人回到储宸宫的时候，已经入夜。他们偷偷从后院的侧门溜回去，本想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刚进门，便有人正在等着。
　　这个侧门在千夜住的北苑，平时都没有人进出的，何以会有人知道要在这里等？
　　“小姐？是大小姐吗？”那人提起手上提着的小灯笼——果然，会这样称呼千夜、又知道在这儿等的，就知道她的司机兼保镖小张。
　　“小张？你回来了？”千夜问道。
　　“嗯，傍晚的时候回来的。见你把簪子放在梳妆台上，珠花又是向外的，我就知道你一定又是偷偷溜出去了，于是就在这里等你回来。这……殿下？你怎么跟小姐一起？！”小张这才看见千夜身后跟了个人，细看清楚，才知道是懿。
　　小张看了看他的打扮，看来他定是跟着千夜一同出去的了。只是两人手拖着手，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张护卫。”懿尴尬地笑了笑，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小张，你一回来就找我，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
　　“嗯。我拜托二起哥帮忙留意江湖上的动静，果然，辛家正在动作。”小张把两人拉近了墙角，把声音压得很低。“小姐，我们……”
　　“不，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先回去。”

　　千夜说的回去，却不是回去北苑或者懿的寝宫。
　　在这个皇宫里面，能放心说话的，在千夜看来，只有她的那一片黄灿灿的菊花地。
　　没有膝头高的菊花，要想藏身是不可能的事情。这花地面积不少，要是藏在花地边缘的假山凉亭里面，估计也听不见里面的人说话。
　　几人站在花地中间，话间不乏愉快笑声。就在这没有月光的夜里，欠缺的也不过是醇酒美点。
　　然后，他们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话题，并不真如旁人看见那般愉快。甚至可以说，他们说的，是比北堪入侵边境更沉重的事。
　　“小张，你提前从边境回来的事情，没有被别人知道吧？”
　　“当然没有！我是乔装才回来的。”回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要装成老太婆偷偷进城，小张连毛孔都竖了起来。
　　“二起哥那边怎么说？”
　　“之前你让我拜托他监视辛家的一举一动，刚开始的时候辛鸿和辛历只是加紧屯练。可是，不到半个月，他们就开始跳动兵马、购办粮草。看他的样子，就像快要打仗似地。”
　　“他们把军队都调到哪里了？”
　　“皇城附近的山上，特别是靠近皇宫的佛指山。”
　　“还有呢？”
　　“二起哥那边查到，他们除了粮草马匹，还办了所多神火枪。”
　　“神火枪？那是什么？！”
　　“二起哥给我看过了，所谓神火枪，换在我们那边就是步枪了。”
　　“可恶！”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要是之前不去想这个什么火枪大炮，今天就不要害怕了。
　　“千夜，那个神火枪……很厉害么？“
　　“非常厉害。如果这种神火枪的功能跟我们知道的□□杀伤力一样的话，那这次他们的宫变，可能要死很多人。“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装孙子。”千夜想了一阵，笑得像个骗到了钱的神棍。
　　“什么是装孙子？”懿疑惑问道。
　　“就是让你装傻子。”千夜把懿拉近，凑到他的耳边，细细说了好一些话。
　　她的声音很小，单凭她说话的表情，小张无法猜想她跟懿说了些什么。可是，小张看着懿渐渐发青的脸色，他知道，他家大小姐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最后，不晓得千夜说究竟是什么话，懿忽地弹开身子，惊道：“不行！这怎么能行呢！”
　　“那你要不要殷在皇位上坐得稳稳当当的？”
　　“要。”
　　“那你要不要大炀景姓皇族全家平安？”
　　“这是自然。”
　　“那我们就必须拿掉馨妃这个人。”关于这个女人的事，千夜了解得不多，但已经足够她对这个女人做出正确的判断。“馨妃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你们家的皇位而来的。”这么多年来，她依仗家世和皇上的宠爱，在后宫横行无忌。
　　排除异己、隐瞒其他嫔妃的孕事、暗中打掉她们肚子里面的孩子……这种事情，馨妃恐怕做得不少。
　　然而，千夜却觉得很奇怪。
　　皇帝的妃子里面，馨妃得宠是因为皇帝顾忌她的娘家的势力，皇帝对她的行为装着看不见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后宫里面，不是还有太后吗？难道她就这么能容忍自己的媳妇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不是千夜小气，而是她无法相信有这样海量的女人，特别是在后宫斗争里面挺过来的女人。
　　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家奶奶还要慈祥的老女人，绝对会是掌握胜负的关键。
　　“殷已经是太子了，馨妃已经是一人之下了，她还有什么想要的？”懿不解。
　　“懿，你们这里有过女皇帝没有？要是有过，馨妃就是想要仿效先人来个女帝临朝；要是没有，她就是前无古人了。”
　　“我们没有证据，不能下妄断。”
　　“我只是往事情最坏的结果来想。懿，你要知道，一旦殷登基，馨妃就是太后。你知道太后、特别是这样年轻而且有魄力的太后，手上拥有兵权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千夜顿了顿，看着懿。
　　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便继续说道：“辛家军是他们姓辛的，他们不受你们皇室管束。到哪天馨妃在太后的位置上坐腻了，也想在那皇帝的宝座上过过瘾，你能保证朝廷的兵马能挡得住辛家军？”
　　“两位皇叔不会坐视不管。”
　　“懿，如果我是馨妃，在我起事之前，我就会想办法先挑起大炀与其他几个外族之间的矛盾，让两位皇叔带兵出征。然后用皇帝的名义下诏书撤换各进京重要关卡的守城将领，阻止其他景姓的诸侯王回京勤王。那么，靖都里面剩下的正规军，就只有那么一点了。”
　　“这不过是你的设想，做起来，不可能这么简单。”
　　“就是因为不简单，才需要时间去准备；也正因为我们没有证据，才要想办法麻痹馨妃的戒心，争取时间做更多的准备。”
　　懿没有回答。
　　千夜说的话，他不敢认同。皇帝把懿保护得太好，除了馨妃，其他人也没有把他这个体弱多病的皇子放在眼里。在那些野心勃勃的人的眼里，他景懿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花时间去对付的对手。
　　至于皇帝和两位皇叔，自然不会把当年为了从太后手上夺回皇权差点就母子相残的事告诉懿。懿至今仍天真地相信，人与人之间只要有了血缘的牵绊，就不会做出为名利而轼父杀母、残杀兄弟的事来。
　　所以当他听完了千夜说的，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是过去自己所认识的千夜。她好像真的经历过一场宫闱斗争、而后踏着失败者的尸体走过来一样。
　　千夜自然没有经历过那些，然而，家中一群如豺似虎的亲戚，让千夜不得不轻视血缘关系的作用。
　　“好，我相信你，你想要怎样？”懿终于还是选择对千夜妥协。
　　不管她说的事情会不会发生，既然他爱她，他就应该要信任她，不是吗？
　　“这……”千夜拖着下巴想了许久，忽然道：“你亲手给我做一件嫁衣，可以吗？”
　　暗淡的月光下，带着春意的寒风掠过。千夜那明快的笑容，不像什么天仙下凡，倒更像坐地起价的奸商。

　　（II）
　　千夜用冷水泼懿的事，不到一刻就传到馨妃的耳里。
　　精致的绣金衣袖半掩红唇，馨妃发出了轻蔑的笑声。
　　她断断续续地笑了又停、停了又笑，不晓得是真高兴，还是假开心。
　　屋子里面静得可怕，只听见馨妃的笑声。没有一个人敢去问她因何觉得好笑，连她的贴身侍女都觉得，此刻的馨妃，就好像一只吸饱了血的女鬼，双眼都仿佛泛着血光。

　　就在宫女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的时候，馨妃忽然收起了她的笑声，换上一脸严肃阴沉的神情。
　　宫女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阴晴不定，纵使有点儿害怕，却已经习以为常。
　　馨妃贴身的宫女绘贞给她端上一碗热参茶，还未及开口说话，便让馨妃挥挥手给打发了下去。

　　懿这小子，这次在玩什么花样——馨妃闭上眼，靠在躺椅上，细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懿是她从小就看着长大的，他是一个怎么的人，馨妃很清楚。那个年纪小小就稳重的孩子，不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就变成这样。懿的身体是很差，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过去任他身体再不好，他都没有出现过现在这种状况。
　　如果只有懿、或者是因为其他的女人，她还可以试着去相信。可是，偏偏现在在懿身边的，是她派过去的人。
　　这个人从进宫到现在，从没有跟自己说过关于懿的任何事情。虽然殷与她一直有联系，然而，正因为她的存在，殷渐渐起了于她而言最不好的变化。
　　她已经可以断定，不但千夜背叛了她，连殷也已经回到了懿的身边。
　　这次嫁衣的事，馨妃觉得是一个警告。
　　她怀疑，她的计划已经从什么地方泄漏了出去，让懿有所警惕。
　　可是有一点，她弄不明白。千夜的那一盘冷水……苦肉计？难道她就没有想过，这种天气里面，一盆冷水就可以要了懿的命了。如果真是苦肉计，用得着拿懿的命来赌吗？
　　馨妃想不通——眉头有点收紧，心有点乱。

　　她起身离开躺椅，在书桌前落座。
　　润湿了毛笔，馨妃在淡黄色的纸上写了好些字句。用信栈装好封紧，馨妃让她的亲信把信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