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祠纪事》浔阳江月

1、楔子

　　月下祠新到任一位掌祠神女，名唤红袖。

　　说来此事令天帝颇为头疼，掌管月下祠的神位空缺已久，照理说这也是正经的差事，一时半会竟无神问津。这缘由嘛，天帝心里自然分明。

　　正犯难呢，司命神君谢至带着红袖回归了天界，天帝不假思索便拟了旨意，着红袖即刻到任。

　　这消息不胫而走，大家都对那个新飞升不久的小仙马上晋上神的红袖议论纷纷。连素日里冷清的乾元殿也热闹起来。不过这热闹倒不是聊八卦的热闹。

　　此时的谢至，也就是乾元殿的主人司命神君，正在陪天帝批折子。

　　只见天帝端坐于桌前，时而皱眉苦思，时而又眉头舒展会心点头，忙中有序。一旁的司命神君却气定神闲，一壶清茶在前自斟自饮好不悠哉。

　　许是茶香诱人，天帝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某神君，道“自你从人界归来，整日里就是烹茶自饮，莫不是人间待久了沾染了些惫懒习性？也不说帮着兄长我处理些政务。”

　　谢至眉也不抬，又饮了一杯茶方道：“陛下大早上跑来我这乾元殿就是为了打趣臣弟么？臣弟本就生性惫懒，自然比不得陛下勤勉。”

　　天帝闻言，拿奏章的手不由得一顿，转头盯着他笑道：“你可是谢至，堂堂司命神君。若你都能称作惫懒，这天底下还有勤奋的么？若不是念你捉拿妖兽有功，我当不会容你轻松这许多日子！”言罢顿了一会儿，又有些埋怨道“话说回来，当初你确实是为擒那妖兽才犯下了无心之失，自请下界受罚也就罢了，何必非得听那帮老家伙的瞎话自封了神格，也就是你无事，不然我真要拆了那帮老家伙的洞府不可。”

　　“陛下言重了，臣弟本就闯了祸，陛下一向公正严明，若不依例处罚，如何能够服众？再说神格一封，那妖兽便不易察觉，要捉它自然也就容易些。况且有老君给的昊天塔在，它也未能伤着我。”

　　“那是你运气好，若是那日晚上一刻，怕是此刻你还在那只孽畜腹中待着。”

　　谢至莞尔一笑，只是低头继续喝茶。

　　天帝见他不答话，心知揭了他的短处，便将将转了话题。

　　“我今日来，是还有一事要告知你，月下祠的掌祠神女前日里已经下界去了，虽然我让你跟她一块，名义上是行监督协助之责，实则是让你多多观察她的行止。自你带她归来，我听闻那月下神树竟抽出了新芽。之前因着老君取来的净泉之水，神树虽有复苏之像，可到底丢失了本心。就算是老君不肯多说，我也猜得到，红袖与神树之间必然有某种关联。神树之事关乎天界根基，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所以只好委任与你，其中利害，你当不会不懂。”

　　“臣弟明白，”谢至顿首，”不过陛下刚才倒是提醒我了，既然掌祠神女已经下界去了人间，我也该动身去行监督之责了。”接着谢至竟直接大袖一挥，身影就已消失不见，只余天帝面前案几上一杯清茶。

　　天帝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无奈地伸手去取那杯茶，手指刚触及杯壁，一丝神识自茶水中冒出，“兄长平日里喝的茶水委实清淡了些，这是臣弟特意从陆茶神那讨来的好茶，赠予兄长，以谢兄长往日里的护短之恩。”

　　天帝一时哭笑不得，将将骂了一声“臭小子”，又叹了口气，才将那杯清茶一饮而尽。

　　人间，宋城，月下祠。

　　明日便是人间上元佳节。家家户户忙着挂花灯，炸圆子，迎喜纳福。

　　可惜红袖这会儿可没有过节的好兴致。因着此时此刻，她的面前正坐着一尊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冷面上神，正是司命神君，谢至。

　　这神君也怪，来之前也不打个招呼，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她面前，彼时她正在院子里一边观星推算一边与红鸾商量明日迎福等事宜，所幸已经入夜，祠内后院就她两个，要是福叔和宋婶子也在，非得吓得元神出窍不可。

　　红袖嘱咐红鸾继续观察星象，赶紧将谢至引进内堂，又准备了些茶水。方道，

　　“殿下怎么来了？”

　　谢至示意她不必拘束，待她入座，才答：“陛下命我从旁协助，与你一同找寻能修复神树之心的法子，神女既然早来了，我自然也要来。”

　　红袖闻言眼珠一转，心道，明明就是陛下命殿下来监看我差事办的如何的。

　　谢至看着红袖默默撇嘴的样子心下了然，“算算时候，你来人间也有月余了，寻找之事可有什么头绪？”

　　红袖摇了摇头，有些泄气，“不瞒殿下，这段时日虽是恰逢年节，月下祠往来香客倒是不少，却无非都是些寻常求福纳喜之人，连个求做媒的都没有，这平日里卜算星轨也无甚特别反应。不知老君说的信物到底是什么，他老人家也不交待清楚……”

　　谢至不觉好笑，“你这是月下祠，可不是冰人馆。况且缘分自有天定，急，是急不来的。”顿了顿又道，“话说到这，有些事情我需得说在前面，你虽然之前是人，可既已飞升神位，须知天理不可违，人神有别。如非必要遇事你只需旁观即可，切不可随意插手凡俗事务，更不可妄想能改变凡人的命运，否则你神位根基本就浅薄，若是遇上天罚神雷，恐怕你神格不保。”

　　“谨记殿下教诲。”红袖嘴上答应得很快，却不知这话她可有记在心里，谢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二人止了话头，屋子里一时静默。谢至扫了一眼桌面上的茶水，并不伸手去取。红袖没话找话道，“殿下怎么不喝茶？祠内简陋，还请殿下不要嫌弃茶水清淡。”

　　“这茶水，是不怎么样。”谢至看她一眼，倒是没跟她客气，言罢直接手一挥，将茶盏移至一旁柜上，腾出一张空桌来。

　　呵呵，红袖干笑两声，默默偏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谢至又一个起手，他手中便出现一只青瓷小杯，杯内冒出热气，带出茶香阵阵，轻嗅似有兰香。红袖心道，这茶香闻着似乎的确比自家平日里喝的好上不少啊。

　　再说谢至这一通布置完，瞥见红袖梗着脖子也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心下又觉有些好笑，指尖微动，一盘红梅糕出现在红袖面前，他便自顾自地饮起茶来。

　　红袖闻到糕点香气转头，眼睛登时一亮。却见对面的神君只一手端着一个青瓷小盏，先是手指细细摩挲杯沿，三转两晃之后，再将茶汤一饮而尽，不像是在品茶，倒像是喝酒一般。

　　红袖轻轻歪头，这情形，好生熟悉。

　　“你在看什么？”谢至从茶盏间抬眼问道。

　　红袖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殿下与我……是否在何处见过？”

　　似是未想到她会有此一问，谢至一愣，接着竟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冷冰冰硬邦邦地答道，“神女莫不是记性不好，数月前你飞升之际我们便见过，日子隔得还不算久远。”

　　“我的意思，在此之前，之前我们是否……”红袖忙道。

　　“没有，我们之前从未见过。”谢至没等她说完，努力克制住自己的不自然，回转头面无表情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红袖被噎了个正着，心里疑惑这神君为何与刚才的判若两神。她移开与神君对视的目光，嘴角一抿腹诽道，没见过就没见过嘛！这么凶做什么……可是我分明就觉得有些熟悉啊……算了算了，看来仙女姐姐们说得没错，司命神君就是喜怒无常呢，千万不能跟神君一般见识，嗯。

　　另一头被腹诽的谢至也没闲着，却是一直在悄悄关注某神女的神情变化。他眼神游移，时不时不着痕迹地瞟红袖一眼，见红袖脸上的神情好似并未察觉到什么，才稍稍放下心来，也不知是庆幸多些还是抱着点别的心思。

　　堂内再次安静下来，且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好在这尴尬没有持续很久，红袖正盯着那盘红梅糕发呆，突然听到红鸾惊喜地喊到：

　　“红袖姐姐，殿下！你们快来看看！”

　　红袖与谢至对视一眼，赶忙出了内堂。

　　只见红鸾指着天空某处惊喜道。

　　“星轨！星轨有反应了！”

　　二人抬头望去，只见月上中天分外明亮，而在圆月的南边，一条红色星轨却异常耀眼丝毫不掩于月华。那星轨慢慢整合，不多时便显现出一朵袖珍牡丹的形状。

　　“哇，殿下，都说你是煞星，其实你是福星吧，我来了一个多月，这条星轨什么动静都没有。怎么你一来，它就有反应了！”红袖很高兴自己的差事终于有了眉目，激动地一把抱住了谢至的胳膊。

　　“……”谢至缓缓将目光移到被红袖一把扯住的手臂上，面无表情。

　　呃呵呵，红袖眨巴了几下眼睛，意识到不对，赶忙松开了自己的手，假装无事发生。

　　“哎呀，这是……牡丹花吗？可是牡丹没有这么小朵的吧？”红鸾沉浸在对星轨形状的疑惑中，并未注意到旁边二神的异样。

　　“看来，需向花神讨些种子了。”谢至转头看着星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