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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蠢,是要付出代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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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一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从小是多小?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总是读不懂那女人看他的眼神。
当他还是孩童时期,那个女人常常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是复杂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当然,可能有时也会用她那温暖纤细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只是,可能……
那些记忆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他早已记不清,记忆中只留下了那双凝视的眼睛,冷静没有温度。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平滑略微上翘,眯起眼时眼角更显细长,和他自己每次照镜子时所见的一样,神情冷漠,无论眼型眼神,都如同复制粘贴。
那男人也不止一次的对着他的眼睛发愣,每当这时,对他,总会和颜悦色些。
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而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那个男人小半辈子都在追随着那个女人。
自私且热烈,狂恋而愚蠢,最后,都付出了代价。
但他们都说,这只是太爱了。
他们总是这样说,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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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一常年身穿长袖,或搭着外套,很少会露出手臂。
尤其左手小臂。
但总有例外的时候,这时,总会有人细心的发现,然后好奇的开口问他。
“顾一,你这疤这么来的?”
“这?小时候调皮摔来的。”这时他的语气总是很平淡。
“哈,想不到你小时候也调皮捣蛋呀。”
“大家都一样。”
左手小臂有一道久伤疤,疤痕几乎横跨半个臂膀,弯曲如同临死挣扎的虫,细小淡化了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顺着时间,这疤已经很淡很淡了,但或许是一眼看去还是瘆人,见到的人都会问一句,他依旧照常回答,他已经学会如何快速且正常的结束对话。
那道疤,到底,怎么来的,顾一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除了,那个男人,不过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不在了么。
的确是磕到了玻璃,玻璃渣堆里。
那两人总是在争吵,好像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
那天,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没有风。
“砰—”
玻璃落地的声音刺耳,将偷偷跑去阁楼上玩耍而不小心在地上睡着的他吵醒了。
那年,他五岁不到,最喜欢的玩具,还是那台黄色挖土机模型。
无休止的争吵声,习以为常,他继续在阁楼上玩着玩具,光线明亮下的小挖土机,崭新且精致无比。
楼下传来的女声越来越尖锐,他似乎突然有了感应,停止了独自欢快的游戏,下了楼。
果然,那女人又开始收拾了行李,而那男人呢?
站在一旁,面色冷峻看着那女人。
小心翼翼的下楼,停在了楼梯口,或许是他的行动太过仔细,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接下来的剧情,小小的他也能猜到,无非就是女人夺门而出,男人在女人走后开始清除屋内的物品。
而他,被遗忘,如果幸运,或许可以从冰箱里找点吃的,找不到也没关系,他房间里的床柜里还有好多,那些都是平时偷偷存好的。
没什么事,他是不会轻易走出自己的房间,因为他还不能确定那男人见了他是什么反应,有时无视,有时会揪着他打一顿。或者,看着他的眼睛发愣,这时那男人对他总是好的。
挨打,一开始他还是会哭出声来,眼泪鼻涕一并往下流,但有时那男人见了会打得更狠,而有时见了他的泪也会立马停下,抱着他,然后又是看着他的眼睛发愣。
但,这男人太猜了。
后来再挨打时,他就不哭了,倔着性子就是不哭,反正打完他,那男人就会快点对他好,注意到他。
但,这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选择躲回自己的房间。
在那女人放狠话然后出门前,小小的他行动了,下了楼梯,走过大半的客厅,他小心绕过那些家具的残骸,走到那堆玻璃渣跟前,站住。
那两人还是没发现他。
咬咬牙,往那堆玻璃渣扑了过去。
一滴一滴汇成一线,鲜血,蔓延很快,那两人终于被他发出的声响注意。
果然,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是他短暂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不用听那女人争吵时的竭力斯底,也不必去猜那男人的心思。
他可以没有任何烦恼地摆弄着自己的那只挖土机,那女人对他,也是从未有的温柔。她对他说,等他手拆线了,就带着他去哪玩或者去哪吃。
带有期许的,那些针线缝合也不过如此。
多快乐。
直到,有天,女人不在,那男人提着一盒崭新的礼盒到他病床前。礼盒放在了柜上,透过包装,他可以看见,这是也一台挖掘机模型,比他手中这台更大更精致。
但,他还是喜欢手里这只。
埋头继续着自己的游戏,没在去看那男人。
“呵,手段用的不错。”
瞬间抬起了小脑袋,惊恐也透出了眼,明明这么小心,怎么会被发现。
比起他被拆穿小心思后溢于言表的惊吓,那男人就显得平静很多。那似乎还带有欣慰的脸,好像在告诉他,做的好。
这一刻,他感觉手臂上那些针线缝合的伤口突然痛了起来。未受伤的右手紧紧抓着他喜欢的小挖土机,嘴巴也紧闭成一条线,小身板也紧绷起来。
“咔嚓—”
病房的门被推开,是日常过来送饭的女人,房间里更安静了,而他额角也已经沁出了汗珠。
但,那个男人也只是摸摸了他的脑袋,没有再说话,走出了病房。
看着男人留在柜子上的挖土机,现在,他更摸不清这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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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人,再也没有吵过架,至少没有在他面前吵过。至于后来,再也没有,因为再也没有了机会。
就在他拆线后不久,那两人,飞机失事,再也没回来。
那是他一生中参加的第一个葬礼,他们都叫他哭,而他却没能如他们所愿,眼泪未下半滴。
他也会问,那两人去哪了。
但,也没有人回答,只是用着同一种眼神看着他,后来,他才知道,那种眼神叫可怜。
家里的阿姨这样看着他,葬礼上来往的陌生人也这样看着他。
他们都对他说:“你爸只是太爱你妈妈了,太爱了,不要怪他。”
那个男人只是太爱那个女人了,太爱了。
爱?
是什么?为什么要人躺在那黑色匣子里,那是多么的冰冷,里面那么黑,不会害怕吗?
听说,他们给他留了很多很多的钱。具体有多少,他不太清楚,大概可以买很多很多台挖土机模型吧。
后来,他被葬礼上的一位老者领回了去,那老者说,他是他的爷爷。
那老人住在军区大院,独居。
在那里,他学会了用陶瓷杯喝茶,学会了早起扎稳马步,学会了自己把被子叠成方块,学会了穿衣将扣子扣到最上一颗……
还有,那里会有人会唤他回家吃饭。
回家。
老人总对他说,说他不要像他爸一样,死倔、反骨。
家中老人书房案前总立着一张相片,老人每天清晨徬晚都会用自己衣袖将那相片擦拭干净,叨叨许久再轻轻放下。
有时午后打盹时,对着那相片。
他也见过那相片,老头喝上头后会摁着他的头,让他朝着那相片唤人,唤声:“奶奶”,然后老头又会安稳的睡过去。
相片那女子,不再年轻但眼睛依然明亮有神。
老人每年总有那么一天,独自外出一整天,天黑后才晚归,他也问过为什么不带上他,老人只是笑笑说,下次,下次一定带你去。
风雨无阻,老人去了十次,每当这天,他也会乖乖在家等着老人归来。
第十次,他再也没能等回老人。
据说,是雨天路滑,滑倒引发了心肌梗。
这次,是他人生中第二次参加葬礼,来的人更多了,很是隆重。那些人,大多是平日里没见过的,但他们好像哭得很是伤心。
十五岁的他,跪在那儿守了三天。
那些人又对他说:“别怪爷爷,他只是太想你奶奶了。”
想?
“就是太爱了。”
又是爱,真的太可怕了。
这次,来领他的,是一位年轻俊美的青年,那青年说:“亲人,我是你的亲人。”
家人?他哪还有家人?
他想开口反驳,但对上那青年的眼睛就没再说话,那眼睛和那女人和他有八分相像。
“我是你舅舅。”
但他这次,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改口叫他舅舅,任直呼青年的名字,李全,青年也没强求。后来,青年在B大教书,是位年轻有为的教授,长相俊美,但学生都在私底下唤他李老,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青年领着他回来A市,在那,他度过了三年的高中生活,又考回了B市。
报考了医学,想要克服自己对那冷冰冰的恐惧。
他知道,人,都会有死的一天。
但是他不认为自己会有那么一天会爱上一个人,爱,就是一个悲剧的开端。
它会让人变得完全不像自己。愚蠢,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虽然他也清楚自己也许太过绝对,但…这辈子他应该不会有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了吧。
陈楠楠是例外,对于他来说她不是爱情,也绝对不会是。但也许是可以一直走下去的存在。
他,才不会这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