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GL）》暮成雪

57、第十五章

　　又是探监日。
　　方颐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儿子已经一岁半了，能走会说，活泼可爱。昨晚把他送到了他奶奶家时，人家似乎都习惯了，顺口问了句，又去探监啊。方颐听后很自然的点了头，然后微微发愣。最早的时候家里还有些抱怨，抱怨她总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花时间精力，后来见她总是坚持着，便习惯了。人就是这么奇怪，再不入眼的，习惯了，就自然了。
　　收拾妥当后，她便踏上了汽车，这一回她在车上仔细看了下，并没有碰到上次遇到的男孩。
　　现在的孩子，想法都很奇特。
　　上次探监回来的时候，那个傅明尘终于把肖凛和他的方案告诉了她，除了目瞪口呆外，她已经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了。
　　这样也好吧，肖凛有肖凛的方法表达她的心意，只是希望柴静欢能知道还有她那么一个人罢了。这种迂回的曲线救爱，明明是苦涩的无奈之举，竟然还是透着点青春的意味，能让人心中猛然一振。

　　一路胡思乱想，来到监狱后，按着常规登记，方颐已能静静地等待。

　　不久，柴静欢便被从里面带出来。
　　一隔玻璃，两部话机。
　　只是今天的话题，有些出乎方颐的意外。
　　柴静欢一见到方颐，就直接问她：“知道肖凛的地址吗？”
　　方颐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柴静欢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偶尔谈起，也只是“她她”的叫着。这个遥远的第三人称，却成为唯一的代名词。
　　“你要找她？”方颐的眼睛随即就亮了。
　　柴静欢点了点头。
　　“找她干什么？”
　　“写一封信，”柴静欢想了想，“让她不要再写信来了。”
　　方颐又愣了，尔后苦笑：“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
　　柴静欢沉默了一下。
　　“你还是改变主意了。为什么……你之前不是一直打算不理不顾的吗？”
　　“嗯，受了一些影响，”柴静欢换了只手握话筒，呵了口气，“也觉得自己这么拖着不对。”
　　方颐定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搬到哪个城市了，却没有她的地址，手机号好像也换了，你等我找找吧，下个月我来的时候告诉你，怎么样？”
　　“好的，”柴静欢点了点头，轻声说：“姨，谢谢你。”
　　“谢什么呢，”方颐的眼前有点模糊了。她看不透。当初柴静欢回来的时候，她的动机用意自己就看不透，现在，对面的女人貌似平静，就像第一次在看守所里，她坚定冷静的说肖凛和她的事无关一样，依然看不透。“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一点点而已。”
　　“已经很多了……”柴静欢认真地说，“再多下去，我会负担不起的。”
　　“傻瓜……”方颐有些受伤，学生时代的友谊，永远是最纯洁的，就算后来发生了天大的变故，她也绝做不到抽身走人。柴静欢的话，确实让她有些受伤。
　　……

　　会见结束后，柴静欢和其他的人随着干警回到井字楼。
　　按往常，她本来和傅明泉是同一批，可是上次傅明泉在会见厅里那么一闹，不但关了三天监闭室，还罚停了她一次的会见机会。所以今天，也没有看到那个男生。
　　要等到下一个月啊……

　　而在下一个月的会见日到来之前，监区已经开始给犯人进行体检。这次体检将利用每周休息日来开展工作，会一直持续到年前。
　　体检的项目都是常规性的，除了血压、心肺等外，还要验血检测是否患有传染病。因为犯人基本上整天都在一起，如果有的话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和影响。除此以外，特殊的监区还要进行特殊的检测。
　　每一年的体检都或多或少会出一些问题，因为及时发现，便可以早日治疗，有个别甚至还可以申请保外就医，不过那都是特别严重的了。这样的事，每每都会成为监区里的话题，说的人既羡慕又幸灾乐祸，毕竟虽然可以出去，但是却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而今年的话题便集中在第四分监区里，柴静欢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离风暴如此之近，或者，她只是一直很排斥猜测这种可能性。

　　在发现米莲毒瘾发作后，她便产生过这种想法，由于体检是要抽血的，那么吸毒的人是不是会就此查出来呢？这种问题她不敢大张旗鼓的问，只能去零碎的了解。好在结果被她拼凑出来，抽血虽然可以查出很多东西，也可以查出吸毒，但是这种专业血检只会在第五分监区这样涉毒监区使用，其他的监区只是平常的检验是否有乙肝、肺结核之类的传染病。所以，如果体检这一关能过的话，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而剩下的，就是米莲自己的问题了。
　　据米莲那日发的狠话来看，是监舍里有人利用就近之便故意使的绊子。她知道米莲一直在冷眼看着这个监舍里的每一个人，对于任何毁掉她的人，她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打击。可是，一直到体检前，米莲似乎也没有抓出这个人来，她发作的倒也不再那么频繁，只是有一回又被她死死抓住的时候，真正地被同室的人撞见，弄得好不尴尬。
　　现在全室的人都在拿眼光削柴静欢，别有深意的目光如火似辣，使她心里叫苦连天。她又不能解释什么，生怕搅乱了米莲的布局。
　　是的，她认为米莲一定是在布局，在等一个可以抓到凶手的机会，这样至少可以逃开些责任，而如果抓不到又被发现的话，会死得更惨。柴静欢不相信米莲现在的冷静是真正的冷静，这个曾经那样报复害了她的人的女人，一定在等待着什么。

　　后来，轮到她们体检了，柴静欢才知道，原来米莲等的就是这一刻，而还有其他的人，等的也是这一刻。
　　当然，结果依然出乎她的预料。

　　体检其实进行得很顺利，上午体检后大家都回到井字楼里如常休息，有些甚至放松地去打牌或是打乒乓球。而米莲哪也没去，就静静地待在监舍里看书。同样哪里没去的还有巧姐，她一直坐在床上吃零食，一包接一包地吃着。每一次撕开包装的声音都使她床下同样哪也没去的柴静欢心中微微抽着，因为她一时还不敢猜测米莲为什么谁也没管，单单留下了巧姐，却又什么都不说地任由着她。
　　直到下午，队长沉着一张脸进来。
　　队长一进来，几个人都起了身站得挺直，巧姐嘴里还有一口没咽掉，表情有点儿狼狈。
　　“米莲，出来。”
　　柴静欢从来没有听过队长用这么严厉的声音叫米莲，顿时心中一凉，心道坏了。而米莲则是正了正衣装，平静地应答了，跟了出去。
　　这一出去，便是一个下午。大家陆续回到监舍，当知道米莲被铁青着脸的队长带走的时候都有些奇怪。而后有些消息灵通的人跑进来，既神秘又得意还有些惋惜地说，米莲被带去第五分监区了。
　　第五分监区，那不是涉毒监区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而柴静欢的脸也刷地白了。
　　还是……被发现了？
　　随后那人又说，听说今天中午监狱长有接到举报，说是米莲复吸了。
　　这一波接一波的消息把第一监舍的人都震懵了，瞬间便炸开了窝。
　　反应最快的当属康康。她立刻想到了这段时间以来米莲和柴静欢的亲密，便扑向了她，发疯一般地问：“你说，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大家的目光便又聚拢了过来，思前想后也带了些了悟，已然在一瞬间确信米莲一定是复吸了。在柴静欢进来以前，室里各种美色都无法令米莲动心，哪有可能柴静欢恰好是对得上眼的那个人。而且依前面米莲的那些反应，明明就都是毒瘾发作时的情形，一时间质问柴静欢的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开。
　　柴静欢被包围在其中，承受着各人的言语和动作上的推搡，只是一迳地沉默了。她的脸色一直是惨白的，心里也是在惨笑。看来，自己的命运就是这样，一直一直地低迷着，哪怕已经进了这里，也还是逃不过更惨的后果。
　　是报应吗？柴静欢挣扎着抬起头来瞪着白色的天花板。就算再恨一个人，也不该用这种方式了结，其结果自己也会遭到报应吧。
　　包庇吸毒……这应该不只是关禁闭室的罪了吧。

　　隔壁的傅明泉也听到了这一切。但她不在围攻之列。她知道，如果米莲真是复吸的话，别说是可能知情的柴静欢，就算是不知情的同室同大队，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她心里叹了口气，也深深地皱起了眉。
　　显然，一会儿后也有人醒悟过来这个后果，便对柴静欢更是不依不饶起来。
　　看不下去的傅明泉终于出面，分开人群。
　　“好了，你们是要把干警吸引过来，先关个禁闭吗？”
　　众人便悻悻地住口，但还是剜视柴静欢。

　　一个下午便在人心惶惶中度过，而直到晚饭前，米莲还没有回来。来的却是两个干警。
　　两个裹着大衣的干警进来后不由分说又带走了一个人。

　　这一回，所有人的都愣住了。
　　带走的是那个刚才一片热闹中并没有参与，只会坐在床上吃东西的巧姐。

　　柴静欢也提了口气，米莲的局，是收网了吗？

　　“为什么带走她……”
　　“怎么回事……”
　　“巧姐怎么了……”
　　室里又乱作一团。

　　第二天，米莲终于回来了。一脸轻松，眉宇间再没有前些天一直凝固的冷意。
　　而事情，也终于在她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起源还是因为米莲去第五分监区里做采访的事。
　　被她采访的是个三进宫的老油条，这回主要是贩毒进来的，人称阿西。虽然表面上配合做采访，暗地里对米莲却是不爽到了极点。米莲顶着个“戒毒标兵”的头衔不时出现在干警的嘴里，偶尔竟然还能颇有风光的上电视。除此以外，她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像吸过毒的人，竟有十分美色。当然最气人的是，明明都是吸毒犯，却一脸正经地来采访别人，不是最大的讽刺是什么。
　　自那以后，阿西便打了主意要教训米莲，而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她复吸毒品重新打落回第五分监区，到那个时候便可以尽情的折磨她了。
　　而要让不在同一个分监区的人吸毒，自然要在她身边觅个人做手脚。阿西看来看去，便相中了巧姐。
　　巧姐来自一个盗窃集团，手上功夫不错，最难得的是弱点好把握。在监狱里如果没有钱是很痛苦很艰难的事，而巧姐算是非常贫穷的那一类，只要想办法在她的卡里弄一些钱进去，对方就一定会点头。
　　果然，在想办法接上头后巧姐答应了帮忙，而关于将毒品带进监狱这种事从来就有，绕了很多弯后，在监狱的超市里终于成功换手，而注了毒品的饮料也被巧姐供奉给了米莲喝。这种供奉在监狱里也不是没有过的事，而且事后巧姐断断续续还给过其他的零食给米莲以做迷惑，以为可以蒙混过关。
　　可是，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当年米莲让那个制片人的女儿染上毒品，第一步便是在酒吧里递上注了毒品的饮料。
　　这种东西米莲只要喝上一口就知道有问题，只是米莲当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按捺住了心。她知道，巧姐是绝对没有实力这样做的，要想揪出她身后的黑手，就绝对不能打草惊蛇。为了让对方达到自以为的目的，趁着巧姐刻意不在意她的时候，饮料全都倾注在了被子里。她的被子是没人敢翻的，而她便做出喝光了饮料的模样。
　　这种事发生的时候不过片刻光电之间，米莲只能在心底嗤笑，像她这样完完全全戒得了毒的人，之前经历了怎么样的磨难，又岂是这些人会知道想到的。
　　为了稳住对方，她甚至拉了柴静欢来做表演。
　　是的，一切都是表演。

　　听到这里的时候柴静欢瞪大了眼睛，简直不可置信。
　　“演，演戏？”
　　“对，”米莲笑着喝着暖茶，看着将自己围起来的那些人，“就你们那些心眼，以为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只是不说罢了……”
　　大家便摸着鼻子面面相觑了。
　　“可是……”柴静欢还处在这个真相的震惊中，“怎么可能，你表现的那么真实……”
　　“人家本来就是演员来的……”秦如一补充了句。
　　这下柴静欢安静了一下，随后依然有些不甘心地问：“那晚我抱着你的时候，你浑身都是汗……”显然是经过痛苦挣扎的……
　　“废话，”米莲白了她一眼，“让你整个人都捂被子里两三个小时，你不发汗？”
　　柴静欢彻底无语了。
　　而米莲又继续说。

　　不管是半夜三更叫柴静欢爬到她床上去，还是被大家发现她们抱在一起，都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因为怕柴静欢演技不过关，所以她也是隐瞒在其中。就在巧姐确信她是毒瘾发作后，体检的日子到了。
　　最直接的打击便是这个时候。
　　本来是想让她在体检中直接被检验出呈阳性反映来，可惜阿西也没想到的是，她们每次做的专业血检第四分监区并不做。因为特别关注这个事，所以她立刻做出了反应，将米莲复吸这事捅到了分监区长那里。随后，便发生了队长铁青着脸带走米莲的事。
　　米莲被直接带到了第五分监区，做了专门的血检，可是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她根本没有复吸。之后又做了尿检，也是相同结果。
　　看着米莲一脸的无辜，一直以为自己成功精心策划了这起事件的阿西顿时气疯了，竟然脱口而出这绝对不可能，明明她就有吸毒。至于为什么，米莲轻飘飘地说出了巧姐的名字。
　　接下来的事，便不是米莲的事了。

　　事情说到这，简直就像是部反转剧一样。

　　后来，这件事扯出了一串人，监区也彻查深挖了关于违禁品带进监狱的事件，阿西也因为此事被判加刑。而巧姐立刻被调出了一号监，连东西也不是她本人收拾的。

　　至于米莲，表面上她似乎是立了一功。可是这里面却存在很多的问题。她这种隐瞒不报的行为让上面十分恼火，想依靠着减刑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获得什么即得的利益，她倒是啧啧惋惜了一番，孰不知这种天使面孔恶魔心思却是让旁边的人寒战不已。
　　还有柴静欢，也在随后被叫了去办公室狠狠地训了顿，但出乎她预料的是训斥来得晚，且没听到实质的处罚。当然，很快她就从米莲那里知道了，减刑名额里没有她。好在对于柴静欢来说，她并不觉得自己做过多少事，与那些成天埋头在工厂里拼命加班赚工分的人相比，实在不算什么。这样一想，也就没有多难过了。
　　与她差不多的，据说原本米莲最少可获得一年的减刑，可是因为这件事，也减至了半年。
　　明明如果在事情一开始的时候就把情况反应给监区，她是绝对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关于这个，柴静欢也问过米莲。
　　“那哪里有这样来得痛快。”
　　这是米莲的回答。
　　至于柴静欢生生被她连累，米莲也是笑着说：“本来是想如果你一状告上去，发现也就罢了，还可以让你立个小功。不过你既然没有捅出来，自然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话未免太有狡辩的成色，柴静欢冷哼了两声，不理会她。
　　米莲无奈，却是更加狡猾起来：“其实呆久了在哪里都一样，多得是出去后无法适应社会的人。唉，不如我陪你一直到你出狱吧。”
　　听到这话，柴静欢也忍不住笑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有谁会真的放弃提前出狱的机会呢，这种玩笑话，只是逞逞口头快意罢了。
　　米莲见她如此，便伸手在她头顶摸了两把。柴静欢极快地躲避开，她还没忘了所谓的毒瘾发作不过都是演戏，那不管是她咬自己的手还是肩，都不过是戏弄自己而已。
　　看着柴静欢躲得像兔子一样快，米莲更是笑了，眼角拖曳出道细浅的笑纹，却只勾勒得她的眼睛更加细长，活像只偷了腥的猫，颇有两分得意。

　　很快，十二月就要过去。十二月过去之前，减刑大会召开了，没有什么很大的变数，米莲果然是减刑半年。柴静欢和傅明泉都没有机会，只能坐在下面听着，两人的位置依然是一前一后。对于傅明泉来说，她也是知道今年没机会的，所以根本没做期盼，心思倒都放在别的事上。
　　看着坐在身前的娇小的女人，傅明泉知道她在让别人弄肖凛的地址，不知道，那个女生当收到真正意义上的绝断信后，该是怎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