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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三更火 ...

  •   四方城外,夜深如瀑。墨色挂在林梢,浓得几欲滴落,衬得中天一轮圆月更显皎洁,照耀人间千里幽寒。
      时已三更。疏林中,有一团火。
      篝火旁七八名男女和衣而睡,脸上表情或喜或忧,都已奔赴各自梦境。只有谢寒璧醒着,默默盯着火堆里时不时爆出来的星火,面无表情。篝火光、冷月色与夜的暗在他脸上交融,远望是一片混沌,近看却又界限分明。
      像江湖上流传的每一个关于他似是而非的传说。
      少年打马去,长街迟不归。归来后几多风雨。
      今夜轮到他守夜,也轮到他看守那个人,这其实不是趟应该参与的旅程,可是他不得不。
      因为他是谢寒璧。
      “可惜……”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叹。谢寒璧整个人一僵,往火堆里添柴的手顿住,浑身戒备。然而周围再无动静,只有寒虫声凄切,响彻遍野。良久,树枝从谢寒璧手中跌落,掉入燃烧的篝火中,很快与三更的火焰融在一起,令暖意更加升腾。
      他闭上眼凝神细听,身周每一道呼吸声都绵长安稳,他们确实睡去了,至少听起来如此。说来可笑,谢寒璧并不觉得他们全然信任自己,会摆出这种毫无防备的态度大约也算一种试探,不过也罢,他这一生从那天起,本也只能活在无数试探中。
      迟疑片刻,谢寒璧摇摇头,安静地站起来转身往叹息声传来的林中走去,很快看到了那个倚在树下的熟悉身影。其实应该是陌生的,终究五年未见,前尘往事早已是过眼云烟。
      那个人看上去也确实与记忆中不可一世的模样完全不同,被囚禁地牢多年,乍见天日,狼狈得很。
      “薛殿主。”谢寒璧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不带一丝情绪。
      对方恍若未闻,微微仰头望着夜空,回以漫长沉默。从谢寒璧站的角度望去看不到他的脸更看不到他的眼神,只有散乱的发丝遮住半张面孔,遮住所有。
      也对,他不可能想跟我说话,他恨不得食我肉寝我皮,是自己想得太多。
      谢寒璧一哂,此时最好的选择应该是转身离开这里,回到篝火旁边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左右这人身上被下了药蛊,不敢逃也不能逃。
      等到天亮众人启程,明晚守夜的就不是他了,何必多生事端。
      ……何必多生事端。
      窒息般的沉默中谢寒璧随着对方目光抬头望,月渐西移,圆得仿佛虚幻,冰冷又圆满。
      “薛殿主,喜欢月亮?”
      喑哑的笑声响起,乱发下那张脸孔转过来,饶有兴味地盯着谢寒璧,谢寒璧心脏一缩,立刻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猛虎野兽盯上,无处可逃。不,他已经是阶下囚了,何况自己也从不是掌中兔。
      “当然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呢。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人间的月亮了么?”讥诮的语气。那人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天空,嗓音渐渐低沉:“你看它,真美啊。可惜。”
      谢寒璧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可惜什么”,又立刻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他并不愿意听,只是阻止也来不及——也无用。从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做的许多事,从来都是来不及也无用的。
      那人伸手虚抓了一下满月,笑吟吟地说:“可惜跟你一样,如此好看,却都没有心。”
      “薛殿主。”
      清辉下隐约有细碎的铁链碰撞声响起,借着重重树影遮掩,一只手忽然按上谢寒璧肩头,他下意识想要反击,却又想起这人现在决不能死,迟疑间已然被对方按在了树干上。
      是他身上捆着的十八道擒龙锁在响。手上虚浮无力、内劲似有还无,应该有药蛊的作用,也可能是地牢里五年囚禁生涯摧残了他的身体,再不是北原上那名威风赫赫的无涯殿主人了。那瞬间谢寒璧首先想到的竟是这些念头,而不是立刻挣脱开来,回过神时对方已侵到眼前。
      捉摸不透的双眼倒是一如往昔。
      “怎么声声都叫我薛殿主,如此疏离客气,你从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寒璧。”他又笑,那嗓音像是洒了把沙子在磋磨谢寒璧心头,一下再一下:“不如再叫我一声,重云?”
      脸上浮现几许难堪,谢寒璧皱眉,转过脸将眼神投往不远处的篝火。其实深秋时节的飞虫已经十分罕见,此时却有三五只颤抖着往火光寻去,绕着火堆盘桓几圈后便毅然决然地投入了火中,不闻半丝声响。
      “正邪殊途,薛殿主。”谢寒璧推开薛重云,脸上难堪隐去,又变回沉静的表情:“您不应如此。”当然,其实是他自己的错,他不应该走进这片危机四伏的丛林,就像当年他不该踏进无涯殿。“请您回去休息吧,路途遥远,明日他们不会照顾谁的。”
      “是么,正邪殊途?”薛重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张脸,笑意森然,语气极尽暧昧,目光却杀意如沸:“你与我欢好的时候可从没这么说过,要是早说了,我何至于此?谢——大——侠。”
      “你!”怒意顿起,谢寒璧抬手拂开薛重云,眼角眉梢都是嗔色,也不知是恨他提起那些难以启齿的时刻,还是恨他这声“谢大侠”里藏了太多轻蔑与讥讽。
      是,所谓正派侠士,道貌岸然、装腔作势,好皮囊下掩盖的不知是哪一副肚肠,不必提醒他,这他清楚得很,然而那又怎样。
      薛重云,如今你又能拿我怎样。
      也是这夜太长太难打发,他才会一时失了神竟觉得能跟这个人好好说句话,如此诡异残留的一丝天真传出去简直就是时新流行的江湖笑谈。不,他们未必会直接笑,只是很可能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跟他说:“到底还是谢大侠懂人心,说上一句两句的,指不定薛殿主能直接把秘宝和钥匙拱手送上。”
      呵,在他们的想象中薛重云到底是个什么人,武功高强头脑简单色令智昏就能烽火戏诸侯的傻子么。都是些……谢寒璧腰间长剑出鞘一寸,灌注内力想将薛重云直接撞开。
      对方见状表情倏冷,不仅没顺势让路反而再度抬手向他抓来,手腕上擒龙锁叮叮当当地响,带起的风声里满是不容置疑的意味,那股子狠劲令人心惊。
      他想杀我!北原上的无涯殿殿主有多心狠手辣没人比谢寒璧更清楚,那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长剑尽数出鞘,一剑破开稀薄月光,染上绯红血色。
      薛重云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底牌,决不能死,这一剑的本意只想将人逼退,并未瞄准要害。谁知薛重云半步不退,任由剑尖刺入肩膀,借这一顿牢牢擒住谢寒璧,然后将他往左侧大力推去,径自盯着树影深处低喝:“谁?!”
      林子里有人?
      谢寒璧迅速回剑转身,眼角余光望见剑刃上血迹,却来不及想刚才伤薛重云多深,极目往那片树林望去,只见依稀有道暗红色的人影立在那里,低垂着头,纹丝不动。
      怎么可能,以他的武功,怎么可能有人靠这么近他还没发觉,江湖上有数的轻功高手即便他不是全部熟识至少也都见过,没有哪一位能与眼前的身影重合。
      长发轻挽、身段窈窕,似乎是名女子。
      就算他刚才与薛重云纠缠分了心神,可篝火旁睡去的那些人都是中府名声赫赫的顶尖高手,哪怕在睡梦中也不该对入侵毫无所觉,除非,这名女子的武功在他们所有人之上。
      极乐宫的人?可极乐宫已经溃败了,就在这四方城外,被四方堂的林夫人带领堂中上下打得节节败退逃回了北原,极乐宫妖女们死伤惨重,他们这次出行正是要将整个极乐宫一网打尽。这种时候,她们不可能再分出人手潜入中府才对。
      不是极乐宫,又一股不知名的势力?
      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谢寒璧握紧手中剑,没有轻举妄动,压低了声音问:“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夤夜前来,有何指教。”
      红衣女子恍若未闻,立在那里如同一座石雕。
      谢寒璧皱眉,回头看了眼薛重云,疑心是无涯殿的旧人前来救主,然而看他如此警惕倒也不像。只是这位薛殿主向来心思难测有千百张面孔,光“看”可看不出端倪。
      察觉到那道目光,薛重云“啧”了一声:“不是无涯殿的人,我的手下哪有这么邪气森森。怕不是你们武林正道哪位君子淑女,半夜三更的。”
      听这话若不是时机不对谢寒璧简直要笑,一个邪派教主大义凛然说别人邪气森森,若由茶馆里的说书人说出来,定然要被泼茶水。
      然而那名红衣女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所有的话语试探都像落进虚空里,激不起半点回音。谢寒璧往前走了一步,剑尖斜指地面,剑气过处枯枝落叶寂然碎成齑粉。“此处离四方城不远,前辈从四方城来?”
      随意的话语刚落,她忽然动了。
      神秘女子缓缓抬起头,脖颈修长弧度优美,动作柔软无声,悄然露出青丝遮掩下那张令人遐想的脸,皮肤比月光还苍白,白到微微泛出青色,五官却叫人异常熟悉。
      “林夫人?”一枚枯叶从谢寒璧剑下逃得生天,乘着乱了的剑风悠悠飞去。竟让薛重云一语中的,这深夜藏在林中的女子既不是极乐宫的妖女也不是什么神秘势力,而是先前打退了极乐宫进犯的武林功臣,四方城内四方堂的堂主夫人,林自暖。
      四方堂死守满城百姓力战魔宫那一役双方都损失惨重,好在终究邪不胜正,四方堂堂主常平为庆祝此事还摆了好些天流水席,只是谁也没发觉常堂主早已着了妖女们的道,在流水席上莫名自尽,着实令人惋惜。
      如今江湖皆知,林夫人已是四方堂新的堂主。为了安抚四方堂上下,这次林夫人并没有参与剿灭极乐宫之行,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林夫人是有什么话要交代——嘶。”草丛里有东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三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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