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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奈何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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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 鬼门开
黄泉路上鬼魂络绎不绝,都在茫然地向前,向前。
路过拥挤的奈何桥时,那桥下的黄水便越发涌动,像有无数的手,在勾着,拉着,渴望拉下哪个替死鬼,好脱身这忘川。
“张姨,阿浩他怎么样了——”
只见那彼岸花丛旁,一个穿着破烂,瘦弱不堪的女子正吃力的朝快至桥头的一位棕色衣服妇女走去。
那妇女依旧神色茫然,不为所动的朝前走去。
那瘦弱的身影已经带上哭腔,用尽全力朝那妇女跑去,但是奈何人潮拥挤。
“——张姨,是我,——小曼,张小曼啊——”她一边用力的拨开人群,瘦弱的身躯仿佛又蕴含着巨大力量。
“呦,等到了?”——
一道娇媚玩味的女声突然出声。
孟婆收回那道怜悯的目光,放下手中正在熬汤的勺子。
朝旁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美艳女子无奈的叹了一声气。
“妫烟,那女子,也着实是个可怜人。”
三天前
孟婆正如往常一般,舒服的躺在摇椅上,空中的液晶显示屏上正放着无常两兄弟给她带回来的狗血肥皂剧,嗑着人间的焦糖味瓜子,小日子别提多舒坦了。
给过往鬼魂喝孟婆汤?
有她的得力小助手菡蒻呢。
孟婆朝桌边正在忙活着舀汤的文静女孩满意的看了一眼。
就是熬汤还得自己上手。
嗑瓜子的动作顿了一顿——
熬汤一般七月半熬一次,或者人间发生战乱灾难,死伤人数太大才会熬。
那孟婆汤,害,常人喝一勺差不多。
谁会像牛饮一般,连喝几碗——
倒是有一个——
“婆婆你好,这里可以等人吗?”
一道温柔娴静的声音打破了孟婆的回忆。
孟婆迷惑的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随即冷漠道,“去那边喝汤。”
下巴朝菡蒻那扬了扬。
按理来说,一般人从黄泉路,走上奈何桥,过了忘川,这个时候应该还魂不守魄,迷糊不清啊,怎么会……
她不由得再次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
只见她头发凌乱的散落在肩头,白嫩文静的脸上却有着几道明显的擦伤,包括裸露在外的胳膊也是伤痕累累,白色的连衣裙上却像泼了血迹一样,还有火烧过的痕迹,腹部……微微凸起,——这是,有孕?
但这腹部,又沉积了浓重的黑气。
想必,这胎儿怨气极重。
那女孩见孟婆正盯着她的肚子,忽然有些羞涩。
她咬了咬嘴唇,带着血迹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肚子:
“我的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那天在医院还看到了他在抓自己的小鼻子呢,医生说……”
娇羞的脸上满是做母亲的幸福与骄傲。
孟婆隐隐皱了皱眉,赶人道,“他死了,你快走吧。”
“医生说他,他会是个,聪明健康的宝宝——”
女孩脸上的笑意突然凝住,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而后慢慢低下头去,脸上神色不清;
“我,我和孩子,是要在这里等他的,我们说好了的——”
她的声音带着低微的哽咽,却又那么坚定。
孟婆正要拉下脸来赶人的时候,菡蒻刚好忙完过来。
“阿婆我来看看吧,您歇会。”
那小丫头冲着她这老婆子挤了挤眼睛,温声扶着那女孩子去边上坐着说话了。
之后几次无论菡蒻怎么绞尽脑汁劝那张小曼,那孩子就是不走,一定要等那个人来……
不是她孟老婆子狠心肠,只是逗留在这,损耗的,只会是那孩子下辈子的福分……
妫烟看着孟老婆子脸上的可怜与不忍,似乎心情也跟着低落些许。
她长长的羽睫慢慢垂下,盖住了她晶莹透彻,宛若两潭秋水的眼眸。耳边的青丝也仿佛读懂了她的落寞,有几许从颊边滑落,衬得她越发远山黛眉。微微上翘的小巧鼻尖,花瓣一般的嘴唇,以及那白莲花瓣似的下巴,足以令天地失色。
妫烟这段时间以来,尤其钟爱穿着改良精致的旗袍。
譬如今天这一身,黑色金丝绒的丝滑缎面,玉颈下随着右锁骨斜向腋下的金色盘扣,以及由胸口斜踞向下逐渐扩大的鎏金云纹,开叉处是修长精致的双腿,精致纤细的脚上踩了一双六寸细高跟。压至袖口的喇叭袖下是一双骨节分明,指若葱削的柔荑,此时正握着一把黑漆描金折扇,若是忽略她霸着孟婆摇椅且翘起二郎腿的不雅姿势,整个人仿佛一朵高贵优雅的黑莲。
她其实很难体会到张小曼的执着,甚至觉得那女人有些傻,为了所谓约定,白白耗费自己的命力。
也是,本就孜然一身,哪还去,理会这些情感?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慢慢把翘起的右腿放下,坐直后抚平身上的褶皱,准备向孟婆告辞。
“好啦孟婆婆,别想太多啦你,各人都有自个命数哪——
再皱着脸那人家给你敷的面膜就白敷啦,皱纹婆婆——”
说罢还用一只手拉了拉自己的脸,歪了歪头,说不尽的可爱娇媚。
孟婆被妫烟这么一说,想起前段时间妫烟那一阵子给她和菡蒻捣鼓的那些面膜,突然觉得脸好像确实有点皱了,不由得摸了摸脸。
而后突然反应过来,
“好啊,你这小鬼头打趣我呢——”便故作严肃的要去打人。
菡蒻偶然看到,早就在一旁笑得不可开支。
真是两个顽童啊……
妫烟只得一边轻轻挡住孟婆的手,一边假意求饶,“孟婆婆妫烟错了,真的错了哈哈哈,您最好看,永远年轻,啊哈哈,孟婆婆小菡在偷笑哎——”
过往的鬼魂都不由得为之一驻。
美人一笑,犹如西树海棠,美不胜收。
“好啦妫烟姐,你和阿婆要闹到什么时候啊——”
还是菡蒻及时救了场。
鬼魂们又开始不断向前,走向属于自己的命格。
妫烟这才想起向孟婆和菡蒻告辞,两人都劝留下来吃饭也没有答应。
她心情其实,有种,说不出来的乱。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破束缚,伺机逃出。
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她整个人仿若雷劈般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怨吗?恨吗——”
“张小曼——桀桀桀桀桀桀……”
一道尖锐的女声和嘶哑的男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恶心和可怖......
“妫烟,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见桀桀桀——“尖锐而又怪异的女声调笑道。
“千年之期已过,大美人,要不要考虑投入本宫怀抱呢——”
嘶哑的声音仿佛在刻意勾引,同时伴随着吸溜口水的声音。
妫烟心头不由一怔,密密麻麻的恶心随着肌肤蔓延开来。
这,这是...怎么会.......
风艳双煞不是...还被囚在死水之境吗——
“好啊你这死鬼,还敢当着我面偷人,也不看看你什么逼样,死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了——”
尖锐到变形的女声伴随着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以及一道嘶哑男声的阵阵求饶......
“哎呀我本来就是癞蛤蟆,艳煞你松手,松手,别忘了主人交代的事儿——哎呀呀疼疼——”
“死鬼,我们回去再算这笔帐。“
艳煞恨恨的咬了咬牙,而后颇带点得意的说道——
“妫烟,我们此来,还给你备了一份大礼——”
“真舍不得让美人吃苦——”
风煞假意惋惜道。
妫烟瞳孔一缩,那种感觉,越来越,近了。
“许,浩——
我,要,你,死!啊——”
滔天的恨意喷薄而出——
伴随着浓烈的怨气和血腥气。
糟了——张小曼……
不由心下一沉。
感到身上的束缚似乎没方才那么沉重了,她迅速转身伏腰,右腿伏地横扫,红色光晕很快笼罩了奈何桥孟婆一侧。
同时“唰”的一声甩开手中折扇,在扇上迅速结诀,通知无常等人。
奈何桥上早已乱成一锅粥,鬼声阵阵,桥上的鬼魂和忘川里的鬼魂都受到了不同的伤害。
可是,还不能轻易出手。
她慢慢的将自己铺开的折扇收了起来。
眉头微锁,后朝大声朝菡蒻喊道
“菡蒻,你保护好孟婆婆,我过去看看。”
“妫烟姐你多加小心———”
菡蒻早在变故发生时就冲了过来,把孟婆紧紧护在了身后。
孟婆叹了一声,“妫烟,那孩子——”
果然,还是命吗……
妫烟微微颔首,一边凝重的向前走去。
奈何桥边,张小曼俨然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的裙子像是一滩腥红刺眼的血,而她正跪坐在那摊血里,两只手都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头低垂着,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
“妫烟,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呢?”
伴随着嘶哑绝望的语气,她慢慢抬起了脸。
她的脸不知为何比方才看到的还要阴森苍白百倍,一双眼瞳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不,正当她说话间,她的眼角,正慢慢渗出两条血泪。
血泪就那样在她的脸上蜿蜒开来,她忽然苦笑了一声,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而后贴到自己苍白的唇间。
“苦的,是苦的,哈哈哈哈哈——”
那样苦涩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