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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你能耐你就一辈子再不要回来!”重重摔上的门隔绝了屋子里女人歇斯底里的吼叫,男孩满面涨红、脖颈青筋暴出,头也不回的朝着浓浓的冬夜走去。“真他娘的冷啊。”不出百米,他已经冻透了,双手环胸、咬牙切齿。
      南方很少下雪,于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寒风比赛似的呼呼的刮,成全隆冬时节该有的脸面。男孩紧紧地抓着身上单薄的卫衣,不禁后悔自己摔门而出的时候,没有把沙发上的羽绒服一块儿带走。此时只能哆哆嗦嗦的走过一盏又一盏昏黄的路灯。腊月三十,街面儿只有被大风刮得晃晃荡荡地影子,拆迁房里大多都是租户,早挤着春运的人潮走上了归家的路途。而他的家在何方呢?男孩咬住冻得发紫的下唇,泄愤似的踢走脚边的小石子。
      “咪…咪……”
      小石子踢中路旁的一个纸箱子,发出一声细微孱弱的叫声。
      男孩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扒开纸箱。两只巴掌大的小猫瑟缩在纸箱的一角,像是受了惊吓齐刷刷的抬头看向来人,两双眼珠子圆溜溜的,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男孩的心脏被这种可怜的目光击中,端起纸箱站了起来,找了一处墙根抱着纸箱蜷缩在一起。
      “小喵儿啊,咱们都没家,凑合着一起过个年呗,同意你就喵一声?”男孩把头埋进纸箱里,不想浪费呼吸的热气。用手指戳了戳两只小猫崽儿软软的肚皮,泪水一下子漫上眼眶。男孩把脸埋进膝盖里,埋怨自己不争气,鼻涕眼泪都糊在脸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索性任它们肆意纵横。
      两猫一人就这样保持着求人领养的姿势,摆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墙角。

      他是被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惊醒的。男孩闭着眼正欲伸手摸索床头的闹钟,忽然闻到被子里干爽而陌生的味道,将他彻底唤醒。这是哪儿?他猛坐起来,借着窗外明暗交替的光亮慌张的观察屋内的环境。
      卧室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
      “你醒了?”低哑的男声伴着铺天盖地的明亮,男孩不由自主的出手肘挡住双眼,好一会儿才适应屋内的光线。男人穿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寸头,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但眼角眉梢里刻满了戾气,此刻就倚在门框上,目光凌冽的把他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问,“你是谁?”
      “我叫赵昭禹。”男孩有些怯懦的开口,心下了然自己是被眼前的男人从寒风里带回了家,心存感激的同时又有些害怕被再次丢回寒冬的街巷里,“谢谢你……”
      男人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仍旧倚在门框上,似乎在等待赵昭禹继续说下去。
      “那个,今天晚上,我能不能,就在您家里借住一晚……明天天一亮我就走。”赵昭禹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我这里就一张床。”男人懒懒的开口,吸了口烟。
      赵昭禹连忙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那个,我呆在客厅就行。”
      男人不置可否,转身退了出去,给赵昭禹找了一双棉拖鞋扔在门口,赵昭禹连忙跟出去。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整齐干净,电视亮着,正在播放象征团聚美满的联欢晚会。“最后倒数十个数,新的一年就到来了,十、九、八……三、二、一!”新年的钟声准时敲响,赵昭禹突然抬头,对着瘫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笑着说道,“祝您新年快乐。”
      男人闻声一怔,顺着赵昭禹的视线看了回去。男孩干净澄澈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眼里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跟小猫似的。心里一动,卸下了几分防备,道“嗯,新年快乐。”
      赵昭禹注意到茶几上放着的纸箱,男人竟然把小猫也带回来了,心里完全把他归入了好人的范畴里,问道,“我,可以看看它们吗?”
      看着男人没有拒绝,于是蹲在茶几旁,扒开了纸箱。纸箱底下厚厚的垫了几层衣服,两只橘白相间的小猫没有了之前瑟缩的样子,正舒适的享受着温暖的“新家”。
      “您要养它们吗?”
      “这两只猫是你的?”男人问。
      “不是,我只是在路边儿碰见了。”赵昭禹伸出手去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小猫还在睡梦里,下意识的伸长脖子在赵昭禹的手心里蹭了蹭,“您给它们取名字了吗?”
      “头顶上一撮白毛的那只叫蛋糕。”
      “那另一只呢?”
      “没想好,你取一个吧。”男人的脸色缓和了些,也凑了过来。
      “真的吗?我可以给它取名字吗?”赵昭禹惊喜道,开始认真的琢磨起小猫的名字来。
      “慢慢想吧,”男人把自己又陷进了沙发里,看向赵昭禹,“会煮饺子吗?”
      “会,会的。”
      “冰箱里有,下两盘吧,一起吃点儿。”
      赵昭禹忙进厨房,煮饺子。男人看向在厨房里忙碌的赵昭禹,皱着眉盯了一会儿,自嘲似的对自己笑了一下,把纸箱里头顶带白毛的小猫提溜起来放在肚子上,用大手摸了起来。
      “咪~呜~”
      赵昭禹把煮好的饺子端了出来,打了两个调味碟放在餐桌上,“饺子煮好了,您来吃吧。”
      “我叫靳琛。”男人似乎在沙发上打了一个小盹儿,软塌塌的从沙发上起身,把小猫又丢回纸箱里。
      “那我叫您靳哥成吗?”赵昭禹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和他妈吵起来的,一口饭也没吃就跑了出来,这会儿肚子不争气的“咕”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冲靳琛笑了一下。
      “坐下吃吧,顺便讲讲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饺子是楼下的邹大娘包的,下午塞给靳琛一大袋,白菜猪肉馅儿,皮薄多汁,十分美味。这小孩儿的蘸料倒是打得挺好吃的,合自己的口味,靳琛一口一个,一边听着赵昭禹在旁边磕磕巴巴的“编故事”。
      “我,我家不在这片儿,我是孤儿,然后……迷路了,然后看见了小猫,再然后就抱着它们在路边睡着了?”赵昭禹说道最后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在路边睡着了,才被靳琛捡回来的吗?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沉,连被人带回家也不知道?
      靳琛心里好笑,睡着了?如果真的只是睡着了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把赵昭禹带回家,可能是看见赵昭禹倒在路旁脑袋烫得能烤红薯,还能滋滋儿冒着热气,才扛回家暖被窝的吧。靳琛没说话,直到把自己盘子里的饺子都解决掉了,慢腾腾的扯了张餐巾纸抹了抹嘴,才开口道,“你家住这片儿的吧,哪栋楼的?”
      赵昭禹拿筷子的手一抖,快进口的饺子啪的一声掉回盘子里,“我,我……”
      “说实话。”靳琛拧了拧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跟家里人闹翻了……不想回去。”赵昭禹小声说。
      “你多大了?”
      “过完年17了。”
      “高二吧?”靳琛在心里算了算,简维楚和那个女人的儿子今年也17了。
      “吃吧,吃完把桌子收拾了。”靳琛不多问了,起身进了卧室。
      赵昭禹长吁一口气,把剩下的饺子吃进肚子里,担心靳琛睡觉了,轻手轻脚的把碗筷收拾好。出来看见沙发上摆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心里的感激又多了两分,把自己裹成蝉蛹,在沙发上晕晕乎乎的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赵昭禹发现自己竟然裹着自己的蝉蛹躺在床上,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杯水和几颗药,赵昭禹这才摸了摸头,是有点儿烫。
      靳琛没在屋里,赵昭禹吃过药,心里纠结着是不是该走了,昨晚上自己亲口答应人家的天一亮就离开。可这会儿自己能去哪儿呢?回家吗?想着自己撞见刘淑云和男人在家里欢爱的场景,连忙甩了甩头,想把那一幕从脑海里删掉。
      赵昭禹的父亲赵岗是镇上钢铁厂生产科副科长,母亲刘淑云那会儿也还算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家庭主妇,一家人不是大富大贵倒也美满滋润。直到某个周五,赵昭禹放学回家的路上还在盘算着这个周末怎么求父亲同意自己多玩30分钟游戏机,一推开门,就看见母亲蜷在沙发里睁着眼一动不动。“妈妈,妈妈。”小孩走到沙发旁,推了两下,女人才仿佛回过神,两眼的焦距定在他脸上“小禹——”之后就是一顿撕心裂肺的嚎啕。那一晚折腾了多久赵昭禹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那个背影像山一样的男人从那一天起就消失了,十一年安稳无虑的生活也从那一天起骤然崩塌。
      事故的原因似乎是吊装用的钢丝绳突然断裂,5吨重的管道从天而降,重重砸向正在混铁炉过桥上检测的赵岗,厂里因此赔了一大笔钱,再往后就是当了十多年家庭主妇的母亲胡乱理财,在那一段人们常说做什么都赚钱的黄金时代,硬生生的亏光了浅薄的家底,还欠下了一屁股债务,各路债主各种花式催债,最后逼得刘淑云不得不带着儿子连夜离开钢铁厂的宿舍,灰溜溜的远走他乡。那一年,赵昭禹十二岁。
      折腾了这么多年后,终于因为赵昭禹保送进了A市的重点中学之后,才得以安稳的过上了一年清净日子。
      那只叫蛋糕的小猫正费力想的往沙发上爬,可惜它太小了,伸着小爪子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另一只小猫则躺在太阳照进来的一束光里,蜷着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尾巴,懒懒的晒着太阳。赵昭禹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半了。不知道靳琛会不会回家吃饭,干脆吃过午饭再走吧?赵昭禹想着便进了厨房,给两只小猫煮了一点浓稠的米羹拌了一颗蛋黄。然后用冰箱里不多的食材炒了一盘儿青椒肉丝儿,又炒了一个炝白菜。一边逗着小猫,一边等靳琛回来。

      靳琛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看见趴在茶几上和蛋糕一起睡觉的赵昭禹愣了一下。才想起昨天自己捡了个人回来。他怎么还没走?另一只小猫儿听到有动静,从地板上爬起来,摇着尾巴蹭着靳琛的裤腿儿转圈圈,细声细气的喵喵喵。靳琛把它捞起来抱在怀里,揉了揉毛茸茸的肚子。走进屋,他看见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和已经放凉的菜,再看向赵昭禹的目光里多了一分暖意。
      “喂,醒醒,吃饭。”靳琛用脚轻轻踢了踢蹲在茶几前的人。
      “啊,靳哥您回来了,菜已经凉了我给您热热吧。”赵昭禹一个激灵从地上站起来,麻软的感觉一下子在腿上炸开,身体不受控制的直直的往前倒了过去。靳琛怀里的小猫察觉到危险,蹭的一下跳到沙发上。赵昭禹重重的摔进了靳琛的怀里。
      赵昭禹耳朵根子红的滴血,想离开靳琛但是腿却完全动不了,只能靠两只手抱住靳琛才堪堪稳住身形。男人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赵昭禹耳边炸开,“等久了吧。”赵昭禹更觉丢人了。
      靳琛看着怀里脸羞得通红的男孩,有些好笑,小孩儿还脸皮还挺薄。伸出手把人扶到沙发上坐下,伸手帮他揉了揉腿。
      “我,我来吧,您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好。”赵昭禹连忙把靳琛的手从自己腿上推开,捏着拳头从小腿捶到大腿,感觉好点了忙端着菜进了厨房。
      靳琛把给小猫买回来的猫粮、食盆、猫砂盆简单的归置好,便坐在沙发上拿着逗猫棒逗猫玩儿。
      赵昭禹热好菜,从厨房里出来感觉自己的尴尬劲儿才缓了缓,看着正在逗猫的大个子,没来由的觉得有几分温馨的感觉,至少比自己的那个“家”更像家一点,靳琛要是我哥哥就好了,赵昭禹偷偷地想着,连叫人吃饭的声音都温和了许多,“靳哥,吃饭吧。”
      “肉丝儿炒得不错。”
      “谢谢靳哥,小猫的名字我想好了,叫年年。”赵昭禹道,“希望年年像哥哥一样年年都能陪着蛋糕。”
      “挺好的。”靳琛看了一眼赵昭禹,还是穿着昨天的卫衣,脸上还浮现着不正常的红晕,想到刚刚推开自己的时候他的手凉得跟冰块似的,不由得皱了皱眉,起身进屋里拿了一件厚棉服递给赵昭禹,“穿上。”
      “谢谢靳哥。”赵昭禹冷得哆嗦,一整天都有些昏昏沉沉的,靳琛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跟大了两号一样,松松垮垮的,但好歹给他瘦弱的身体留住了些暖意。
      “药吃了没。”靳琛吃过饭,问道。
      “吃了,谢谢靳哥的照顾。”靳琛看着赵昭禹在自己面前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一个生气就把他赶出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舒服。何况一个小孩儿还发着烧呢,自己也不能真赶人走,万一犟着不回家,晚上又找个墙根儿蹲着去,这寒冬腊月的估计能和卖火柴的小姑娘在路上搭个伴儿了。
      “等病好了再走吧。”靳琛把碗筷收起来进厨房洗碗。
      “靳哥,您去休息,让我来吧。”赵昭禹追进厨房,把碗筷从靳琛手里夺下来,就开始卖力的刷碗。靳琛眉头一皱,还是忍着没说什么,从医药箱里找出几颗退烧药拿给赵昭禹吃了。
      下午靳琛没出门,和赵昭禹一人抱着一只猫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靳琛犯着困,靠着沙发没一会儿功夫就眯着眼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怀里的猫一脚蹬醒。
      天已经黑透了,昏暗的灯光从窗外撒进来。靳琛揉了揉头,看见歪着头睡在自己肩膀上的赵昭禹,脸蛋儿睡得红彤彤的,这小孩皮肤可真好,白里透红的,瞧着还挺水灵。
      不对,靳琛警觉起来,把手搭在赵昭禹脑袋上试了试,脸一下黑了。
      靳琛把赵昭禹弄到背上,急匆匆的往外跑。社区医院值班的医生还没检查完就开始一通数落:“昨天晚上就发现发高烧硬是拖到现在才来,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想的,都快40°了都,在家拖着不治病,憋着申请吉尼斯纪录吗?”
      靳琛绷着嘴在一旁没吭声,昨天晚上就应该带赵昭禹来医院的,可自己那会儿防备着捡回来的人,心里也不太在意。见赵昭禹在自己面前有说有笑的,以为只是一般的小毛病,已经好了。现在回头看起来,赵昭禹是在自己面前强打精神,担心他病恹恹的样子惹自己生气,到时候把他轰出去吧。靳琛叹了声气,看着医生给赵昭禹挂起点滴,心里没了脾气,坐在旁边等着人醒过来。
      “这瓶点滴打完人估计就醒了,在医院里多观察一会儿,一不留神再发起烧来就没这么简单了。”医生给赵昭禹开了一堆单子,靳琛领着单子抱回一堆药。
      赵昭禹很瘦,跟豆芽菜似的,现在躺在病床上,眉头拧得紧紧地,额间密密麻麻的浸出冷汗,双手死死地捏着床单,咬着牙,像是在做什么噩梦。靳琛担心他双手用力,吊针回血,便一根一根的把他捏着床单的手掰开,学着记忆中自己的母亲哄他睡觉的样子,一下一下拍着赵昭禹的胸口。
      这么大点的小孩儿心事儿还挺重。靳琛过完年就26岁了,看到赵昭禹总想起自己那会儿的样子。但赵昭禹实在是又瘦又小,比他当时还矮了一大截儿,跟初中小孩儿没什么两样。靳琛想起了那个和赵昭禹同龄的被照顾得白白胖胖的弟弟靳畅,不由得心疼起眼前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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