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修真界都为我修罗场》君子为庸

29、第二九章 抉择

　　“……天真。”

　　顾清临身上的压力尽去，他呛咳了几声，双手都撑在地上，狼狈地注视着莫天机莫测的脸色，对方死气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用舌尖顶出这么两个字。

　　“是真的——”顾清临不管不顾地站起身，他现在一点都不在意莫天机还要再怎么怀疑他的身份，“你从前掌管天机阁，读遍了魔界万代的典藏，你会不知道，‘赤罹万劫’也有破解之术？”

　　“那根本不可能实现！”莫天机终于撕破了平静的外壳，他怒视着顾清临，“听着，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些密辛，是否跟你命运中所显示的那些‘时间之外’有关，但不要想在我面前自作聪明！你——”

　　“你都没有试过，”顾清临执拗地看着他，“怎么知道不可以。”

　　“我没有试过？”莫天机一下子贴近他，苍老的面容在他面前无限放大，他嘶嘶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我——没有试过？！”

　　顾清临闭上了嘴巴。

　　莫天机死死地瞪了他一会儿，就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然后一丝疲惫爬上他的眼睛，他退了半步，缓了片刻，又退了半步。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顾清临静静地等着，他心跳得很快，并且有点晕眩了，但直觉告诉他要等一等，再——

　　“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是良久的静默，两个人挨得极近，空气都似乎在他们的对峙间凝滞起来，强大的魔压汹涌而出，又被几乎同样强大的澎湃灵识生生抵住，两种超越此界上限的力量在无形中猎猎激荡，在极度扭曲之下，虚空都被破出几个深不见底的口子。

　　如果可能的话，莫天机的愤怒中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

　　是尊者大圆满，半步金仙之境……

　　最终他叹了口气，仍然面无表情，却似乎是平静下来，沙哑地出了声。

　　“生而为魔，却总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慈悲。”

　　他是在说莫临渊。

　　“我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跑去天机阁看书，我总把他丢出去，他也不冲魔尊告状，而是跑去买些……买些极幼稚的小东西，啧，”莫天机牙疼似的，又很嫌弃的样子，“试图贿赂我。”

　　天机阁主是初代天魔，不老不死，无悲无喜，一身魔功出神入化，是魔界一等一的大佬，魔尊见了他也称兄道弟。

　　可小家伙不喊他叔叔，偏不喊。

　　莫天机遇到过许多对他殷勤备至的人，有人图他的名声，有人图他的宝贝，可通常挨上几顿揍就灰溜溜走了，唯独魔尊家这小崽子，眼神清澈，天赋高，皮也厚，从小到大揍也揍不疼，赖着就是不走。

　　那便留着吧。

　　莫天机不问世事，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默认魔尊的崽子在他阁中占据一席之地。

　　作为一个魔，莫临渊好生、嘴馋、善饮，把天机阁当做菜园子，前山后院种了一堆草，养了一堆兽，丰收的时候，就隔三差五整治出一堆好酒好菜，还有好景相衬，灵兽助兴。

　　天机阁主房里的桌子上，日日盛开的鲜花更是没重过样。

　　后来就更得寸进尺，登堂入室，把堂堂天机阁主当他养的日日投喂，闲了就拉出去游山玩水：魔界是片不毛之地，可当时还没彻底跟三界交恶，能游览山明水秀、繁花似锦的人间。

　　莫天机被养得还挺舒服，后来就也不嫌他不敬。

　　“大逆不道，”最后莫天机淡淡地总结，“愚蠢又天真。他只看见我钓鱼，将钓上来的鱼重放回去，便眉开眼笑，满口悲悯仁善。”

　　“不说出去，谁信他是魔界的太子。”

　　这样一个不像太子的太子，偏偏位置坐得很稳。莫临渊天赋奇高，而且很得魔尊喜爱，整个魔界没有魔觉得太子之位会有变故，直到后来异变陡生。

　　“赤罹万劫，”莫天机哑声道，“整个魔界最高深酷烈的诅咒，唯一能……杀死天魔的方法。”

　　“但他……”顾清临轻声道，“但他还没有死，不是吗？”

　　“没有，”莫天机疲惫地闭上眼睛，他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今夜过多的回忆与情绪波动让疲惫不堪，“莫寒江用诅咒的最后一步威胁我，要我献祭自己的魔力，自我放逐下修界，永远不再回去。”

　　“你……答应了。”

　　“显而易见。”

　　他的面容重又平静下来，顾清临看着莫天机眉心、眼角那三处愈发清晰的疤痕，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认得这个诅咒——或者说，献祭之术，被施术者自愿献出全部力量、寿命、血脉，乃至于灵魂。

　　什么千刀万剐，剥皮剔骨……人类所有能想象的痛苦，都不及此万一。

　　可莫天机的力量甚至是莫寒江无法想象的强大，以至于，他仍然能从下修界爬上中修界，能一次次向赤罹万劫发起攻击，又一点点承受失败的惩罚，直到垂垂老矣，雪鬓霜鬟。

　　“……赤罹万劫的一线生机，只有‘天道’。”

　　是时候了，顾清临又陪着莫天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声说道：“触摸天道，取悦天道，再——蒙骗天道。”

　　还有谁能比天道选定的气运之子更适合做这件事？

　　事实上，原著中的离火尊者最后打败魔尊，突破尊者之境，破碎虚空而去时，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顺手复活了魔界的那位太子殿下。

　　——这种设定很常见，毕竟主角成仙是要潇洒人间的，没什么工夫治理他打下的江山，总要能找一个合适的工具人出来，以示主角不务正业的同时还是心怀天下。

　　所以不论对秦燊能做成这件事，还是莫临渊的人品问题，顾清临都是一万个放心。

　　关键是，怎么能让莫天机也相信这一点。

　　“说到底，”顾清临说，“你畏惧天道。”

　　天机阁主通晓天命，他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预见到了那个献宝似的献出糖葫芦的孩子，之后的命运。

　　可人生万载，又哪单单只是命运能说得清。

　　莫天机看着他灼亮的眼睛：“你追随着天命之子，难道不是因为命运吗？”

　　“不，”顾清临柔和但坚定地半跪在这个老人面前，叹息着说，“我不是。”

　　“我的命运可能有很多条，我的人生也该有许多路，”他说着，太过久远之前的、那些属于最初的回忆也都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最后我怎么走，我成为什么，是因为我选择了哪一条，而非哪一个命运——它选择了我。”

　　“秦燊也是一样，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是因为我选择了他。”

　　“而你现在，试图让我也选择他。”

　　老人的眼睛里满是血丝，黑暗之中四目相对，黑紫色的对上冰蓝色的，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平凡的帐篷中正在发生什么，就像他们不知道，刚才那些在两人指掌间的空间裂隙，就足够吞没这片荒原。

　　“为什么不呢，”顾清临笑道，“我相信他的命运不止你看到的那些，我甚至相信他能打破这片天地的桎梏——而且就像你之前说过的，他还有我。”

　　“不过是蒙蔽天道——而天道至今，亦不知我的来处。”

　　那双眼睛骤然间亮起的光芒太过耀眼了，几乎让人想要无条件相信他说的任何话。

　　莫天机猛地闭上眼，他不愿意承认，但枯萎已久的心似乎又重新跳动起来，有什么东西溺上了他的五脏六腑，温暖而汹涌的，仿佛是……他几乎要忘记的希望的感觉。

　　顾清临屏住呼吸望着他，几乎像是等待最后的判决。

　　“你得知道，如果你做不到自己说的事，”良久的沉默之后，老人缓缓站起身，他的指尖闪过黑紫的魔气，帐篷里潮湿的木柴骤然间发出炫目的火光，他一把推开顾清临，粗鲁地翻开床铺下的小箱子，“我就亲手拔了你们的舌头，把你们送去万劫之地，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不要以为我做不到。”

　　顾清临眨了眨眼睛，好像一瞬间有暖热的潮水重刷了他冰冷的心脏，甜美的气泡升起来，使他整个人几乎有些飘飘然了。

　　……他、他答应了！莫天机他答应了！

　　骨骼中凝聚的力量仿佛一下子全被抽了出去，顾清临跌坐在地面上，大口喘着气，他断断续续地笑着，看着一脸嫌弃的莫天机，咳嗽了几声，干脆双手就朝后撑在地上，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秦燊……终于有救了！

　　莫天机的眼神有些复杂。

　　“……年轻人。”最后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从小巷子里取出一只破旧的锦囊，摊开在桌子上，没好气道，“起来干活。”

　　顾清临缓了口气，手软脚软地试图爬起来，但可能是一时之间松下了绷着的那口气，他四肢无力，头脑也有些昏沉，努力了半天，只能勉强扶住旁边的床铺，将自己的姿势调整为半跪。

　　“他的问题，说来也简单，只不过是作为容器，承受不了过多精纯魔气的灌注，以致于崩溃罢了。”

　　莫天机打开那个锦囊，里头是十数根长长的蓝针，他侧目看了顾清临一眼，好像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你中了妖惑草之毒，把这个吃了。”

　　说着抛出一个小瓶子，顾清临手忙脚乱地接住——他的身体正在迅速失去控制，甚至连那个小小的瓶子都快拿不住，小瓶在手指间打了几个转，才勉强稳在他的掌心。

　　顾清临咳嗽着将药丸倒出来，一口吞进肚子。

　　“毒发得还挺慢，”莫天机漫不经心地调整着那几根蓝针的位置，“刚进门的时候就中了我刀上的毒，还能坚持到现在——方才与我对峙的灵识已届半步金仙，我没感觉错吧？”

　　“……”

　　最大的问题解决，小问题开始层出不穷地冒出来，可顾清临实在不敢就这么把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只好垂了垂眼，无辜地朝老人家傻笑了一下。

　　莫天机哼了一声，好在没有再行追究。

　　“……不过，好在那些魔气与他自身同根同源，只要想办法炼化，不但能解决现在的问题，还能让他一举冲到——以天命之子的天赋来说，差不多筑基大圆满。”

　　“但是——”

　　莫天机转过身：“你不会以为，区区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就想换我一次出手？”

　　随着丹药慢慢化开，麻痹的感觉开始如潮水般退去，顾清临难受地消化着四肢如同针扎一般的感觉，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急了。

　　“前辈，您方才答应……”

　　“听着，”莫天机淡淡道，“我要一些海妖泪，还有那张能到镜湖去的地图。”

　　顾清临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轻描淡写的莫天机，感觉有什么凉冰冰的东西慢慢爬上了自己的脊柱。

　　“不……”他本能地说，“我不能——”

　　“你可以，”莫天机邪恶地笑了一下，他俯下身，深紫色的瞳孔好像深渊，沉沉地刺进了顾清临的眼中，“我能看到你的灵魂，小狐狸，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

　　“我说清楚，海妖泪是用来给那小子治病——我需要的是地图，我要回到上修界去，不引任何人发觉的。”

　　顾清临咬咬唇：“我可以带你去。”

　　莫天机却摇了摇头：“我得自己去——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自己的行踪全部暴露在槐江山的监控之下吧？”

　　他也知道这个——当然啦，顾清临无奈地想，莫天机这个魔，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看过另一本书。

　　“以你的境界，会感觉不出镜湖所在吗？”

　　“我身上有诅咒，”莫天机的表情就像是在奇怪怎么会有人蠢到这种地步，“无法自行寻找界关，甚至跟着这支小队也不行：他们太弱了，弱到我无法融入其中，蒙蔽诅咒的监视。”

　　“……”

　　“……”

　　“这又没有什么，”莫天机有点不耐烦了，“你明明都可以直接带这群半妖崽子去镜湖，甚至能带他们直接进入上修界，我只想要一张图而已，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

　　当然有——那意味着……偷盗，欺骗，背叛一群始终对他们怀有善意的人的信任。

　　他怎么能这样做？

　　可他也不能冒险暴露身份……是，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胁迫这整个小队，逼迫他们把地图交出来，或者做出任何他们都无法想象的承诺，但不行，他不能在秦燊康复之前冒险暴露自己，雪原之外的敌人随时都在循迹而来……通天塔都倒了，他们还能瞒多久？

　　或者，或者……顾清临挣扎地想着：他就先把那张图偷出来，只要秦燊好了，他马上带他们一起前去镜湖，他会千倍百倍地弥补自己的行为，只要、只要先治好秦燊……

　　莫天机说：“我只需要三天，随便你做什么，这三天的治疗之中，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你要怎么做？”

　　“欺骗，”莫天机慢慢说，似乎很享受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欺骗那些魔气，让它们认不出那小子体内同源的魔血，当然，这要借助你体内的魔印。”

　　顾清临一怔。

　　“所以你最好小心，”莫天机慢条斯理道，“你知道的，那玩意儿有多会趁虚而入，占据你的灵识甚至——”

　　他恶意地笑了，舌头舔过嘴唇，像一条狡猾的毒蛇：“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