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病》麻辣椰奶糕

5、漩涡3

　　似乎每个班有那么几人，作为班级中心存在着，身边永远不缺朋友，一呼百应。

　　与之相对，每个班也总存在一两个“隐形人”，不声不响做着自己的事。不主动融入集体，便自动融入背景。

　　这都再正常不过，毕竟孩子总有一天也会长大，大人们又在社会里充当各式各样的角色，组成错综复杂的人际网络。

　　也许，这也是某种规律。

　　周小羽这么安慰自己。

　　她运气不太好，被分到全班最角落的位置，还没有同桌。附近有两个女孩子试着跟她搭过话，可除却一些浅显的小事，一些亘古不变的话题，她好像也说不出来什么。

　　周小羽从小就很少和人说话，知道自己笨嘴拙舌，说了讨不着好，有时反而还惹人嫌。久而久之明白了一件事：还是闭嘴比较好。

　　不交流，别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这样……很好。

　　周小羽呆坐在树荫下，玉兰花瓣落了一地，空气里浮动着清浅的幽香。耳边吵嚷的声音渐渐模糊，风也放慢速度。

　　就好像，全世界是她一个人的背景板。

　　一个人的……

　　“小心！”

　　背景板碎了个稀里哗啦，一颗篮球正中她脑门。

　　肇事者忙跑过去查看情况，少女晕乎乎地扶着脑门，长长的刘海挡住了脸。

　　这个人他有印象，跟自己一个班的，好像叫……

　　周小羽。

　　“对不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男生慌慌张张地在她面前半蹲下，想察看伤势，又不知该不该动手，一时间有些无措。

　　听到这个声音，周小羽先是一愣，随即迅速抬起头：“没、没事，我没事。”

　　看着她擦破皮、流着血的额角，冯斌皱了皱眉。

　　“我送你去校医室。”

　　一块打球的几人也凑了过来，好奇地围成一团。周小羽觉得自己本来还好，现在却晕了。

　　“没事吧，同学？”

　　“冯斌你手劲可以啊，这么远都能精准打击——”

　　“少说风凉话，还不赶紧扶人家去校医室。”

　　那个男生一时语塞，只好先跟了上去。

　　罗茜茜不满又无奈地看了一眼冯斌的背影，视线滑向旁边的周小羽，看见她搭在冯斌肩膀上的手，微微皱眉。

　　校医把闲杂人等轰出去，问道：“怎么回事？”

　　“她被篮球砸到了，我砸的。”

　　冯斌如实禀告，内疚之外还有点心虚。

　　校医看了看周小羽，失笑道：“我怎么觉得这孩子是给你们吓着了。”

　　她温柔地撩开周小羽额前的碎发，伤口已经消了毒上了药。后者捧着一杯糖水，局促不安地坐在床边，有点不敢看她。

　　“小姑娘就是水灵，伤口留疤可不好了……”

　　周小羽抬头道：“没事的，老师，我、我真的没事。”

　　她不想冯斌因为这件事而内疚。

　　回到教室，距离放学已有一段时间。大多数人上完体育课就直接走了，班里留下的是值日的同学。

　　“周小羽，记得擦黑板！”

　　周小羽被吓了一跳，赶忙点点头，拿上抹布一溜烟飞去洗手间。

　　忘了今天还要值日……

　　她耷拉着脑袋，回想着冯斌刚才捉摸不清的脸色，有些懊恼。

　　该不会……被讨厌了吧……

　　周小羽心不在焉地洗着抹布，隐约听见厕所里有三个人在交谈。

　　“……哦，你说吴锟。我今天随便编了一个借口让他帮我做值日，他竟然真的信了。”

　　“哈哈，怎么这么没出息，抓个苦力还得费心思编借口。”

　　“是啊，比不得你们班茜姐，不用公主开口，大把人争着帮做值日。”

　　“喂，别私底下说她，传出去你就死定了。”

　　“跟你们几个说说又没关系……”

　　“我是说别被外人听到了。”

　　周小羽心下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偷听了这么多，匆匆关上水龙头，转身离开。

　　里面人听到动静，大声嚷道：“谁在那？何梓华，你去看看。”

　　刚刚提醒她们的那个女生追到门口看了看，回来道：“没看太清，随她去吧，胆小鬼一个。”

　　周小羽惊魂甫定地躲在厕所旁一个隐蔽的柱子后面，等那群人走了，才战战兢兢地回到教学区。

　　刚拐过弯，就撞上站在班门口、盯着手表等得一脸不耐烦的卫生委员。

　　“周小羽，你干什么去了？”

　　吴锟没好气地指着表盘对她道，“马上五点二十了！”

　　周小羽小声道着歉，表示自己马上就能擦完，让她来锁门。

　　吴锟摆摆手，“有人帮你擦了，赶紧收拾书包去。”说罢把钥匙放在窗台上。

　　周小羽看向讲台，心头猛地一跳。

　　黑板果然被人擦过，连水迹都干得差不多。

　　她看看手里的湿抹布，又看看黑板。

　　路过地铁站旁边的药店，冯斌脚步一顿。

　　女孩子……应该比较注重形象什么的。

　　想到周小羽额头上破了那样一道疤，他心中的愧疚感又添几分，遂走进药店，买几包创可贴。

　　明天找个时间给她吧。

　　这么想着，冯斌内心轻松了些许。

　　周五晚上，从上个月起就一直泡在警局的冯志强同志终于舍得回了一趟家，刚进门就在玄关处吆喝：“宝贝儿子呢，快出来给你爹抱抱！”

　　楼上写作业的冯斌：“……”

　　他探出身来，无奈道：“爸，大声喧哗前先把门带上。”

　　“呦，还管起你爹来了。”冯志强笑呵呵地看向他，“吃了没，要不要带你下馆子？”

　　“吃了。”

　　“那就明天。”冯志强松了领带，把外衣搭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起了节目。

　　“哦，对了，明天带你去个地方，记得早起。”

　　冯斌打开冰箱，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你比较喜欢赖床吧。”

　　别人家都是当爹的教训孩子，他们家当孩子的一天到晚数落爹。

　　“有个事挺在意的，得去一趟儿童福利院……”冯志强揉了揉眉心。

　　“什么事？”

　　“跟刚结的案子有关。”

　　冯斌调到晚间新闻，荧幕上正在报导一则喜讯。Z市警局又侦破了一起大型儿童拐卖案件，这个团伙在全国各地行骗多年，于G市得手后原本准备逃离，不想被堵在省际高速公路关口处的警员一网打尽。

　　电视上发表感言的那个人此时正坐在他旁边，眉头紧锁。

　　“爸，吃苹果。”

　　“哎。”

　　冯志强冲他笑笑，“还是儿子懂事啊，心疼他爹。”

　　冯斌本想多问几句，看到冯志强额角几根突兀的白发时，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你工作也不用那么拼吧。”

　　“为人民服务嘛。”

　　冯志强胡子拉碴，笑起来却很和蔼：

　　“你爹我也算半个孤儿，社会把我抚养大。现在当了警察，自然得好好回报。”

　　他用力摸了摸儿子的头。

　　所有欠缺的陪伴，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冯斌小时候最喜欢写的作文就是我的父亲。

　　同学们亲近他，老师们夸奖他。他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但他乐意在这种场合炫耀一下冯志强。有时候，强烈的喜爱和依赖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想要炫耀的冲动。冯斌不止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能有这样一个爹，真的很幸福。

　　“陈女士早。”

　　“哎，冯队，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小肖，快去倒茶。”

　　“陈阿姨早上好。”

　　负责人一回头，看见冯志强屁股后跟着的少年，眼前一亮。

　　“东西提着多累呀，放这边吧。孩子们也差不多都起来了，一会儿我让义工带你过去……”

　　“谢谢阿姨。”

　　“打扰你们了，让这小子一边待着就行。”

　　“嗐，怎么会，孩子们会很高兴的——院长就在办公室，我带您去见她……”

　　二人有说有笑地往办公区走。

　　冯斌还是头一次来福利院。

　　之前只在新闻和书刊里了解过，现如今真的看见了，又是另一番感受。

　　区划分明，走道整洁。穿过庭院时，他细心听着义工讲解注意事项。走廊里贴着的孩子们的蜡笔画，冯斌没细看，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里的生活应该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糟。

　　“这里是幼儿区，都是些还没上学的孩子。”

　　工作人员领着他进去。

　　窗明几净，架子上整齐摆放着一篮一篮的玩具，地上也散落了一些。乍一看，像是一间普通的幼儿园教室。

　　但他很快发现，并不是那样。

　　几米开外，一个小男孩正呆坐在一旁，两只眼看着不同的方向，嘴里流着口水。旁边短发的小女孩看身高应该已经可以上小学了，嘴里却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完全无法听懂。有的孩子安静地待在角落，有的正一言不发地争抢一件玩具，还有的躺在地上，一滩湿痕从裤子后面蔓延开来……

　　冯斌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