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僖年

55、第 55 章

　　“现在有些事情，能对我说。将来也会有些事情，不能对我说。”田歌一边独自饮酒，一边将自己从莫尔那儿悟出的道理讲给博文听，也像是讲给自己听。
　　“别傻了。人长大了，难免心思复杂。”博文安慰道。
　　“嗯。我定是孤独久了。今年特别明显，想要一个彼此坦荡，互相真心关怀的朋友。可这似乎很难。我们的关系里，只有我是一腔热血。以前，她们都说过，我看起来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也许在她们看来，我对别人的好是源于我的优越感。她们觉得我没有她们痛苦。她们却不知道，我心里的疼。我想要一个彼此不设防的朋友。过得不好的时候，可以彼此心疼，而不是窃喜对方终于受苦了。过得好的时候，可以真心为对方高兴，而不是落寞着、嫉妒着、攀比着。”田歌继续给自己灌酒。
　　“能有这些感受很好。慢慢的，你会变得内心独立。从中得到成长。”
　　“如果我们之间，不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自身难保、无能为力；也不是我有能力帮你的时候，你却已经变得妒富愧贫。那该有多好啊！”田歌给博文发完语音，又一杯酒见底了。
　　她趴在沙发上，“我想你了。好想，好想。”然后，搂紧布娃娃，缩成一团。短而直的睫毛贴在下眼皮上，不动了。
　　博文反复听着那句含糊不清的“我想你了。好想，好想。”不自觉地露出幸福的笑容。他转脸望向窗外，想着静谧夜空下那个女人。想必此刻，她已经醉倒在家中某个角落，双臂裹着她的布娃娃。睡梦中喃喃自语。30岁的年龄，眼里有天真，笑里透着甜。

　　博文打开手机，查看天气预报和火车车次。果断收拾衣物和生活用品。淘气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直到深夜。它随意趴在地板上睡着了。博文将它抱回窝里，它眨了眨困倦的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呼吸均匀，肚皮上的绒毛随着呼吸的节奏轻轻摆动。博文摸了摸它的爪子，它没有任何反应，已经陷入深度睡眠。
　　博文却异常清醒镇定。

　　凌晨四点，田歌在手机的震动声中醒来。
　　莫尔发来几条消息，“睡了吧。”、“对不起。”、“明晚出来一起吃顿饭。放心，就我们俩。没有王启。我们见面说。明天见。”
　　田歌揉揉紧绷的眼皮，客厅的灯光刺得眼睛不舒服。她起身关灯。拿着手机回到卧房。莫尔这个时间发消息，想必不是还钱这么简单，她一定是一夜没睡。不知道她想通了什么，还是仅仅为之前的态度感到后悔。田歌躺在床上，想到她们的大学时光。想到刚刚发生不久的恶语相向。突然感觉自己心跳剧烈，不知是酒精的原因，还是自己心思太重导致的。本来打算与莫尔之间淡下来，可想着想着，心又柔软了。

　　莫尔订了一家比较低调的东北菜馆的位子，约田歌见面。时间过去很久。田歌没有回复。也没有来。
　　天色逐渐暗下来。窗外飘起了小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正值饭口时间，男男女女进出菜馆。传菜生端着盘子穿梭于各个餐桌之间。许多桌上餐盘里的食物变成残渣。客人来来去去。推着拖把的工作人员闷头清理地砖上因雪水溶化留下的泥状脚印。期间，总有人奇怪的看向莫尔。她瞥一眼，示意对方不要再看。她继续玩儿手机。服务生隔一会儿就过来问她要不要点菜。她不知道田歌会不会来，但还是点了。菜凉了，领班的服务生主动过来问她是否要热菜。他很有亲和力。她笑着与他说话，回答他的问题。他给了她一张店里的打折卡。她说请他喝一杯。他很爽快地答应，但拒绝喝莫尔的酒，而是走到收款台前，自己掏钱买了一瓶纯生，过来在她面前喝掉。又一波客人进来。他说他要忙了。她点头微笑。他问，“姐，你确定你等的人今天会来吗？”她说，“我不知道。那是我和她的缘分。也许到今天就结束了，也许还会继续。”他听后笑着离开她的视线。

　　19:31，临河街东北菜馆窗前。
　　霓虹灯光闪闪映在以黑夜为底色的玻璃窗上。莫尔准备关闭手机屏幕起身离开。回头间，在玻璃窗影里看见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低头向菜馆走来。
　　“田歌……”莫尔朝她摆手，随即又停顿下来，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冷淡且不舒服。

　　田歌身后跟着一个英俊的男子。她停在遮雨沿下跺脚，蹭鞋底。他轻轻为她拍去身上的雪花。她抬头看他，笑得眼睛弯弯的。他双手捂在她的耳朵上。她推开。他又死皮赖脸地捂上去。他还揉捏她的脸。她对他摆手，独自进入菜馆。他显然要在遮雨沿下等她出来，没有移步，连目光都没从她身上移开。

　　田歌坐在莫尔对面，“对不起。你给我发定位的时候，我在车站接朋友了。不巧今天下雪，回来路上一直堵车。”
　　“你应该还有事情，很快要走吧？”莫尔问。
　　“没事。没事。你说。”
　　“昨天……”莫尔本来有很多话想跟田歌说，首先就是为自己昨天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道歉。那些话已经在她心里酝酿一天了。但从刚刚目睹田歌和窗外那位美男子的甜蜜瞬间开始，她心里又酸又乱，准备好的道歉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没事，没事。昨天的事不说了。你自己开心就好。我回家以后也反省了。是我多事。你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是我的问题。”田歌抿嘴笑着。
　　“那我长话短说吧。你的钱，我可能一时还不上了。”
　　“哦。没事。等你有了再还。”田歌搓着手掌取暖。
　　“嗯，我可能还得再跟你借一点儿。”
　　“做什么用？”田歌突然警觉起来。
　　“本来昨天想跟王启要一万，先还你。可他说最近要开一家评估公司。对他们卖二手房的人来说，这很重要。公司转起来就好了。我欠你那一万块钱，两三单就赚回来了。只要公司能开成。还你钱也就一两天的事。”
　　“他让你去他的新公司上班吗？”
　　“没有。不过，我也不爱上班。”
　　“你还真是天真。他已经大大小小开了11家中介门店了，会差一万块钱？他就是不想帮你还罢了。”
　　“你别总这样疑心重。他不是没有这一万，他昨天把手包拉开给我看了。他身上带的零花钱也不只这点儿。这不是马上要开新公司，需要钱吗？就先节约几天，再到处跟朋友凑一凑。”
　　“他想跟我凑多少？”
　　“不多。五万、十万都行，看你方便。田歌，你就当帮我了。如果你不放心，我给你写借条。不管你怎样看他。我肯定不会欠钱不还的。”
　　“他还真好意思啊。让他自己来跟我借。”
　　“田歌，你别这样。他不想跟你借的，他也知道你对他有偏见。是我听说你之前卖那套别墅赚到钱了。我知道，你肯定不差这点儿钱。所以就想跟你开口试试。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是你想多了。他有很多社会大哥，个个有钱。十万以下，他都不稀罕开口跟人借。”田歌冷笑。
　　“那些人都借了。有个直接借了30万给他。真的，我都看了他们聊天记录了。”
　　“一个二手房中介想开个小评估公司，要用多少钱啊？已经借了30万，还要借？我告诉你，他在外面欠的债已经不止这点儿了。你好自为之吧。”田歌转身走了两步，又回来，“我还有几句话想提醒你。有些人，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你以为他就是你的新世界。其实，他只不过是个看门的人。是你的内心引发了对他的崇拜。真到了后悔那天，也怨不得别人给你虚构了那个世界。”

　　田歌推开菜馆的门。寒风中的博文向她张开双臂。那一刻，她真想一头扑进他怀里。只是她知道莫尔看见这样的画面会不开心吧。她抿嘴笑着，走到他面前，说，“走快一点儿”。她只想快速脱离莫尔的视线。
　　“谈好了吗？”博文问。
　　“没。很意外。她不是来还钱。而是找我借钱。为了那个男人借钱。”
　　“哦？那你又一厢情愿了吧。看来友情里面也会有自作多情啊。啧啧……”他一脸坏笑，将手臂搭在她肩上。
　　“讨厌。”田歌说着泪珠已经滚出眼眶。
　　“你想给我冻几颗冰豆豆啊，不要哭，不要哭，眼泪都是小珍珠。”博文低头为她擦眼泪。
　　“我想通了，再也不管她的事了。她觉得他们相处的好，是因为她忽略了自身的退让。她本来想过好日子，但又总是摆出一副什么也不求的样子。帮人借钱，还要替人写欠条。人家不用花费力气，就能与她相安无事，自然不需要为她着想。我一直想做的不过是点醒她，让她明白换了别人，或许会比跟这个人好。但我却控制不好自己的沟通方式，一直在质疑那个男人，她肯定不爱听。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不管了。”
　　“别傻了。换了别人也许依然会这样。这是她自身的问题。”
　　“可能她也心知肚明。但除了他，她也真的无人可以依靠。毕竟我们都长大了，有各自的生活。她也需要有个人一同生活，而作为朋友，我们都给不了。所以，也没资格去管她。”
　　“别想了。”博文将田歌搂紧。
　　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飞舞。

　　到家后，田歌的情绪好像已经平静了些。想起刚从别墅搬出来那天，她独自蹲在这间出租房里哭泣。那个时候多希望有个电视剧中那种特别不见外的闺蜜。自那以后的日子，她多次反省，关于友情，自己一直做得不够好，孤独在所难免。如今想要努力做好，似乎也是一厢情愿。大家都长大了，各自的需求已经不同于学生时代那么单纯了。想着想着思绪就飞走了。她习惯性地双手托腮，不知道想些什么。也许是往事，也许什么也没想。
　　博文独自到书架前翻书。随便抽出几本，快速翻过之后，忍俊不禁，“你一直有在书上画线的习惯？”
　　“嗯，保留了小时候的读书习惯，在喜欢的句子或唤醒记忆的部分画彩色线条。”
　　博文凑近，看着她的脸，手指抚摸她的脸庞和唇边的细小汗毛，“你怎么有小胡子？”
　　“我妈说是因为长时间独自生活，没有异性，雌激素减少。”
　　“哈哈，你妈真是这样对你说的？”
　　“嗯，她说女人太过独立，就会越来越像男人。虽然，她不像其他母亲那样催婚，但她还是希望我能结束一个人的生活。”田歌低下头，手臂环住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短而直的睫毛刚好遮住弯弯的眼睛。
　　他将她揽入怀里，在她额头轻吻，然后是鼻子、嘴巴……
　　她没有拒绝，就像当初没有拒绝与罗楠近距离接触一样。

　　那一夜，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整座城市。路面，屋顶，都穿上了雪白的新装。
　　田歌早早醒来。推开窗，吐了口呵气。空气凉凉的轻扑在她脸上。
　　他从外面回来。
　　她在窗口挥动手臂喊他的名字。
　　他抬头看见她，对着她拉开大衣拉链。她看到他怀里裹着鼓鼓囊囊的纸袋，是肯德基的早餐。
　　她笑得甜甜的。
　　他踩着厚厚的积雪，像从白雪皑皑的童话世界里走出的王子。身后是他踏过的雪地，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迹。
　　他进门时带进来一身寒气，但食物袋子仍然温热。他们将袋子里的食物一一拿出，摆在桌面，打开盖子。她发现他的腕表上面蒙了一层薄霜。她把它摘下来，擦干，将它贴在耳朵上，听指针转动的声音。
　　“好听吗？”他不无好奇地问。
　　“嗯。”她点头。她喜欢听那声音，和昨夜窝在他怀里睡觉时听到的来自他胸腔的声音很像。
　　饭后，她提议出去玩雪。
　　她跑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阳光照在雪地上，白雪闪闪发亮。
　　她将双手遮在眼眶上方，眯起眼睛，说，“晃眼，但很美。”
　　他说：“对，晃眼，但很美。”
　　她看着雪地。
　　他看着她。

　　佟怡站在窗前，看着他们，心脏噗通噗通地震颤。